刚刚吃过晚饭的陈汉正在自己的房间里忙活,他把母亲张静茹刚刚从窗台收下来拿进他房间的衣服收拾进衣柜里。打开的柜子里只有一套警服和两件没穿的羽绒服靠边挂着。而那些穿过没洗的衣物要不就堆在电脑桌前的皮椅上,要不就是丢在床上,整个房间看起来乱糟糟的。电脑桌上的那天方正台式电脑已经用了两年,陈汉常常用它看看新闻,偶尔玩玩游戏,但更多的时候是用来辅助查案。陈汉常用来查案发地点附近的具体情况或是可疑人物工作过的公司或者工厂资料等等。虽然公安局的电脑里早已记录好了应有尽有的调查报告,但陈汉还是怕会有疏漏,所以回家后常常又用自己的电脑在网上查查。电脑旁放着一本《精装的孙子兵法》,那是去年生日时父亲送给他的生日礼物。陈汉的父亲陈学易是学畜牧专业的,现在在外地一个大型猪场里做畜牧营养师。一两个月才回来一次。而陈汉的工作性质让他常常早出晚归,有时晚上九十点钟才回来。有时甚至不回来,所以大部分时候都只有当全职主妇的母亲张静茹在家。不过自从调到闲职后陈汉倒是每天六点过就早早回家吃饭,母亲也没多问,就算偶然提起陈汉也只敷衍的说最近没什么案子所以比较闲。对于这个说法母亲也没有质疑。不过陈汉知道母亲不是傻子,只是不愿意多给自己儿子压力罢了。“这些穿过的衣服你就好好放在一个地方不行吗?每次都到处乱扔!怎么教都教不好,和你爸一个德行。”
在陈汉往柜子里放衣服的时候,张静茹端着一个塑料盆子走了进来。一边埋怨一边替陈汉把到处散落的衣物捡起来放进盆子里。由于一直在不停的进行家务劳动,张静茹粗糙的脸上泛着红晕,张静茹把自己的头发染成淡黄色,虽然陈汉对此没有什么意见,但却常常被古板的父亲挖苦为崇洋媚外。“你说我都快三十的人了,你就让我有点对私人空间的处置权吧。”
陈汉回过头皱着眉头说道。“私人空间?你的私人空间就和猪窝一样,我不帮你打理,你一辈子都不会看一眼,只知道乱扔!”
“知道啦妈,有空我会自己收拾的,你看我现在不是在收吗?”
陈汉把衣服都放进衣柜里后一边关上柜门一边说。“你要是知道收拾就好咯,这段时间明明稍微空闲点,这不还是满地乱扔吗?还不是要我来帮你一件件捡起来。你身上这件穿了多久了?脱了,今天我正好洗深色的。”
张静茹说着就揪着陈汉深蓝色外套的衣领往后扒。“啊啊,好好好,您歇着,我自己来。”
陈汉麻利的脱下自己的衣服,摸出包里的东西后把衣服放进母亲夹在腰间的盆子里。“真是一点自由空间都没有啊。”
“等你哪天给妈领回来一个儿媳妇搬出去住的时候,就有自由空间了。”
“那还不是一样被人管着。”
“你们这些男人不让女人管着能成吗?还不把自己活的跟个叫花子一样。”
说完张静茹端着盆子出了门。陈汉看着母亲的背影无奈的叹了口气。虽然蒋局长已经口头答应陈汉调回刑警队,但还没有走完正式的调职程序,蒋局长这几天也比较忙,没工夫处理这些事,只能干等着,而陈菲的案子如今他也不用再跟,所以陈汉又回到了无所事事的状态。当陈汉正站在房间里想着接下来干点什么的时候,放在桌上的手机震动起来。陈汉拿起手机一看,是陈菲打来的。“喂,陈菲?”
陈汉不自觉的露出笑容。“哈喽,陈汉。”
“啊,哈喽,你怎么快就想起给我打电话,锦旗做好啦?”
“哪有那么快!不开玩笑了,你现在方便吗?”
“方便啊,怎么了,有什么指教?”
还没说几句话,陈汉就发现自己开始不自觉在卧室里来回走来走去。“我今天遇到一些事情想咨询你的意见。”
“事情,什么事情?”
陈汉停止踱步,表情开始变得严肃,因为他知道陈菲能找自己这个刑警咨询的事大概不是什么好事。“你是说你两次到福利院的时候,这个保安都在鬼鬼祟祟的监视你吗?而且你出来的时候他还装作没事一样。”
听完陈菲的叙述,陈汉坐在皮椅上皱起了眉头。“就是啊,所以我怀疑这个老头会不会有什么坏心思,是不是心里变态什么的,如果是个变态,那那些福利院的小孩们不就遭殃了吗?”
“他叫什么名字?”
“不知道,但是小孩都叫他林伯伯。”
“林伯伯……他还有什么别的举动吗?”
“没有了,但是你觉得这样还不够说明问题吗?”
“我知道,这肯定不正常,明天到局里我先查查这个人有没有案底,我们在做讨论,到时候我给你电话。”
“那好吧,我等你消息。”
“对了,这两天你去哪些地方玩去了。”
陈汉想多说几句话。“也没走多远,就去了苍明县的几个景点,什么蓝山谷啊龙津湖什么的,随便游走了一下。”
陈菲的声音变的慵懒起来。“真是够悠闲的,想好做什么工作了吗?”
“关于这个事嘛……我去找李德民了,结果没想到他一口答应了,说帮我安排个工作,你不会觉得我这样不好吧?”
“没什么不好,人际关系就是这样利用的嘛,再说我们班上还能想得起去看望他的人,这么多年我看也就只有你了。”
“是啊,不过我这也是属于动机不纯的那种。”
“哈哈,这倒说的没错,亏人家还对你这么好,你就带着这份愧疚之心好好活下去吧。”
“呸,你这个家伙真是吐不出象牙的那种!”
“嘿嘿,谁让您老人家这么讨人喜欢呢?好了,我妈在做家务,我得去帮她的忙,就不和你说了啊。”
“哟呵,看不出来我们的陈警官又勤快又孝顺哈?”
“得得得,别挖苦我了,拜拜,你早点休息。”
“嗯,拜拜,你也是。”
陈菲语气温柔的道别后挂上电话。挂上电话,陈汉伸长脖子向做贼一样看了一眼房间外。他并不打算真的帮母亲做家务,只是害怕自己打电话的声音会被到处走动的母亲有意无意的听到。陈汉年龄不小,家里二老都催他找个对象,没事就给他安排相亲不说,还对他在家接到或者拨出的每一个电话都感兴趣,每次一放下手机,母亲就会问是谁打来的啊,男的女的啊,女的多大啊,聊得什么事啊等等,让陈汉不厌其烦。陈汉把手机放回桌上。回想着陈菲带来的新情况,陈汉的表情又变得严肃起来,就像陈菲说的那样,这个保安绝对不正常,但是这几年的办案经验让陈汉觉得这件事很可能没那么简单,至少应该不会向陈菲向的那样。当晚他就给自己的徒弟张恒打了个电话,请他让他在民政局的朋友帮忙查一查东兴县福利院一个姓林的保安。二十七号一大早,陈汉刚在办公室里喝了第一口茶,就有人敲响了陈汉办公室的门。陈汉抬眼一看,只见张恒大摇大摆的走了进来。“你看看你像什么样子,天天就知道喝茶看报纸,哪还有个警察的样子!看见长官还不给我立正。”
张恒装出一副蒋局长平时训人的样子。“臭小子,你以为你是省公安厅长啊,那么大谱。”
“嘿嘿,我看真厅长来了也吓不住您。”
“我看你才是穿上警服也不像个警察,让你办的事情怎么样了?”
“师傅您老人家的吩咐小的敢怠慢吗?”
张恒说话间一屁股坐到陈汉办公桌上。“那就说说结果吧。”
张恒从上衣兜翻出翻出一张笔记本上撕下的纸。“这个人叫林永寿,今年六十二岁,一九九三年三月到福利院当保安,当保安前刚刚和他老婆离婚。两个人是二婚,女方原有一儿一女,离婚后就一直在福利院当保安当到现在,也没什么固定资产,吃住大概都在福利院。”
“那他有……”“没有案底,干干净净,早知道您想问什么,我也一并查了。”
“不错,没白跟我那么久,等等,你说他什么时候到的福利院?”
“一九九三年。”
张恒有看了一眼手里的单子后把单子递给了陈汉。“一九九三年……”陈汉拿着那张纸默念起来。“怎么了师傅,这又是什么大案子,话说你不是要回去了吗?怎么还在这杵着啊?”
“你以为那么容易,不得走完流程啊?这个人以前是干什么的怎么没写?”
陈汉的眼睛依旧看着那张单子。“以前在咋们县里的造纸厂上班,不过那厂不是早就拆了吗,中间空了二十多年,也不知道他在干嘛,可能到处打零工吧。”
“多谢了,对了,这个你拿着。”
陈汉放下单子,从抽屉里摸出两包硬中华来递给张恒。“师傅您这是干什么?”
张恒一下子从桌上撑起来,说话时表情中带有责怪之意,也没有伸手接烟的意思。“拿着吧,老是麻烦你也怪不好意思的,让你也老欠别人人情。”
陈汉拿着烟的手仍然伸在空中。“您这就见外了,我帮您又不是为了您回报我什么,就是报答您对我的栽培,快收回去收回去。”
说罢就伸手去推陈汉的手。“我知道你一片真心,但是我又不抽烟,你让我拿哪去,再说以后可能还要麻烦你,你就收着吧。”
陈汉没有把烟收回去的意思。“以后也不用您送啊!”
“师傅送徒弟一点小礼物你都不给面子吗?让你收着你就收着,别婆婆妈妈的,怎么,你还怕别人说你收受贿赂啊?”
“得得,我收着啊。”
张恒见拗不过陈汉,只得接过烟,一个裤兜一包的揣进裤子里。“这就对了,以后还要找你帮忙的时候,可别给我推三阻四啊。”
“瞧您这话,您的事我什么时候推脱过。”
张恒露出一副被人以小人之腹度君子之心的表情。“行了,辛苦你了,你忙你的去吧,等我调回刑警队带你到张大骨撮一顿。”
“诶,这我可记着了啊,吃饭还是得跟着师傅混的,得,那我先走了,您有什么事在招呼。”
“嗯,好。”
目送张恒出门后陈汉立刻拿起手机拨通了陈菲的号码。“你的意思是说这个叫林永寿的老头子可能和杨晓芳的案子有关,可何牧生不是已经承认是杨晓芳三姨婆干的了吗?”
陈汉约陈菲出来,两人在公安局附近的一个茶馆里找了个比较安静的位置。“其实这两天我一直都觉得事情可能还有些蹊跷,那个何牧生非常珍惜自己奶奶的名誉,就算奶奶已经不在人世都还要拖着生病的身体去捍卫,怎么会在我们刚拿出证据时就对我们全盘托出呢?而且他坦白的时候我觉得他的表现有点不对劲。”
“怎么个不对劲法?”
“他好像突然变冷静了,当时我们都没有在意,但是现在想一想,那是他给人的感觉就像是突然开始谋划什么一样。”
“是这样吗?你这么一说好像是有点奇怪,难道他当时没说实话?”
陈菲拖着腮帮子,脸上带着疑惑。“很有可能,而我刚才对你说过,这个叫林永寿的保安到福利院工作的时间,离杨晓芳遇害的时间还不到半年,他工作的地方又刚好是杨晓芳待过的福利院。”
“这会不会是巧合呢?”
“这个世界上的巧合很多,但是我们做警察的从来都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你在这等等我,我回去请个假,我们一起去县教育局走一趟。”
说完陈汉便要起身准备离开。“教育局?为什么去教育局?”
“我想查一些东西。”
陈汉卖了个关子。“等等。”
陈菲从背后叫住已经向外迈开步子的陈汉。“如果何牧生说的是假话的话,你说杨晓芳他会不会还活着?”
陈菲的眼睛里闪着光。“这我也不确定,但是这种事我劝你最好不要抱太大希望。”
说是请假,其实陈汉这个闲人也只要和隔壁办公室说一声就行了,也没人管他。快走到公安局门口的时候,陈汉看见钟队长正迎面向自己走来。“去哪啊?”
钟队长向仰扬了下脖子。“我一个朋友来了,我出去见一面。”
陈汉尴尬的说。“你小子注意这点儿,也该收收心了,别到时候调回来还吊儿郎当的。”
“不会的钟队,到时候保证在状态。”
“好,你去吧。”
说完便快步朝里面走去。这时陈汉好像突然想到什么,转身向钟队长问道:“对了钟队,那个告诉何牧生陈菲去刘家湾找人的人找到了吗?”
“没有,我们在刘家湾问遍了也没有找到这个人,何牧生的手机用的也是新卡,查不到通话记录,怎么了,难道你有什么线索?”
“没有,只是我也想早点把这案子了了嘛,所以问问。”
教育局档案室的办公桌前,陈汉翻看着堆成小山的东林中学的档案,他翻阅了东林中学一九八七年直至闭校前的所有老师和在校工作人员的人事信息,但都没有找到林永寿这个名字。甚至翻开每个用人档案细看,在家属栏里也找不到。看完这些后他又翻开了记录有学生家长名字的名册,但是也没有什么收获,只能一个文件袋一个文件袋的继续搜寻。终于,在东林中学的财政收支文件夹里,陈汉找到了这个人的名字。名字出现在一张学校留底的收据上。这是一张采购食盐的收据,估计是给食堂用的。付款人一栏签着总务处长的名字,而收款人一栏上赫然用潦草的书法写着三个字:林永寿。陈汉露出胜利的微笑,又找开始寻找其他收据,收据上最早出现林永寿名字的时间一直从一九八九年二月份开始,到一九九三年一月才结束,送货的种类也很繁杂,从柴米油盐到灯泡蚊香蜂窝煤都有,甚至还有老鼠药。而签收人的名字有时是校长,有时是副校长或者总务处长,甚至有几张是由厨房负责人签的字。其中一张收据让陈汉心头一震,因为他看到那张收据上又出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刘惠洁。陈汉看了看那张收据上的时间,是一九八九年四月二十二日,交易的东西是十二斤清油和三斤面粉。寻找的过程中,陈汉还发现了杨晓芳的退学证明,上面的日期是一九九年十月十三日。陈汉由飞速的查看其他收据,但是再也找不到刘惠洁这个名字。刘惠洁在东林中学工作过?为什么其他地方没有记录?陈汉思索着。接着他又开始翻看其他文件,但是翻完了所有的文件也再无任何收获,陈汉又翻看了一遍学校员工薪水的记录,里面确实没有她的名字。不过寻找的过程中陈汉发现了杨晓芳的退学证明,上面的日期是一九九年十月十三日。临走的时候陈汉用教育局的复印机复印了那张写有两人名字的收据,并以保密为由向工作人员交代不要向其他任何人透露自己来找过文件的事。“第一次去福利院时你提前和那个马主任联系过吗?”
从教育局出来,陈汉在附近的公园里对说道。“当然联系过啊,不然万一他不在我岂不是扑了个空?”
“是什么时候联系的?”
“前一天晚上,怎么了?”
于是陈汉向陈菲诉说了自己在教育局的发现。“那个林永寿居然会和何牧生的奶奶认识。”
陈菲一边瞪大眼睛看着手上的那张收据,一边对陈汉说。“不光认识,而且两个人都为东林中学服务过。”
“你说得对,这些肯定不是巧合,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办,要不要去找林永寿对峙,当然得小心一点。”
最后一句话陈菲更像是在告诫自己。“最好不要这样,如果这件事真的和他有牵连,直接找他恐怕会导致打草惊蛇,看你去福利院时他紧张的样子就知道,不拿出点让他动摇的证据,他的嘴巴是不会被轻易撬开的。而且我们如果直接找他就是把自己放到明处,这样不安全,你忘了何牧生了吗?”
“对啊,还好有你在啊,不然恐怕我又要给自己闯祸了。”
陈菲一边摇头一边发出感叹。“那我们……哦不,你要不要向你的上级汇报?”
“嗯……这个嘛。”
陈汉话说一半犹豫着了一下,接着往下说道:“我怀疑公安局里有人走漏了消息。”
“什么,走漏什么消息?”
“你想,据何牧生所说,之前都只是跟踪你,还没有打算对你下手,你进了公安局以后才起了对你起了杀心,但是他又没有亲眼看见你进去究竟是做什么,为什么就那么肯定你是去为杨晓芳报案呢?”
“是啊!难道公安局内部有人给他传递消息?”
陈菲又一次瞪大眼睛。“不排除这个可能。”
“连你们公安局都被坏人渗透了,那我们该怎么办?”
“未必是被渗透,可能只是何牧生靠自己的渠道打听到,总之现在先不要声张,还是由我们两个来调查,等掌握了犯罪嫌疑人无法抵赖的证据再公布不迟。”
陈汉不愿意相信问题出现在公安局内部。“那不如我们去问马主任吧,他在林永寿入职前就是福利院的院长了,他说不定知道什么,而且整个福利院都是他创办的。”
陈菲的声音变得欢快,好像提起了某个让自己感到骄傲的人。“这个主意不错,不过不能再去福利院里找他,必须把他约出来,而且不能让林永寿知道。”
“明白了,我现在就给他打电话。”
“而且和马主任问情况时我们也要小心点,万一,我是说万一他也和这件事有联系的话,我们要给自己留一条后路。”
陈菲闻言谨慎的点点头。“那你先打,我先回趟局里,我那还有点事情。”
“你要请假?还一请就是一个星期?我说你是不是在埋怨我这么久还没把你调回刑警队,所以用这种方式像我抗议啊?”
蒋局长抬眼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年轻人。“你想那里去了蒋局,是我妈这两天身体不好,好像是得了重感冒,让她去医院也不去,非得让我回去照顾她老人家,你也知道我们家里就我一个,我也是没办法,绝对没有别的意思,我向我的警徽发誓!”
说话间陈汉抬起左手,食指指着自己警帽上闪闪发亮的警徽。“行了,别给我搞这一套,看得我肉麻,你去填张请假条吧,我批了,我说你们的妈怎么都这么爱生病。李茂杰的妈生病就给我捅出那么大篓子,你又来,真是的。”
“谢谢蒋局长,如果我妈的病提前好了我立刻回来报道!”
陈汉打着哈哈离开了局长办公室,心想自己这个谎言不就是因为想到李茂杰才编出来的嘛。下午三点过几分,陈菲在一个叫友兴茶楼的二层茶楼前四处张望,等待客人的到来。虽然和马主任约定的时间是下午三点半,但陈菲一个小时前就订好了包间,然后在茶楼外等待。终于,三点二十五左右的时候,陈菲看见马主任穿着一套黑色西服向自己的方向缓缓走来。“马主任,这里。”
“啊,陈菲,不好意思,让你们久等啦。”
马主任还没走到陈菲跟前就用洪亮的声音回答。“今天把我叫到这来又是什么好事啊,还神神秘秘的让我不要和其他人说。”
“我们就是想请你出来喝喝茶,先上楼再说吧。”
“我们?还有谁在啊?”
“哦呵呵,是我一个朋友,他也是杨晓芳的初中同学,也想见见您。”
陈菲这才想起忘了说陈汉也在的事,慌忙回答。“哦?这样啊,那好,快带我去看看。”
陈菲打开包间门时,陈汉已经从座位上站起来并向马主任走来。“您就是马主任吧,我是小菲的初中同学,名叫陈汉。”
陈汉主动伸出双手与马主任握手。“哦哦!你好你好,一表人才啊小伙子。”
握陈汉的手,马主任显得有些惊讶,好像有点不适应陈汉刻意的热情。包间里古香古色的大方桌上放着三杯碧潭飘雪,陈汉坐在马主任对面,陈菲则坐在二人中间,放在她左脚边放着水瓶,方便帮两人加水。“马主任,我看你们院里的那个保安大叔好像已经过了退休年龄了吧,怎么还没退休享清福呢?”
聊过杨晓芳的事之后陈菲进入正题。“你说林永寿啊?这个老家伙在这干了十几年了。福利院还没搬的时候他就进来了,一直在院里做保安,这几年我们也劝过他让他退下去享享清福,他却说他孤家寡人一个,上哪享清福去?还不如就戴在福利院,每天看着那些小孩子还热闹点。我们一想也是,而且人家在这干了十几年,只要人家想留下,肯定也不好撵人走,所以就由着他了,和他搭档的保安这些年换了没有十个也有八个了,就只有他不愿意走。”
“那他以前是做什么的呢?我想一般人不会甘心当半辈子保安吧?”
陈汉接话装作好奇的问道。“这个呀,嘿嘿嘿。”
马主任喝了口茶后笑着摇摇头。“据他自己说以前是和老婆一起开杂货店的,但是他老婆太强势,店又是人家女方的资产,所以店里的大大小小都是由他老婆做主,他就只有跑腿打杂的份,人家两个小孩也没太把他当回事,久而久之他就受不了,于是就跟他老婆离婚了,离婚后没多久这个孤家寡人就来了我们福利院。我想可能他喜欢这种优哉游哉的生活吧,有时我们问他要不要再找个老伴,他居然说吃饱了撑的才会再找个人把自己管着。”
“呵呵,这个大叔还真是看得开,不过他的想法好像也有那么一点道理。”
陈汉想起了母亲的唠叨,不由得感到有些感同身受。“这个老小子其实也挺可怜的,父母早亡,头婚没几年儿子就病死了,儿子死了以后他就和老婆离了婚,直到四十多岁才接了二婚,结果没几年又离了。”
“哎,确实也是个苦命的人,他人怎么样?”
“这个人蛮好的,院里采购什么的每次他都帮着搬东西,有小孩生病需要送医院的时候他也是忙前忙后的帮忙,没事也常陪小孩子们玩,也很重视孩子们的安全,每次有小孩跑到外面玩他都很负责的给拦回来,他在这些年也基本没出过什么安全问题,孩子们也都很喜欢他。而且我记得有一次啊,一个孩子发烧,院里的车那天刚好坏了,他二话不说就背着小孩徒步跑了两公里才把小孩背到医院里,这件事我们都看在眼里,还给他涨了工资呢。”
“是吗,原来林伯伯他人这么好啊……”陈菲的心情变得有些复杂。“对了,林永寿刚来的时候还给我们院里捐过一笔钱呢!”
“捐钱?”
陈菲和陈汉同时发出疑问。“是啊,我记得那时一九九三年一月份的时候的事,他刚刚办完入职就找到我,悄悄的把一包钱交给我,说自己这辈子没什么盼头了,就希望能为孩子们做点什么,这些钱让一定我收着。我接过来粗略看了一下,起码不下一万块,那个时候的一万块钱啊!”
“他哪来那么多钱啊?”
陈汉和陈菲对了下眼神后问道。“我心里也奇怪啊,你自己都是跑到这来打工的,哪有一来还没赚钱就送钱的道理,而且一给就是那么多。我就问他,他说那是他和老婆离婚时分到的财产,他说钱他看的很淡,只希望在这里为这些没爹妈的孩子做做贡献,其他的都无所谓,只希望我们别撵他走就行了。你们说他奇怪不奇怪?所以不管他以后还干得动干不动我们都打算就让他一直这么呆着吧。”
“那他还真是什么负担都没有,像他这样活着也不错,那他肯定没有什么烦恼吧?”
“那不是,这老小子整天乐呵呵的,听听收音机,看看报纸,没事还院里其他人下下象棋什么的。不过这几天这个老家伙好像越来越记不住事了,给他交代的事常常转头就忘,以前每天早上给每个办公室送的报纸这几天也有好几个办公室忘了送。前天晚上还差点没锁门,不知道是不是快要赶上老年痴呆了。”
“他这样多久了,我有一个朋友是学医的,了解一些相关的症状。”
“也没多久,也就是这几天的事。”
“那应该让他多和别人聊聊天,多关心关心别的事,别老让他在福利院门口坐着,听说那样最容易得老年痴呆。”
陈菲向马校长建议道,话说完后看了看陈汉。马主任喝了口茶,转头看向陈菲。“这他可没拉下,他这人就好打听。对了,他还关心过你呢,那天你走以后他还问我你查的怎么样了。”
“这件事他也知道吗?”
“知道,你来之前的那天晚上给我打电话的时候,他就刚好在旁边,完了他还问我怎么回事呢。”
傍晚,结束对马主任的调查后陈菲和陈汉二人坐在一家炒菜馆里。本来陈菲打算顺便请马主任吃个晚饭,但是马主任以回去还有工作为借口婉拒了。临走的时候陈汉拜托马主任不要对其他人说起他和陈菲两个人找他出来喝茶,给出的理由是自己的老婆在民政局工作,怕被人知道了会说闲话,还说这也是为什么要悄悄叫马主任出来的理由。马主任闻言后心领神会的答应了。“原来你老婆在民政局上班啊,我怎么不知道,要不打个电话,让她她也出来一起吃个饭吧。”
陈菲坏笑着对陈汉说。“你就别挤兑我了啊,我什么状况你还不知道?”
“那谁知道你的,你这家伙可不像看起来那么老实。”
“是吗,我倒是觉得自己挺忠厚的。说说正事吧,林永寿的行为你怎么看?”
“不知道,这不还是一点都没弄明白他为啥要偷窥我吗?”
“我是问他为什么要去杨晓芳待过的福利院,而且一干就是这么多年,去的时候为什么还要捐钱?”
“这个嘛……嗯……”陈菲双手捏着筷子,把筷子上端杵在额头上,紧闭双眼似乎在拼命思考,突然陈菲猛的睁眼,似乎有了答案。“我怀疑是不是他对杨晓芳做了什么坏事而有所愧疚,才到杨晓芳待过的福利院里打工,想弥补自己的过错,而且他还捐了那么大一笔钱给福利院!难道是他杀了晓芳,是不是!?”
“你小声点,何牧生会找你,说明杨晓芳的事肯定和他奶奶刘惠洁有关,而刘惠洁又和林永寿认识,你去福利院的事还很可能是他给何牧生报的信,晓芳失踪后他们两人一个搬家了,另一个跑到杨晓芳的福利院打工……”陈汉话说到一半,摸着下巴思考起来。“你的意思是说这两个人合谋杀了晓芳,然后各走各的,而何牧生为了保住奶奶的名节所以把杀人的罪名嫁祸到杨丽身上。”
“不太对,因为如果这件事和杨丽无关的话那她为什么要帮林永寿他们说谎呢?把晓芳送到外地是她说的吧。”
“那她也有参与?等等,我有个大胆的猜想。”
“说来听听。”
“会不会是刘惠洁和林永寿有一腿,在学校里偷情被住在学校杨晓芳发现了,两个人害怕事情败露就合谋杀了晓芳,处理完尸体后就去杨丽家里找她,恳求她帮忙圆谎,有些家底的林永寿还给了杨丽一笔封口费。”
陈菲表情凶狠的说着。“不排除这种可能,而我一直也有一个疑问,一个要给孙子治疗白血病的人会把自己的钱拿去炒股吗?虽然可能想搏一把,赚更多的钱回来以后能让孙子获得更好的治疗,但是这种行为对命悬一线的孙子来说实在有些不负责任了,所以我在想他们家会不会还有其他收入。”
“难道是林永寿一直在暗中接济他们祖孙俩?”
陈菲话刚说完就闻到一股鲜香麻辣的香气,惹得她肚子不争气的咕咕叫了起来,声音大的连陈汉都听见了动静。陈菲转头一看,一盘热腾腾水煮肉片被服务员端上桌子。刚想动手却听见陈汉发出嗤嗤的笑声。她回头一看,陈汉的手握成拳头放在嘴唇前,正在偷偷的笑自己。“笑什么笑啊,你不会肚子饿啊,今天为了招呼马主任过来,我中午只啃了一个包子,你还笑!”
看见陈汉在笑自己,陈菲忙捂着肚子,斜眉瞪眼的看着陈汉说道。“好好好,先吃饭,可别饿着您老人家。”
说完陈汉站起身来,把饭盆端到自己面前,拿起饭勺盛了大半碗饭后毕恭毕敬的放到陈菲面前。林永寿前妻姜淑玲的家就建在东兴县县郊的一条乡间小路上,离东林小学大概有六七公里路程,位置是陈汉通过徒弟张恒在民政局的朋友打听到的。不过姜淑玲已经不在人世,现在住在这里的是前妻的弟弟。陈菲和陈汉此刻正站在这个农家小院门口,院墙后坐落着一栋自建两层民房。刚靠近门口,陈菲就听到警戒的狗叫声从两扇大铁门里面传来,吓得陈菲倒退了一步。陈汉见状主动上前叩响了铁门。不一会门打开了,陈菲还没看清开门人的脸就被从里面冲出来的大黄狗吓了一跳,差点叫出声来。那条狗围着陈菲转圈,边转边伸长鼻子在陈菲身上不停的嗅着,陈菲的视线担忧的跟着狗头转来转去,深怕它突然发怒咬自己一口。“欢欢,回来!”
只听一声大喝,那条大黄狗就摇起尾巴听话的跳回门里,没了踪影。“你们找谁?”
门里的人警惕的看着面前的两个陌生人问道。陈菲这才看清开门人的脸,那人接近六十岁,胡子拉擦不修边幅,脸上的皱纹写满了沧桑。“你好,请问你是姜文涛先生吗?”
“我就是,你们是谁?”
“我们是东兴县公安局的警察,我叫陈汉,这位是我同事,我们想了解一下你姐姐姜淑玲的事。”
陈汉掏出自己的证件,同时抬手介绍陈菲 。“公安局来问我姐的事?你们想问什么?她人都走了那么久了。”
姜文涛眼神里的警惕变成了惊讶和疑惑。“是这样的,我们有一件多年前的案子需要找她了解一下情况,不过我们查到她已经去世,所以就来找你了。希望你能配合我们调查,我们可以进去再说吗?”
陈汉露出和善的笑容。陈汉接过姜文涛递过来的两根木凳后分给陈菲一根,两个人坐在院子里。一旁放着一台农用三轮车,几只母鸡在院子里走来走去,不时发出咯咯咯的叫声,房门前的三个簸箕里铺散着玉米,角落里还放着一个大水缸。陈菲看着周围的一切想起了自己小时候去过的外婆家。“警察同志,你们想知道些什么?”
姜文涛从里屋出来,左手提着一个木凳,右手端着叶子烟的烟管。“我们想先了解一下你姐姐和她前夫林永寿之间的感情。”
陈汉待姜文涛坐定后回答。“林永寿?”
听到这个名字姜文涛拿着打火机正准备点烟的手停在半空中。 “他犯什么事儿了吗?”
姜文涛瞪大眼睛。“什么事请你谅解我们暂时不能说,但你也不用太担心,只是一些例行的调查,还是请你先回忆一下往事,说一说你姐姐和林永寿是怎么认识的吧。”
陈汉掏出笔记本和圆珠笔,把笔记本放在翘起的二郎腿上后说道。“哦,好吧,那我先来说说。”
姜文涛点点头,熟练的点燃了烟管前端卷成一卷的烟叶,随后又吧唧吧唧的抽了两口。“我姐和林永寿是八八年年初在农贸市场认识的,他那时候在市场上给别人当小工。林永寿性格比较随和,我姐离婚后也一直是一个人过,两个人很快就好上了,年底就和我姐结婚了。他是个倒插门,来的时候这个人一无所有。不过好在他没小孩,听他说是早年间夭折了,刚进来没多久就到我姐家开的杂货店帮忙,帮着看看店跑跑腿,说白了他就是个打杂的,不过拿的工资比一般工人还低。”
姜文涛笑着说。“那她们夫妻俩恩爱吗?”
陈菲不愿看姜文涛一副瞧不起人的样子,便插嘴问道。“两个人的感情嘛,还过得去,虽然我姐这个人比较霸道,但林永寿还是比较听我姐的话,他笨手笨脚的时候我姐说他几句他也不会回嘴,就是默默听着。有时候我姐心情不好,骂他骂的跟孙子一样他都不在意。我姐骂完他,他还唯唯诺诺的说自己下次一定小心。有一次我和他喝酒时问他我姐对他怎么样,他还笑嘻嘻的说好得很好得很。”
“据你所知林永寿有没有和别的女人来往?”
“没有,这个绝对没有,这个人老实的很,胆子也小,除了送货以外平时都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再加上我姐管得紧,就算借他个胆子他也不敢。”
姜文涛想都没想就回答,把头摇的跟拔浪鼓一样。“那他有过夜不归宿的情况吗?”
陈菲补充道。“没有,没听我姐说过,也没听他们为这个事吵过架。”
“他平时藏过私房钱吗?”
陈汉一边刷刷的笔记本上书写着,一边头也不抬的问道。“我估计他没有私房钱可藏,那时候我姐对店里的生意很上心,店里的货她每隔两天就要对账盘点一次,很少有弄不清楚的时候。而且看他看也的很紧,有货要送的时候都是谈好了价钱才让他去给客人送货,他也没有油水可榨,就算让他去收钱都要说的清清楚楚,估计他没机会,而且我说过,这个人是个老实人,也没那么多花花肠子,我想我姐就是看上他这点吧。”
“你姐姐这样对他,他们两个一次都没吵过架?”
陈菲有点不可思议。“嗨,我和他也算是接触过不少,他就是想踏踏实实过日子的那种人,受点气他也不会往心里去,只要能有个家,晚上有个热被窝就好。”
姜文涛抽了一口烟,缓缓吐出白色的烟圈。“对了!”
突然姜文涛好像想起了什么,瞪大双眼看着陈菲,说话时一下子把剩余的烟从肺里喷出,呛得他直咳嗽。“他们倒是吵过一回架。”
姜文涛一边咳嗽一边说道。“我记得那是九三年年初的事,吵完架之后没多久他俩就离婚了,对对对。”
“别急,你慢慢说。”
陈汉和陈菲对视了一眼后微笑着对姜文涛说道。“那天我去店里找我姐有事,刚到店里还没说上几句话林永寿骑着三轮车送货回来。我姐本来在和我说话,见林永寿回来还没等他下车就是劈头盖脸一顿骂,我才知道他那天回来晚了一个多小时,我姐用传呼呼他也不回。”
“他大概什么时候回来的?”
陈汉打断姜文涛问道。“嗯……大概是中午的时候……还是下午,我不太记得了。”
“当时具体是什么情况你还记得吗?”
“那天他回来的时候脸色不大好,我姐骂完他也没什么反应,一直骑在三轮车上没下来。我姐推了他两把差点把他从车上推下来。他一下就火了,居然张嘴就骂我姐,‘她妈的你一个老娘们儿闹个屁啊,老子想去哪转转还要和你汇报吗?你个老娘们懂个屁啊!’说着他还跳下车要打我姐,不过他跳下来的时候就看到他的腿一瘸一拐的,好像受伤了。但我姐那吃过这种亏啊,眼看就要打起来,我赶紧过去把他们两个拉开,完了之后我姐让他滚,他就灰溜溜的走了,那天晚上我姐也没让他进家门。”
“所以他最后也没说为什么晚回来吗?”
陈菲顾不上叶子烟呛人的味道,下意识的俯身靠近姜文涛。“过了几天我才和我姐聊起这个事,她说那天林永寿车坏在半路了,找了半天才找到修车的地方,所以才回来晚了。”
“那他后来有没有表现出什么异常情况,比如情绪低落精神紧张什么的。”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过年的时候我们一家人团年,我没见着林永寿,问过我姐才知道他们已经离婚了,我问我姐为啥,她说人家长本事了,受不了气了呗。”
“他们离婚的时候林永寿分到了多少财产?”
“财产?我姐就象征性的给了他一千多块钱,就让他滚蛋了。”
姜文涛说完摇摇头,又吧唧着嘴巴自顾自的抽起叶子烟来,留下陈汉和陈菲两个人面面相觑。“你什么时候开始养花了?”
两人回旅馆后陈汉指着放在桌上的忘忧草问道。“李校长送的,说让我忘记过去,好好向前看。”
陈菲一屁股坐在床上答道。“他给你安排的什么工作啊?”
“还不知道,听说他儿子最近挺忙的,现在正是他选市人代的关键时期。”
“那你希望他给你安排个什么工作啊?”
陈汉玩味的问。“哎,随便吧,我现在还想不到那么多,只要是在东兴县附近,别让我走太远就行。”
陈菲躺在床上给自己做眼保健操。“哦?为什么?”
“因为……因为这里离家近点啊。”
陈菲一下子坐起来,眼睛看着没开的电视机答道。“不说这个了,你说林永寿捐赠给福利院的钱是从哪来的呢?”
“目前还不清楚,不过我想可能和刘惠洁得到的钱是同一个出处。”
“我也这么觉得,但是不知道他们从哪里获得的这笔不义之财,我的脑子有点乱,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
“我们去找案发当天留在学校的那位老师,看看她能不能提供什么线索,明天我再去教育局问问,运气好的话应该能找到她的现在的住所。”
“你是说我们的班主任王老师!”
陈菲恍然大悟的转头看着陈汉说道。十二月第一天的早晨,陈汉和陈菲坐长途车来到H市的青年县,两人一人背了一个背包站在车站门口。在车里闷了一个晚上的陈菲只觉得自己浑身难受,她张开双手伸了个懒腰。一股冷风吹在她伸长的后颈上,冷得她打了个哆嗦,又把脖子缩了起来。陈菲一边搓着手一边看着身旁的陈汉,只见他依然精神抖擞,正专注于来往的车辆,看看有没有空的出租车经过。“你怎么这么精神啊?”
陈菲看着陈汉的炯炯有神的双眼,羡慕的问道。“我们办案的时候常常都是日夜颠倒的,早就习惯了,要不我们先去吃点东西吧。”
“你去吃吧,我等你。”
陈菲没有一点胃口。“多少吃点吧,不然到时候没精神。”
出租车上,两人一边啃着面包一边看着前路的风景。“你们以前办案的时候是不是也是这样风餐露宿的?”
撕了一片面包送到嘴里的陈菲问。“差不多吧,没办法,别人可不会等你。”
“你们真不容易,工资一定不低吧?”
“还好吧,不过肯定比不上你们这些商业精英了。”
“精英……算不上什么精英,不过也是帮人打打下手罢了。”
陈菲低头咽下那块还没有嚼碎的面包。“到了啊,帅哥美女们,就是这里。”
正在交谈之时出租车司机踩下刹车,指着前面的居民小区对他们说道。“你说她在家吗?”
陈菲一边环顾小区里的楼房一边问。“不知道,不过今天星期天,时间还这么早,应该在吧。”
陈汉低头看了一眼手机,他的手里提着一箱伊利牛奶。两人一番搜寻后在小区里找到了王老师的住所。站在黑色防盗门前,陈菲敲响了房门。门后传来脚步声,由远及近。随后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打开房门。开门的瞬间陈菲看到一张陌生的脸,但一两秒钟后,随着记忆的复苏,这张脸开始慢慢变得熟悉。“王老师,你好,我叫陈菲,是您教过的学生,您还记得吗?”
“你们是……?”
从王老师脸上的疑惑可以看出她显然还没有回忆起来什么。“东林中学,九零年入学的,她叫陈菲,我叫陈汉,想起来没?”
“哦,是你们啊,好久不见啦!”
王老师终于露出惊喜的表情。“我们两个专程来看看您。”
陈菲脸上带着灿烂的笑容说道。“好好好,那快请进来吧。”
王老师把门完全打开后让出道路。“不用换鞋。”
从门口进来,陈菲看见里面的陈设,虽算不上华丽,但是家具和家电都很干净,布置也是井井有条,一点都不显得繁乱。“打扰你了,王老师。”
陈菲看着王老师容光焕发的脸说道。“没关系,反正今天是星期天,我本来也没什么事。”
“你们是……两口子吗?”
三人坐在沙发上,王老师好奇看着来访的二人问。“不是不是,我们只是以两个同班同学的身份来看您的。”
陈菲连忙解释到,而陈汉此时正端着冒着热气的茶杯。刚喝了一口茶,闻言差点一口没包住喷出来。“哈哈哈哈,那是我失言了,不好意思啊。想起以前你们一个个还是半大小孩,一转眼都那么大了,我也老了啊。”
“瞧您说的,王老师您还年轻着呢,对了,您现在还在从事教师行业吗?”
陈汉看王老师身穿一套白色运动服,看样子大概正准备出门锻炼。“在呢,不过我现在在小学当老师。”
“那应该比我们那个时候更轻松一些了吧?”
“也轻松不到哪去,不过比起初中生,小学的孩子确实更加单纯一些。”
“王老师,您的记忆中我调皮吗?”
“你们两个啊,都是比较听话的了,成绩也都不错,是让老师省心的那种,这个我还是记得的。”
“那您还记得那时和我玩的很好的女孩子吗?”
陈菲开口问道。“和你玩的很好的女孩子……嗯,你是说那个叫周晓芳的女孩吧?”
“是杨晓芳,老师您还记得啊?”
“对对,杨晓芳,我记得她后来是转学了吧,我和校长为这事还专门去过她们家呢。”
“那您记得她转学前的情况吗?”
“多少记得一点,你怎么想起问这个?”
王老师歪着脑袋问道。“实不相瞒。我们正在寻找和杨晓芳有关的线索,希望能够找到她。”
陈汉接话回答道。“嗯,没错,除了老师您以外,我也还想再见一见这位儿时的好友,您也知道杨晓芳那时本来和我好的就像亲姐妹一样,但是初三的时候说走就走,一点音讯都没有留下,这始终是我心中的一个结,我很想再见一见她,陈汉现在的职业是警察,我们前段时间在同学会碰到,说起这个话题, 他就决定抽空帮我,看看能不能一起找到她。”
陈汉闻言默契的点点头,看来两人都默契的不想把杨晓芳可能已经遇害的消息告诉王老师。“是这样啊,你还真是有心了,这么多年都惦记着她。”
王老师握住陈菲的手赞许的点点头,接着又转头看着陈汉:“没想到我们班上还出了个警官啊,真是了不起,不过可惜啊,我知道的并不多,可能帮不上你们太大忙。”
“没关系,我们就问您几个问题,如果您知道的话就告诉我们,不知道的话也没事。”
陈汉掏出笔记本,发现王老师用诧异的目光看着笔记本时又解释道:“这是警察的习惯,再说好记性不如烂笔头,您如果介意的话我就收起来。”
“我不介意,我也希望你们能早点找到这个孩子,说来她也是挺可怜的。”
王老师坐直了身子。“你们问吧,我知道的一定都告诉你们。”
“哈哈,好的,王老师,您也不用紧张,那我开始第一个问题:我们调查到当时是杨晓芳的三姨婆帮她办的退学手续,您有没有听她三姨婆说起过她转学去哪里了吗?”
“我想想啊,嗯……好像没有说起过,我们去找她的时候她三姨婆只说已经送走了,而且我记得她显得很不耐烦。”
“那杨晓芳去她三姨婆家的时候的时候您在学校吗?”
“哦,那天我不在,我记得那天是暑假第一天。我前一天晚上回老家了,第二天下午才回来,回来就没见着杨晓芳,找了一阵也没找见人,就把这事告诉校长,校长起初也没太在意,以为小孩子跑出去玩了,结果第二天还没见人,校长也慌了,就和我一起到周边区域找了好一阵,也找不到人,后来我们又一起去她亲戚家,才知道杨晓芳被她亲戚送走了。”
“那前一天她的情绪有没有什么不对劲?”
“有,这个我记得很清楚,晚上她饭也不吃,一个人抱着膝盖缩在床上,把头埋在膝盖里。我问她要不要和老师聊一聊她也只是一个劲的摇头,好像很烦躁的样子,我也就不好打扰她了,只能让她一个人静静。”
“她一晚上都是这样吗?”
陈菲皱起眉头问。“是啊,不过这也不奇怪,那时她刚刚被骂。我记得她学期的最后一天在储藏室把酒精灯打了,所以挨了批评。而且我记得她当天中午还在教室里撕书撕本子,把同学们都下了一跳,不过当时好像是自习课,我不在场,是事后才知道的。”
“王老师!”
陈菲插嘴道,声音有点大把王老师下了一跳,陈菲尴尬的笑了一下后接着说道:“不好意思啊,王老师,我想问一下当时我在哪里,为什么我对这件事一点印象都没有呢?”
“你啊……我想一下,那天我记得那天有个女生请假提前回家了,好像就是你吧。”
王老师回忆了好一阵才答道。“这样啊,难怪我会完全没记忆。”
陈菲小声的自言自语。“那杨晓芳三姨婆办退学的时候有提过钱的事吗?”
陈汉接着问道。“提过,她还惦记着杨晓芳的助学费呢。哎,我们校长也是个老实人,把剩下的七八千块钱都给她了。”
“杨晓芳打碎酒精灯的事有受到什么具体的惩罚吗?”
“这个嘛,好像没什么具体的惩罚,听说只是把购买新酒精灯的费用从她资助学费里扣除,但说来也没多少钱,但挨骂还是少不了的,不过没想到这孩子气性那么大,还在课堂上闹了一出。”
“杨晓芳是被冤枉的,是有人对她怀恨在心所以摔了酒精灯。”
陈菲忍不住说道。“真的吗?”
王老师诧异的问道。“真的,我已经和当事人确认过了,他亲口承认那件事是他做的。”
“他是谁?”
“也是一个班上的同学,事情发生的前几天被杨晓芳打了小报告,所以怀恨在心,想报复她。”
陈菲叹了口气。“不过您也不用太在意,毕竟那时候我们都还小 ,不懂事才会这样。”
“哎,你不说我也想起来了,她当时提到过是另一个小孩干的,他叫薛雷吧,不过我们当时不相信,现在看来我们还真是对不起杨晓芳这孩子啊,现在想起她委屈巴巴的样子还真是不好受。”
王老师自责的摇摇头。“王老师,我听说杨晓芳之前还有一位女学生也住过校是吗?”
陈汉突然想到了他在教育局时看过的档案。“是啊,那孩子也是个孤儿,比你们大一届,不过刚读到初二就退学了。说起来她也是个老实孩子,诶,你一说我才想起来,有一次她也像杨晓芳一样坐在床上一动不动,当时我就问她怎么了,她支支吾吾的说不清楚,当时是夏天,她穿着裙子,我看到她内裤上有血迹,忙问她发生了什么事,她说是从里面自己流出来的,她听人说好像是月经,但是看见血还是很害怕。嗨,原来是这么回事。于是我就给了她一张卫生巾,然后在旁边安慰她,那可怜样就和杨晓芳一模一样。”
王老师饶有兴致的说。陈汉和陈菲对视了一眼。“是她自己说的吗?还是您猜测的。”
“她自己说的,说是听生理老师说起过她才知道。”
王老师目光正视着陈汉的双眼说道。“那她来过月经以后性格上有什么变化吗?”
“这个嘛,好像变得比以前要文静点了,不过她以前也就不怎么活泼,杨晓芳来之前女生宿舍里就只有我和她两个人,说起来我和她的感情还不错,我还留了一张她的照片,你们要不要看一下。”
“好啊,我想看一看。”
陈菲回答。“好嘞,你们先坐一下,我这就去找找。”
说话间王老师站起身,朝里屋走去。不一会王老师就从里屋出来,手里拿着一个蓝色封皮的大相册。“这个相夹是我专门放我工作有关的照片的。”
说着她打开了相夹,陈汉和陈菲都凑了过去。“这张是去年我们学校春游时拍的。”
王老师指着一张照片说。只见一座假山前面一群八九岁的小学生整齐的站成三排,站在前排的学生半蹲着,他们脸上都挂着纯真的笑容,有的还比着剪刀手。而王老师站在学生们的左侧,身穿白色连衣裙,头上还带着一顶草帽,正面带微笑的看着镜头。就这样,王老师慢慢翻着,遇到自己满意的照片就对陈菲他们讲讲。照片拍摄地点各异。有学校组织教职工外出旅游时拍的,也有在办公室拍的集体照,还有学生们拿着奖状的照片,甚至连她们已经弄丢的毕业照王老师也保存着。陈菲看着毕业照上面的一个个笑脸,只是唯独缺少了杨晓芳。唏嘘之余陈菲也感叹王老师的念旧。“找到了,就是这张。”
王老师把一张发黄的旧照片从相框中取出。照片中一个身穿黄色连衣裙的女孩站在校门口。女孩一头乌黑的齐肩长发,标准的瓜子脸,五官也很精致,眼睛又圆又大。陈菲认为这个女孩和当年的自己比起来毫不逊色。此刻她的脸上还带着浅浅的笑容,但是陈菲感觉她的眼神里好像没什么笑意,甚至还带着一点悲伤,不过正因如此却更让人心生怜爱之意。真是从小就有一副明星相,陈菲一下就被照片中的女孩迷住了。“可以把照片让我看看吗?”
陈菲的思绪被陈汉打断。王老师闻言把照片递给陈汉,陈汉接过照片,看了大约有五秒钟还没有说话的意思。陈菲抬起头看着陈汉,只见他皱起眉头,眼神也变得锐利起来。“怎么了,难道这位同学是你的初恋情人啊?”
王老师打趣的说。“哦,不是,只是觉得有些眼熟。”
陈汉把照片还给王老师,陈菲看着他的双眼,发现他也正看着自己,眼神里分明有话要说。“她是个孤儿,学校能随便同意她退学吗?”
“她叫周兰,她的处境和杨晓芳有点像,不过她的父母都去世了,家里也没几个钱,听说还欠着债呢,在政府的衔接下她才到东林中学读书,可以说比杨晓芳的情况还要糟糕。”
难怪照片里的人显得悲伤,原来是失去了父母啊,陈菲想着。“读了一年以后她就被我们学校里一个心地善良的阿姨收养了,不过那个阿姨刚好要搬家,所以她也跟着走了,到其他学校读书去了。”
“那个阿姨叫什么名字?”
“名字我忘了,不过我记得她姓刘,我一般都叫她刘姐。”
“她是在学校食堂工作吗?”
“你怎么知道,没错,不过她不是天天都在,属于是偶尔来帮忙的那种,算是个零时工,那时候听说她孙子生了重病,大家都挺照顾她的。”
“她都那个样子,还有能力收养别的孩子?”
陈菲显然不太相信。“具体的我就不知道了,只知道那个刘姐好像被谁接济,得到一笔钱,生活宽裕点了,才动了善念。”
“后来你又见过她吗?”
“后来就没有了,也不知道她现在过的好不好,对了!陈菲,我想起来一件事,初二刚开始的时候杨晓芳找到我,想请我把她的座位和你调到一起,这事你还不知道吧。”
王老师看向陈菲,笑呵呵的说道。“看来刘惠洁得到人资助的时间比我们想象中要早啊。”
从王老师家里出来,两人走在路上时陈菲开口说道。“是啊,整整早了一年多,恐怕刘惠洁和何牧生骨髓配型手术的钱都是那个资助人出的。”
“能查到这个人是谁吗?”
“如果是面对面给的现金的话,这么久了恐怕很难查到。”
陈菲用鼻子长出一口气,皱着眉头陷入沉思。“我曾经办过一件案子。”
“什么案子?”
被陈汉突然来了这么一句,陈菲有点摸不着头脑。“一个女学生回家,父母发现她情绪不对,手上还有点淤青,便问她怎么了,她没有正面回答,只说有点不舒服。晚上她妈妈给她收拾衣物的时候发现她内裤上有血,就问她是怎么回事。她说是来月经了,但是她妈妈觉得不对就报警了,结果一查才知道女孩是在学校里被人强暴了,强暴她的人是学校的教导主任,事后威胁她不要告诉任何人,不然就杀了她。女孩因为害怕报复,而且也怕自己被强暴的事别人知道了丢脸,所以才用月经来敷衍。”
陈汉一边看着前路一边幽幽的说道。“你怀疑那个周兰也……她也……”陈菲有点说不出口。“但是我完全没有听过这方面的新闻啊,这种事应该会传的沸沸扬扬的吧?”
“那个时候女孩的父母为了女孩的声誉,想要低调处理,学校这边自然就不用说了,肯定也不想把事情闹大,于是这个事情就压下来了,教导主任被判刑,对外说是辞职了,那个女孩转了学,赔了些钱了事。”
“真是可怕,等等,晓芳也是住校的,那会不会杨晓芳也被人给……那个过?后来怕事情败露所以杀了她。”
陈菲的表情开始变得惶恐不安,她停住脚步向陈汉问道。“不知道,不过那个周兰我确信我曾经见到过。”
“你见过?在哪里?”
“在照片上,审讯何牧生的时候我看过他的家庭资料,,里面有他前妻的照片,何牧生的前妻正是周兰,除非这个周兰有个姐姐或者妹妹,不然我是不会看错的,不过她现在的名字叫郭晓梅。”
“什么!”
陈菲瞪大双眼,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我们去找到这个周兰,问清楚情况,她应该能提供点有用的线索。”
陈菲缓了缓说道。“可以啊,变聪明了嘛,这几天没白白跟我混那么久。”
陈汉见陈菲那么紧张,为了缓和气氛便打趣的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