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1 / 1)

第二天陈菲躺到中午才起来,宿醉完的她开始收拾行李,一些随身衣物,和一双鞋子,还有杨晓芳的那些信件,一台笔记本电脑,一个行李箱足以。因为房子的租期尚未到期,她也不用急着搬出去,况且倘若现在向房东提出不住了,房东反而会以不到租期就退租为理由不退押金,而且说不定以后还会在X市找工作呢,所以陈菲决定先不退房,一切日后再作打算。来到X市车站,陈菲一手拖着行李箱一手拿着一张她已经看了好多次的信纸。本来下出租车前就该收拾好的,但是她专注于看着信纸没有注意窗外景象,结果到站了来不及收拾便匆匆下了车。陈菲刚走进车站服务点,就从背后吹来一阵风。陈菲感到脖子上一阵凉意,她一个激灵。结果一个没拿稳,手中的信纸便随风飘了出去,陈菲赶紧一个箭步冲上去想要抓住随风飘走的信,却一下没站稳,直接扑倒在地,陈菲本能的用手撑住地面,感到手掌一阵痛楚。还好信纸就没有飘多远,落在她面前的水泥地上,陈菲伸出手啪的一下一把按住信纸。按住信纸的一瞬间,一个疯狂的念头在在陈菲脑中一闪而过:我为什么不去找找这个离散多年的好朋友呢?是啊,陈菲多想见见这位曾经的好姐妹,而现在她正好有时间了,为何不尝试一下呢?陈菲坐在车站的排椅上一动不动,默默的思考着,寻找杨晓芳的念头在心中慢慢发芽,内心开始悸动。下午两点过,陈菲再次回到公寓,她放下行李箱,从柜子里拿出一个白色运动双肩背包,把行李箱中的一部分衣物塞进背包里。再把笔记本电脑也塞了进去。接着再把信纸和笔记本用文件夹包好,一起放进背包。茫茫人海,要找一个十几年没见的人谈何容易。但陈菲之所以有找到杨晓芳的想法,就是因为这件事可能并不像大海捞针那么难。只要她运气够好,就能随着信件上的地址找到那位资助过杨晓芳的黎苇珍,也许杨晓芳和这个曾经资助过她的人仍然保持着联系也说不定。陈菲收拾好东西,换上已经许久未穿的运动鞋,马不停蹄的出了门。双脚有力的大步踏在昏暗的楼梯过道上时陈菲感到一种莫名的激动和气势,这种为了实现一个目标而全身充满活力的感觉真是久违了。苍明县历史悠久,山水秀丽,是个著名的以旅游为主打业务的区县。陈菲还记得她们公司有一次组织团建就在这里的一个景区。陈菲赶到这里时已经晚上十一点了。看了下时间今天只能在附近随便吃点东西,再找个旅馆住下,明天在途其他。陈菲早上六点半就早早起床。她打了个出租车前往信件寄出的地点,唐康街三十六号。路上年轻的出租车司机似乎想和她套近乎,对她不停的聊当下社会形势,天气等等。但陈菲心不在焉,只是有一搭没一搭的回着。她一心只想着等下如果见到黎苇珍该如何开口才不让对方感到奇怪,又或者她不住在那了又当如何。车开了大约半个钟头便到达了目的地,这是一片商业楼集聚区。司机给陈菲指出了具体的位置,是一栋三层高的建筑。下车后陈菲站在楼前观察着这栋建筑物。这栋楼看起来有些岁数了,虽然经过翻新,但从建造风格来看应该已经建了二十年以上。一楼玻璃门旁的木牌上写着几个大字:公天律师事务所。黎苇珍倒是从来没有在信中提起过自己的职业,难道她是开律师事务所的吗?陈菲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推开了玻璃门。深吸一口气是她每次见客户前的为自己的打气的习惯。“请问有什么可以帮您吗?”

看见有人进来,前台的接待员站起身问到。陈菲看见她起身时手里还拿着眉笔,再抬眼看她的脸,秀丽的脸上只有一边眉毛上了装,看上去有点滑稽。也是,现在才七点过,她大概也没想到这么早就会有客人上门吧。“你好,我想请问你一下有没有一位叫黎苇珍的女士在这里或者曾经在这里工作?”

陈菲憋着笑问道。“黎苇珍......”接待员歪着脑袋想了下,摇头说:“我也不知道,但是我来这里工作一年多了,从来没有听说过叫这个名字的人。”

“这样啊,那我可以问一下你们这里资历老一点的员工吗?我找这位黎苇珍的女士有急事。”

“请问您有预约吗?”

“额......没有,这种事还要预约吗?”

“哦,抱歉小姐,我们这里的拜访流程是要先预约,如果您没有预约,那麻烦你先填张表,留下姓名和联系方式,我会把表格给我们主任看,看他何时有空我们在联系你。”

用标准的普通话解释完后,前台接待从抽屉里抽出一张表格。陈菲心里明白这只是一套敷衍的说辞,和业务无关的事,面前这位嗓音甜美的小姐可能很快就忘了,即使不忘这种无关紧要的事要让堂堂主任抽出空来也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马月。陈菲叹了口气,伸手去摸自己的钱包,想用一百元钱想让这位美女行个方便。就在这时,陈菲身后的玻璃门嘎吱一声打开了,陈菲和接待员同时望向身后。“叶主任早上好。”

接待员看到来人后立马开口问好。“嗯。”

这位叶主任嗯了一声用一双小眼睛打量着面前的陈菲,叶主任大约五十多岁,领带打的笔直,古琦皮带紧紧勒着已经严重发福的腹部。“这位美女有什么事吗?”

主任面带微笑的看着颇有几分姿色的陈菲,用温柔的语气开口问道。“你好,我叫陈菲,我想请问一下你们这里以前有没有一位叫做黎苇珍的女士在这儿工作过。”

陈菲主动和主任握了个手,想套个近乎。“啊......黎苇珍啊,她不是我们这的员工,是这栋楼以前的老板。”

“以前的老板?”

陈菲重复了一遍叶主任的话。“是啊,我们就是从她手里买了这栋楼,才开了这家事务所,说来也有七八年了吧。”

“那请问你还有她的联系方式吗?我找这位女士有急事。”

“可惜!当初办完手续我们就再也没有联系过了,我也不知道她在哪里,帮不了你,十分抱歉。”

叶经理摇着头礼貌的回答。从律师楼走出来陈菲感到一阵失落,难道自己充满期待的寻友之旅就这样结束了吗?不,肯定还有办法,不应该受到一点挫折就放弃。三年的从业生涯让陈菲磨炼出一定的抗压能力和抗挫折能力。她抬头做了个深呼吸,发现街对面有一家便利店,里面有个老大爷正躺在藤椅上看报纸。陈菲向街对面走去,一大早出门没顾得上吃饭,现在感到又渴又饿,她准备先去买点吃的。陈菲走进店里,老头也没理她,依然自顾自的看着报纸,陈菲左右看看,从货架上挑了一盒君乐宝酸奶和一包奥利奥饼干。“老板,买东西。”

见这位大爷依然没有起来收钱的意思,陈菲便主动对他说道。“八块。”

大爷扭头看了一眼陈菲手上的东西用老迈的声音回答。陈菲从钱包里套出一张十块钱的人民币递到老人面前。老人收了钱后扶着藤椅慢吞吞的起身,步履蹒跚的走到门口的柜台前打开抽屉,从里面取出一叠一块的人民币后从中抽出两张递给陈菲。陈菲观察着面前的老人,花白的头发,皱纹爬满了面颊,皱巴巴的脸就像一个失去水分的苹果,大概有七十多岁了吧。“大爷,请问您在这开店多久了?”

“嗯......有十年了吧,怎么,有什么事吗?”

大爷面带疑惑的看着陈菲。“那您认识街对面那栋楼以前主人吗?她叫黎苇珍。”

“啊......黎苇珍?”

大爷闻言来了精神,眼睛直勾勾的盯着陈菲,似乎这位孤独的老人终于找到一个可以聊聊陈年往事的倾诉对象。但他随即又低下头沉思了一两秒钟,接着抬头谨慎的看着面前这位陌生的姑娘。“你找她做什么,你是她什么人啊?”

老人警惕的问。陈菲一听有戏,便用长话短说的方式把自己想要通过黎苇珍找到自己童年旧友的想法对老人叙述了一遍。老人听后大受感动,露出赞许的笑容。“原来是这样啊,现在像你这样重情义的小姑娘可不多啦,实在是难能可贵、难能可贵。哪像现在这帮年轻人,酒桌子上看起来情同手足,哼!结果都是酒肉朋友,真的要帮忙的时候看都不看你一眼,我孙子就喜欢结交这样的人,说他还不听,觉得自己......”“那大爷您知道黎苇珍现在住哪里吗?”

见大爷开始没完没了,陈菲赶忙出言打断。“知道知道,她现在住在乘龙山庄,以前啊,她在对面开了一家证券公司,听说好像赚了不少钱,这几年退下来,把公司转给了别人,享受退休生活去了......算算她今年岁数也不小了,应该有六十多了吧。不过她那时倒是常常光顾我这个小店,那时候我儿子他们工作忙,我就把孙子带到杂货店带这,她很喜欢逗我孙子,所以常常来这。记得有一年过年的时候我还送过她一块腊肉,啊,去年、去年她路过这的时候还专门来看过我呢,所以我才知道她住哪。”

“那您知道她具体住哪一栋吗?”

陈菲掏出纸和笔记录着。“这个我就不知道了,打听那么清楚,她还以为我以有什么企图呢。”

老人哈哈笑着。乘龙山庄是一片别墅区,里面坐落着大大小小二十几栋欧式别墅。四面都围着三米高的围墙,上面的金属尖刺发着寒光。别墅正门前石制大门两边分别雕刻着一只直立的狮子,正张牙舞爪的守护着黑色铁栅栏门。陈菲来到正门口,看见保安亭里一个穿着英国皇家卫兵服饰的高个保安正笔直的站着,大门中间横着一个道闸杆。此时一辆加长版劳斯莱斯从里面缓缓驶出来,保安便立刻按动身前的开门按钮,杆子随即缓缓抬起,劳斯莱斯一溜烟驶出大门。陈菲目送着这辆豪车远去。曾经陈菲和何超一起去过一个和这里类似的别墅,目的是找一个住在里面的老板谈生意。在见识过里面的富丽堂皇以后,住在这种高级的地方就成了陈菲众多遥不可及的目标之一。这种地方安保一般都很负责,不是想进就进的,不过陈菲来前就想好了办法。她直径走到保安亭前。保安大概二十岁左右,看见陈菲向自己走来,便转头打量着她,见是个陌生面孔的女孩,穿着也不像里面的住户,还背着个背包,倒有几分像个推销保健品的推销员。“这里不能进哦。”

保安看了一眼陈菲说道。“我知道,我叫陈菲,是瑞幸公共业务的业务员。”

陈菲清了清嗓子,用职场女性的口吻说道。然后打开自己的背包,从里面翻出一张印有她名字的公司名片,即使离了职,陈菲身上也还带着不少公司的名片,因为她觉得往后肯定用得上。“是这样的,我想找一位叫黎苇珍的女士,她和我们公司去年有过一次合作,前几天合作的甲方吴根祝先生联系我们说对那次合作中的款项有疑问,所以我们公司经过多方打听才打听到黎苇珍女士住在这里,希望能见到她,和她说明情况。”

陈菲知道如果实话实说,恐怕保安根本不会把话带给黎苇珍。此时保安还在低着头看名片。吴根祝是便利店那位老人的名字,陈菲当时问了老人名字,因为陈菲认为黎苇珍听到这个熟悉的名字说不定会感到好奇,心想是不是这个熟悉的人可能有什么要紧的事情找自己,但是没有自己的联系方式,所以才出此下策。“你没她电话吗?直接给她打电话啊。”

保安把名片还给陈菲然后说道。“我们打过电话,但是她好像换了号码,所以现在联系不到了。”

“那我们也不能随便放人进去。”

“这个我当然知道,但是此事对黎女士至关重要,我需要立刻告诉她具体情况让她能够及时处理,以免造成财产损失,你只需要用办公电脑查一查住户的电话号码,再帮我打个电话就行了。”

陈菲摆出一副不容置疑的表情。保安犹豫着,如果真的和这里的居民的切身利益有关,他们就要谨慎处理,毕竟能住在这里的人非富即贵,出了什么事他们担不起责任。“你把名片再给我一下。”

陈菲掏出笔来,在名片上写上吴根祝三个字,然后再次把名片递给保安。“你在这里等一下。”

说完保安转身走向里面的保安室。不一会保安便走出来,他先拿出一个本子让陈菲登记了自己的姓名、手机号码、来访时间以及来访原因等信息后才把黎苇珍的具体住址告诉陈菲,放行让陈菲过去。陈菲刚走进大门就看见一个象牙色的喷泉,几道清澈的水柱从环绕一圈的喷头中喷出,水柱在中间那尊正张弓搭箭的小丘比特周围落下。而两旁环绕喷泉的大理石道路一尘不染,唯有几片落叶落在当中,却增添了一种惬意的美感。周围的绿化也被修剪的整整齐齐。排列有序的欧式路灯如同穿着黑色礼服的仆人一样立在道路两旁,草坪上粗壮的桂花树开出娇艳的花朵。周围坐落的全是两三层高的欧式风格建筑,让人仿佛置身异国他乡。陈菲深吸了一口气。一股让人沁人心脾的桂花香味让陈菲沉醉。陈菲根跟随着路标一路来到一栋两层高的欧式建筑前。只见这间屋子所有的实木窗户都拉上了窗帘。陈菲走到门前深吸一口气后按响门铃。“叮~咚~”长而有力的门铃声刚刚响起,门就轻轻的打开了,不过只开了一条缝,上面还挂着链子锁,从里面露出一个脑袋,在阴影中看向陈菲。那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妇女,她一只手握在门把手上,一双眼睛警惕的盯着陈菲。“请问您是黎苇珍女士吗?”

“我是黎女士的保姆,你找她究竟有什么事?”

保姆死死的盯着陈菲,用冰冷的语气问。“哦,抱歉,是这样的,我是......”“小孙,让她进来吧。”

一个苍老女人的声音从门里传来。保姆闻言打开挂锁,转身从旁边的鞋柜里拿出一双棉拖鞋放在地上,然后侧身让出一个身为的空间。“请进吧。”

保姆的脸上任然没有半点笑意。刚进门陈菲就透过门廊看到客厅前坐着一个六十多岁的女人。她坐在一部电动轮椅上,轮椅的后面伸出一根金属杆子,上面挂着一个玻璃吊瓶。女人正在输液,末端的针头扎在她的枯木般的左手上,想必这就是黎苇珍了。黎苇珍带着一副老花镜,面色苍白,看起来十分憔悴,不像陈菲所知的六十多岁,倒像是七老八十了。虽然陈菲可以感觉出屋里开着暖气,但是老人还是穿着厚厚的羽绒服,腿上还披着一条毛毯。虽然黎苇珍看起来很虚弱,但她的眼神中却带着威严,让人不敢轻视,看得出女强人的风采犹在。她正抬眼看着陈菲的眼睛。陈菲被这犀利的眼神盯的有些不适,便低下了头。“我就是黎苇珍。”

黎苇珍开口了,她的声音虽然沙哑,但是语气却透着庄严。接着她用干枯的右手按动轮椅上的按钮,轮椅随即移动起来,挂在上面的吊瓶前后摇晃着,轮椅把黎苇珍带到一张摆在客厅中间镶着金边的乳白色餐桌旁。“坐吧。”

黎苇珍轻轻的抬了一下下巴,示意陈菲在桌旁的欧式真皮座椅上坐下。陈菲入座后黎苇珍吩咐保姆去厨房泡两杯茶来。“我可不记得我和一个开便利店的老头有什么生意上的来往,难道是买酱油的时候忘了给钱?”

黎苇珍把脸凑近陈菲,眯起眼睛盯着她。“十分抱歉,我不知道您的联系方式,所以只有出此下策了,我是......”“你是吴根柱的孙女吧?说吧,他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难处,想找我帮忙?”

没等陈菲把话说完,黎苇珍便抢话说道。“不是这样,我叫陈菲,来找您是有一件往事找你了解一下,您还记得十五年前您出资援助过的一个叫杨晓芳的小姑娘吗?”

就知道黎苇珍会这样理解,等黎苇珍把话说完,陈菲从容的解释道。“杨晓芳,她怎么了吗?”

老太太几乎没有思考就开口问道,眼神也也由蔑视变成了关切。“这么说您记得?”

陈菲露出开心的神情。“我当然记得,你是为她的事来的?那你到底是什么人?”

黎苇珍疑惑的问。陈菲把自己参加同学会以及自己想要找到杨晓芳的想法和行动向黎苇珍叙述了一遍。当然她没有提及初二期末时杨晓芳在课堂上的疯狂举动,因为这件事黎苇珍可能早已通过和杨晓芳的通信了解过了。如果不知道,还是不要提起这件事让这位风烛残年的老太太难过了。“哦,这样啊,你有这个想法很不错。”

黎苇珍听完后露出赞许和欣慰的表情称赞道。“其实我也一样,这几年闲下来,就在回忆这些往事,我这辈子因为生意上的事做了不少损人利己的事情。可能是报应吧,到现在落了个无儿无女的下场,半年前还查出肺癌。说道做好事,可能也就是这一件了吧。那年政府的人找到我,说是要搞一个慈善活动,组织我们这些有些家底的人去东林镇的福利院领养小孩。说是领养,其实就是给他们出一笔钱,让他们可以到学校接受正规的教育。我本人一生都没有结婚,也没有小孩,所以听说能够帮助那些没有爹娘的小孩也觉得是好事,而且政府的人说这事能上报纸,能正面宣传我的公司,所以我就毫不犹豫的答应了。”

黎苇珍扬头看着屋顶华丽的水晶吊灯,似乎陷入回忆当中。面对一位家产万贯却身患绝症的孤独老人,陈菲也不好打断她,开口问杨晓芳现在的踪迹。而且自己又是客人,客随主便,陈菲也只能耐着性子装出一副为黎苇珍感到难过的凝重表情听她说下去。“当年我们一群人刚一进大门就看见孩子们捧着鲜花站在道路两旁,喊着欢迎欢迎之类的口号。我看到这么多孩子也很开心,好几个孩子冲过来向我们献花,这时我余光瞟到后面房子里有个人,仔细一看,看到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女孩躲在窗帘后面怯生生的望着我们这边。”

“那个女孩就是杨晓芳吗?”

陈菲忍不住问道。“是啊,就是她,我当时就想这孩子肯定很内向。后面院长把院里所有的小孩组织起来,好方便大家举行认领。我一眼就看见了她,她站在最后面。其他小孩无论大小都在活泼的向我们这些人介绍自己,想博得我们的欢心,别看这些小家伙年级不大,一个个可是激灵着呢。”

这时保姆端来两杯普洱,她轻轻的把茶杯放在桌子上后便转身离开。屋里顿时茶香四溢,黎苇珍用颤巍巍的手慢慢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拿着茶杯的手微微发抖,看样子拿起稍微有些重量的东西对她来说已经是一件吃力的事。“医生不让我不让我喝咖啡,就只能改喝茶了。”

“多喝茶对身体有好处。”

陈菲附和道,她感到过强的暖气让自己的嘴唇发干,便端起茶杯也喝了一口,浓浓的韵味在口腔扩散,陈菲一喝便知道这茶的价格不菲。“她站在最后面也不过来,紧张兮兮的,眼睛东张西望,看起来好像有点不知所措的样子。”

黎苇珍又回到了刚才的话题。“你知道吗?那种感觉就像是又想到前面来和我们说话,但是又没有那个勇气,总之看她可怜巴巴的,我就主动走过去和她说话。我问她多大,她看着我愣了好一下才说出自己十二岁。问她名字的时候她也是怯生生的,声音小的我都快听不见了。我后来我向院长了解了她的情况,她爸在坐牢,妈跟人跑了,音信全无,爷爷奶奶也早就死了,而她亲戚在收养了她一段时间后,不知道是不是嫌麻烦,就把她送到福利院了。从小爹不疼娘不爱的,真的是很可怜啊。”

“所以您就认领了她?”

“不光她,我还收养了另外两个男孩子,临走时我还私人给她们福利院捐了一笔钱。”

黎苇珍脸上带着自豪的神情说。“您真的太慷慨了。”

“其中一个在常州那边做生意,现在已经当老板,混的还不错。”

黎苇珍自顾自的接着说着。“前段时间他还给我送了那个东西。”

黎苇珍微微抬手,指向墙边的置物台,脸上又露出自豪的表情,陈菲随手指的方向看去,上面放了个一只成年猫大小的观世音玉雕。“但是我依然清楚的记得当她听说可以离开那里去学校读书时的样子,她眼睛都不眨的看着我,眼眶里包满了泪水。脑袋激动地止不住的颤抖,咬着嘴唇却还努力对我微笑,院长让她对我说些感谢的话,但是她张开嘴就控制不住,哇的一声哭起来,那个样子我至今难忘。”

“那您还记得这些吗?”

在趁黎苇珍再一次陷入回忆时,陈菲把背包从背上取下,从里面拿出黎苇珍给杨晓芳的回信。黎苇珍用右手接过那叠信件,颤巍巍的抬起插着输液管的左手扶了扶老花镜,然后把信件放到离眼睛三十公分的位置,眯起眼睛看着信。“这些不是我写给杨晓芳的信吗?怎么在你的手上?”

“我们那天回学校时,在以前我和杨晓芳放东西的地方发现的。”

“哦......这些东西有十几年了吧,看来她没有保留这些啊。”

黎苇珍的神情变的有些没落。黎苇珍一封一封的翻看信件,一边喃喃的说道:“我收养的三个孩子里,就数她给我写的信最多,虽然另外两个孩子也有给我写,但加起来也没几封,而她平均半个月一封,那时我正忙着生意上的事,一开始我还常常给她回信,后来时间长了就厌烦了,回的就少了。有时她连写几封我看都没看,也没功夫回,现在想想,她那时是抱着怎样的热情一封一封不停地给我写信,而我却冷落了她,而且明明隔得不算远,也一次都没去看过她,现在想起来真是有些后悔啊......”“那你们后来还有通信吗,她现在还和你有联系吗?”

陈菲终于有机会问出关键问题,一激动忘了说敬语。“没了,我想我给她写的信应该都在你手里了,后来她也没再给我来信。抱歉啊,让你失望了。”

陈菲闻言心凉了半截,但还是飞速在脑中思索着,看看还有没有其他突破口。“那些杨晓芳写给您的信您还保留着吗?”

陈菲思索了片刻后问。“你不提我都想不起来,孩子们当年寄给我的信我倒是都还留着,不过十几年了没也没再没有翻出来看过。”

接着黎苇珍转头对保姆喊道:“小孙!”

保姆闻声快步赶来,先看了看陈菲后又望向黎苇珍。“黎姐,什么事?”

“麻烦你把我二楼书柜里有一个木头盒子拿下来一下,你找一下,应该在第三层。”

“好,我这就去找找。”

保姆说完转身从后面的楼梯上了二楼。不一会儿,保姆双手捧着一个微波炉大小的木头箱子下楼,把箱子放在桌子上。箱子看起来古香古色,看样子已经有些年头了,上面本来咖啡色的油漆已经变黑。黎苇珍伸手打开箱子上的金属弹簧锁,里面装着三叠信封,其中一叠比另外两叠要厚的多。黎苇珍拿起最厚的那一叠信封,陈菲粗略估计那些信足有四五十封之多。“你看看,这孩子多执着。”

黎苇珍抖了抖手上的信。“这些都是杨晓芳写给你的吗?”

陈菲接过足有一指宽的信封吃惊的问道,心想杨晓芳寄出的信黎苇珍的回信在数量上确实不成正比。“是啊,都是她写的,那时候个隔不了几天就会收到她的信,我当时忙着发展自己的事业,没能照顾到这孩子的感受,哎......”黎苇珍长叹一声。“那您知道那家福利院的联系方式吗?”

“那家孤儿院?早就拆掉了,嗯......”正当陈菲失望的表情时,黎苇珍沉思了一下,接着说道:“但是我资助过的孩子里有一个还和福利院的院长有联系,就是送我那个的孩子。”

黎苇珍指着那尊玉观音说道。黎苇珍让保姆拿来了自己的手机,按了几下手机后念出号码。陈菲也拿出手机记下。之后又问了黎苇珍的手机号码,说是万一还有什么疑问方便联系、黎苇珍也不保留,一并告诉了她。黎苇珍在拿着手机又按了一阵按键后才把手机交给保姆。“这个人叫李明杰,现在也和我年轻时一样,一心扑在自己的事业上。不过现在这个点估计他在忙,我刚给他发了个短信,把你的号码发给她,再和他说了一下你来找我的事,让他帮你,免得他事不关己不上心,不如你就等他打给你吧。”

“太谢谢你了黎阿姨。”

看来这位老太太在这位叫李明杰的老板面前还是很有面子的,陈菲心里默默想着。“不用客气,小事一桩。”

陈菲又看向手里厚厚的信封,她很想看看杨晓芳当时在信中写了什么,但是这么多信一下子读完是不可能的,便抬起头对黎苇珍开口说道:“黎阿姨,我还有个事求您。”

“嗯,你说。”

“这些信可不可以让我保留一阵?我很想知道杨晓芳的过往。”

“想要的话你就都拿去吧。”

“实在是太感谢您了,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陈菲没想到黎苇珍会这么痛快就答应了,不断点头称谢,感激之情写在脸上。“现在这些东西对你来说更有意义。”

黎苇珍脸上露出豁达的笑容。接着她又侧头望向拉着窗帘的窗户,但她的双眼似乎看着比窗户更远的地方。“如果你能见到她的话,也来和我说一声吧。”

“您那个时候还给杨晓芳寄过零食吧,结果大部分都被我给吃掉了,我到现在都记得您寄过来的太妃糖的味道,说起来还真是怪不好意思的。”

陈菲又看到了找到杨晓芳的希望,心情也好了起来,便和黎苇珍聊起了中学时的事。“是吗?哦,我想起来了,还吃坏肚子了是不是,哈哈,原来说的就是你啊?”

黎苇珍第一次露出开心的笑容。“可不是吗?第二天看到糖就想吐。”

“是吗,哈哈哈,我记得那时我还专门挑了一条粉色裙子呢送给她当生日礼物呢。”

陈菲记得信中确实提到过黎苇珍送给杨晓芳一条裙子的事,等等,一条粉色裙子?“是一条粉色碎花裙吗!?”

陈菲突然语气急促的大声问道。“啊......有点久了......嗯......对,没错,粉色碎花。”

“是这一条吗?”

陈菲忙从包里翻出拿出杨晓芳的笔记本,再从里面翻出那张她和杨晓芳的老照片递给黎苇珍,黎苇珍接过照片仔细端详着。“哎呀,这个是......对,是这条,啊哈哈,旁边不就是是杨晓芳吗!?就是她就是她,哎,这边这个小女孩是你吧,感情真好啊。”

陈菲没有说话,脑子在飞速回忆当时发生的什么。“嗯?这条裙子怎么穿在你的身上?”

黎苇珍终于发现了问题。“因为......因为她当时把这条裙子送给我了。”

陈菲的语调有些茫然。“这都能送给你,那她对你很好啊。”

陈菲记起那天是杨晓芳的生日。中午休息时,陈菲拿出一个发夹送给杨晓芳,发夹的造型和颜色陈菲已经不记得了,但是杨晓芳兴高采烈的把发夹戴在头上后拉着陈菲的双手又蹦又跳的样子如今却历历在目,那高兴的样子就好像她收到的发夹是黄金做成的一样。随后杨晓芳告诉陈菲,放学后一起去她宿舍,有东西给她看。宿舍里,杨晓芳从自己的床下取出一条裙子,一条漂亮的粉色碎花裙。陈菲眼前一亮,忍不住伸手去摸,从滑顺的质感上陈菲就知道这条裙子不便宜。杨晓芳告诉陈菲这是资助她上学的黎阿姨送给她的生日礼物,说话间喜悦之情溢于言表。随后杨晓芳也不避讳,就在陈菲面前脱掉衣物换上那条裙子,然后在原地快速的转了一圈,粉红色的裙摆飞扬起来,一个青春少女的靓丽尽显。杨晓芳问陈菲裙子好看吗?陈菲嘴上说着好看,但心里却泛起一丝嫉妒,甚至一瞬间有想要把那条裙子暂为己有的冲动。陈菲家庭不算富裕,所以陈菲的父母也很少给陈菲买这种高级的衣物。如果这条裙子穿在自己身上那该多好,肯定会更好看,自己也一定会成为同学们眼中的焦点,陈菲心里一阵悸动。当然,她不能表现出来,毕竟那是自己好朋友的生日礼物。但是她仍然半开玩笑的说自己送了你礼物,你是不是该也送个礼物当回礼啊?不如把这条裙子送给自己当回礼吧。而杨晓芳闻言却当真了,露出一脸惊讶的表情。陈菲见状撇过脸去假装自己生气了。正当杨晓芳真的为难时,陈菲又哈哈大笑的说自己是开玩笑的,但其实她心里一直惦记着,以至于当晚睡觉时,一闭上眼杨晓芳穿着裙子转圈的画面就出现陈菲在脑中。令陈菲没想到的是,第二天中午,在学校食堂的后面,杨晓芳提着一个纸袋出现在陈菲面前,杨晓芳把纸袋递给陈菲,里面装着的正是那条让陈菲魂牵梦萦的裙子。陈菲吃惊的看着杨晓芳的脸,杨晓芳的眼睛里并没有任何不舍,只是真诚的对她微笑着。陈菲接过纸袋,当目光接触到那条裙子时,陈菲的眼神变得贪婪。她也犹豫过,她很想立刻正直的说出太贵重了自己不能收,这是送给你的生日礼物之类的话。但是这条裙子的诱惑力对陈菲来说真的太大。她没有提出任何反对意见,只是一把抱住杨晓芳,不停的说着感谢的话。而杨晓芳当时却还嘱咐她,说不要把送裙子的事情说出去,如果这件事传到黎阿姨耳朵里,让如果她知道自己把她送的礼物送给了别人,说不定她会伤心的。陈菲回家时父母看到她手里提着的裙子便问她哪来的,问明来历后父母觉得不妥,便让陈菲把裙子还回去。哪知陈菲得知要把心心念念的裙子送回去时竟然委屈的发起脾气来,对着父母又哭又闹。父母面对这个心智不成熟的女儿也是没有办法,只能由着她了。只是不久后的一天,父母便授意陈菲把杨晓芳请到家里来做客,以表达对杨晓芳慷慨行为的谢意。那张照片就是在那天拍摄的。从此以后陈菲偶尔会邀请杨晓芳到家里来玩,陈菲的父母在得知杨晓芳的家庭情况后也很同情和喜欢这个坚强的小女孩。就这样,那条裙子穿在了陈菲身上。果然,换上那条粉色裙子后女同学们纷纷围绕在杨晓芳面前,夸赞她穿着那条裙子很漂亮,而男同学中也有不少人在一旁用余光偷偷瞄着她。在同学们充满羡慕甚至嫉妒的目光中,年幼的陈菲的虚荣心得到的莫大满足。当同学们问起裙子的来历时她只理所当然的说是父亲买给她的。而当她看向一旁的杨晓芳时,只见杨晓芳站在一旁开心的笑着,仿佛也在为陈菲能够成为大家的焦点感到快乐。手机铃声响起,刺耳的电子音把陈菲从回忆中唤醒。陈菲在被黎苇珍留下吃了顿几乎只有素菜的午饭后和便黎苇珍道别,此时还没出乘龙山庄,正一边走一边回忆着有关那条裙子的往事。陈菲掏出手机一看,正是李明杰打来的。陈菲迫不及待的按下接听键。李明杰的声音沙哑,如同砂纸一样摩擦着陈菲的耳朵,看来是在长期的应酬中被烟酒熏坏了嗓子,他在电话中称呼黎苇珍为干妈。“你好,是陈小姐吧?”

“你好,我就是陈菲,你是李......总吗?”

陈菲这才想起还不知道该怎么称呼这个人。“哈哈,不用客气,你叫我老李就可以了,我听干妈说你想要我们老院长的联系方式是吗?”

“是,你知道他现在在哪吗?”

“他前几年退下来了,但是又被福利院返聘,现在还在那里当主任呢,不过话说我上次和他联系也是两年前的事了,最近工作忙,也没去看他。”

“福利院?不是拆了吗?”

“原来那个地方是拆了,但是福利院建制还在,只是搬到别的地方了,不过也在东兴镇上。”

“哦,是这样啊,那方便的话麻烦你把他的电话都给我一下吧。”

“没问题,举手之劳,干妈的事就是我的事,我马上用短信把院长的电话和地址都发给你。”

“太感谢了李总了,那......”“不过听说你想找那个杨晓芳是吗?”

陈菲刚想结束通话,李明杰就插话说到。“是的,你对她还有印象吗?”

“嗯......有点印象,和我一个福利院的嘛,和我一样受过干妈的恩惠,不过我记得她年纪比我大,当时应该是直接安排上初中了吧。这个人我只记得她当时在福利院里挺内向的,一天说不了三句话,其他小孩好像都不怎么喜欢她。”

“内向吗?”

陈菲小声问道,好像是在说给自己听。挂上电话后陈菲一看时间,不知不觉已经下午三点过,虽然可以现在直接打电话问这位院长还有没有杨晓芳的联系方式,但是陈菲想亲自走一趟,面对面的交流才能说的更清楚,而且就算院长也没有和杨晓芳保持联系,说不定也可以在院内其他职工身上找到什么线索,况且院里可能也还保存着杨晓芳的资料,所以她决定先回旅馆,明天再动身。当天晚上,陈菲在旅馆里拿出杨晓芳写的信后发现,看来黎苇珍对杨晓芳的热情确实是逐渐减少的,因为几十封信中有一半左右都没有被拆开过。陈菲决定从最早的一封开始看。第一封信是九月份写的,信封上用幼嫩的字体写着收信人地址和邮政编码,还贴了一张小白兔图案的邮票。陈菲把信从信封中抽出,发黄的信纸上写着了密密麻麻的小字:尊敬的黎阿姨:好久不见了,您身体还好吗?不知道您最近工作忙不忙,请您一定不要太操劳了,多保重身体。感谢您的恩德,是你的慷慨才让我有机会和其他孩子一样在学校里念书,如果没有你的话我真的不知道以后会怎样。这个学校好大,比福利院大多了,学校还给我们发了新书,以前福利院只有一本语文和数学,现在足足有六本之多,我真的很高兴。我们班一共三十七人,好久没有见到这么多生面孔了,我很紧张,不知道能不能和他们相处的好。但是有您的好人在,我相信这个世界是美好的,我也决定变得比以前更加坚强,好好的和大家相处,认真的活下去。我现在住在学校的宿舍里,和班主任王老师还有周兰姐姐住在一个寝室,王老师她人很和蔼,但是周兰姐姐不太爱和我说话,不知道是不是不喜欢我。对了,我昨天在路边看到两朵漂亮的小黄花,我把它们摘下来,放在信里一并寄给你,祝您身体健康。我很想您,再次感谢您对我的大恩大德,等我将来有出息了一定好好报答您。杨晓芳一九九零年九月二十一日陈菲把信封倒过来,封口朝下抖了抖,并没有花瓣从中落下,看来是被拿走了。陈菲想起那些夹在杨晓芳笔记本里的花瓣,好像她也送过自己不少风干的小花。不过看来此时的杨晓芳还不太习惯和别人写信,但是从内容看来,杨晓芳是真的很尊重黎苇珍这个对自己有恩的人。陈菲紧接着打开第二封信:尊敬的黎阿姨:您最近好吗?我想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终于交到朋友了!她叫陈菲,她长得好漂亮,人也很开朗。这个星期四上午第二节课下课,我鼓起勇气主动和她说话,请她吃了你送我的花生糖。她竟然没有拒绝我,还带我到学校里只有她知道的地方玩,那里现在成了我们的秘密基地,这一切真是太好了。我们现在成了很好的朋友,和她一起的时候我很开心,我还想把我收藏的花瓣送给她,您说她会喜欢吗?抱歉说的都是自己的事,要不是您,我可能根本交不到这么好的朋友,希望您能够保重身体,再次抱歉现在才给您写信,这几天我太开心了,有点得意忘形。谢谢黎阿姨,祝您身体健康,平平安安,对了,过几天就是国庆节了,祝您节日快乐。杨晓芳一九九零年九月二十七日陈菲几乎是傻笑着读完这封信的,看来在这丫头心中自己的地位还挺高的嘛。陈菲又看了几篇,差不多都是些日常发生的琐事,但陈菲还是乐此不疲。第二天上午陈菲从旅馆退房出来,在苍明县长途车站踏上了去西江县的客车,当长途客车经过一个叫大围山的地方时,陈菲收回了本来看向窗外的视线,好像这个地方会让她感到不舒服。陈菲之所以没有直接去东兴县,是因为从苍明县去东兴县要经过母亲白艳现在居住的西江镇,所以陈菲决定先顺路回一趟家看看自己的母亲,然后再去东兴镇,反正福利院也不会跑,而且自己上次回家已经是半年前了。陈菲的父亲在陈菲刚升上大学时就突然确诊了肺癌晚期,并且在她大学第一学期上到一半的时候就去世了。之前父母二人一直在西江县城里经营着一家面馆。虽然家里多少有些积蓄,但给父亲看病花掉了大半。当时自知命不久矣的父亲为了不拖累家人希望放弃治疗,不过母亲坚决不同意,日夜守候在病重的父亲身边。父亲去世后母亲便独自撑起家庭。虽然后来面馆里也请了工人,但毕竟用钱请来的劳动力无法像父亲一样尽心操持,母亲便更加操劳,用起早贪黑赚来的钱供陈菲读完大学。陈菲想起说来西江县离X市也就一百多公里的路程,但由于自己平时工作繁忙,有时周末也在加班工作,要不就是在外地出差见客户,偶尔有空闲的时间也用来放空自己,所以很少把回家这件事安排在日程上,最多只是偶尔通个电话,当然大部分时候是母亲主动打给她的,内容也只是程式化的嘘寒问暖或是聊聊家常。而母亲常常在电话里催婚也是陈菲不常打电话的原因。下午两点过,陈菲背着背包来到一栋八层高的居民楼面前,她家住在五楼,陈菲气喘吁吁的爬上楼梯,站在熟悉的黑色防盗门前掏出钥匙插进锁孔,啪嗒一声,防盗门应声而开。陈菲站在门口看着屋里的陈设,客厅似乎和自己上次离开时没有什么变化。一盘装着各种水果的盘子摆在用了五年的木质茶几上,后面放着一张盖着白色罩子的皮质沙发。四人饭桌上套着桌布,静静的靠在窗前。三层电视柜中间摆着一部VCD机,面前的插线板上插满了插头。上层放着一台东芝液晶电视,那是她去年回家时买的,替换了原来的老式长虹电视。母亲为了这件事还批评她乱花钱。虽然墙上的挂钟咔擦咔擦的响着,但陈菲还是习惯性的从裤兜里翻出手机看时间。母亲还要过很久才会回来,她这次回来前没有给母亲打电话,倒不是想给母亲一个惊喜,而是还没有想好要怎么和母亲说自己辞职的事,所以姑且先回家里,心想船到桥头自然直,到时候再说。陈菲打开电灯开关,把背包往沙发上一扔,自己再一屁股坐到沙发上,把身体舒服的靠在沙发里,双脚靠在茶几上。之后她又从茶几上的盘子里拿出一个已经有点发黑的香蕉,剥了皮后送到嘴边,吧唧吧唧的吃了起来。吃完香蕉,大概是因为最近内心疲惫,又或者是最近的舟车劳顿加上久违的放松,陈菲的眼皮打起架来,不就就在沙发上睡了过去。不知过了多久,陈菲被一阵足以让她分泌口水的香气唤醒,她向窗外望去,只见外面的天色已经全黑了。陈菲打了个哈切,刚想升个懒腰,却发现自己身上似乎盖了什么东西,她低头一看,身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件棉衣。陈菲侧头寻找香味的来源,只见厨房里的灯亮着。这时一个五十多岁的女人双手端着一个大碗从厨房走了出来。香气就是从这个碗里传来的。“妈!”

陈菲一下子叫出声来。“醒了啊,我正打算叫你呢。”

陈菲的妈妈白艳把一碗冒着热气的清汤挂面堆到陈菲面前。面和青菜拌在一起,上面堆满了红烧的牛肉块,面汤上还飘着翠绿的葱花。陈菲闻到一阵香油和花生酱散发出来的香气。这是她在家时最喜欢吃的清汤牛肉面,陈菲的肚子不受控制的咕咕叫起来。“妈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我怎么完全不知道?”

陈菲一边拿起筷子一边惊讶的问。“我七点过就到家了,回来就看见你在沙发上躺着,我还想问你呢,回来都不知道打个电话,也不来店里找我,自己一个人悄悄的就回家了。”

“七点过?”

陈菲一看墙上的挂钟,竟然已经快九点了。陈菲的母亲白艳平日里做事本来就轻手轻脚,今天一进家门就看见许久没回家的陈菲竟然在沙发上睡觉,便不忍叫醒,也没有打开电视,只是从拿了一件棉衣轻轻给陈菲披上,然后轻手轻脚的走进自己卧室,一边看书一边等着陈菲醒来。直到八点半她才去厨房煮面,然后准备叫醒女儿,难怪陈菲没有听见。白艳从一旁抬来个小凳,在陈菲对面坐下,用责备和心疼的眼神看着陈菲。只见陈菲也不顾烫,大口大口的梭着面条,看来是真饿了。“我想你在忙嘛,所以就想先回家休息,等你回来再说。”

陈菲在吃面的间隙对母亲说活。本来她计划等母亲回来一起出去吃一顿的,不过母亲已经下好了面条,而且时间也太晚了。“对了,妈你吃饭了吗?”

“我在店里吃过了,忙就不管你了吗?自己一个人睡在沙发上,饭也没吃,不怕感冒啊?”

“我回来的时间店里应该正是忙的时候,就不去给你添乱了。”

“平时不回家,都要年底了你还回来,是没在那公司上班了吗?”

白艳问道,但眼神中却没有任何焦虑或是责备的意味。“想哪去了?只是出差路过所以顺便回来看看而已。”

“哦,这样啊。”

白艳闻言低下头,似乎正思考着什么。“这次出差刚好要经过咱家附近,所以办完事就顺道回来看看你老人家过的咋样罢了,待不了多久。”

陈菲继续解释,她没想到母亲会突然这么问,下意识的编造了出差的谎言。她还没想好要如何告诉母亲自己失业的事,也没有想好如何解释自己为何辞职的原因。此时陈菲看着母亲斑白的头发不禁感到有些愧疚。“哦,那还真是谢谢你了哦。”

白艳努出嘴唇摆出一副假装嫌弃的表情。陈菲在五分钟内便吃完了一大碗面条,在咕咚咕咚的仰起脖子喝完面汤后便把碗重重的放在茶几上。同时满足的“啊”了一声。在白艳把碗收进厨房的时候,陈菲发现自己的背包不见了,想必是母亲已经拿进自己从前居住的那间卧室了。晚饭后,陈菲不顾母亲让她坐下看电视的要求,自己到母亲睡觉的主卧室里搬出晚上睡觉盖的被褥,这间卧室以前是父母两人的房间,现在却只剩母亲一人睡在这里。陈菲进去时看见母亲的床头柜上放着父亲的黑白照片,照片里的父亲才三十多岁,剪着寸头,脸上带着可靠的微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不想女儿每次回来时都触景伤情,还是想离自己的老公近一点,所以照片一直没有摆在大厅,而是摆在主卧的床头柜上。睡觉前,陈菲陪着母亲看一部老小品,陈菲有些奇怪,这次回来母亲到现在没提过相亲的事。只见母亲目不转睛的盯着电视,电视里正在播放一个小品,内容是是两个人正在为拍摄一部电影起争执。配角不满于自己的戏份,于是就和主角抢戏,对话时故意站在主角面前,用自己的身体把主角挡住,让观众只能看见自己的后脑勺。此时母亲正看的哈哈大笑,陈菲则默默的把头搭在母亲的肩膀上。由于今天的睡眠时间超标,夜里陈菲裹在被子里翻来覆去,怎么都睡不着。她脑中又出现何超的脸,陈菲赶紧甩甩头,结果那些民工的家属跪在她面前的画面又浮现眼前。于是陈菲又拿出那些杨晓芳写的信,也许只有在读这些信的时候她的不安才会消失。过了很久陈菲才好不容易有了睡意,但刚睡着她又做了一个关于杨晓芳的梦,她梦到自己找到一份新工作,而面试她的人正是杨晓芳。杨晓芳还穿着那张照片里土里土气的衣服,扎着双马尾。她在梦中依然笑嘻嘻的面对着自己,说这么多年没见,她很想自己,但也责备自己这么久都没有联系过她,陈菲刚想解释,只见杨晓芳突然低下头,脸色一瞬间变得阴森可怖,红色的眼泪再次从她的眼角流出,啪嗒啪嗒的打在白色办公桌上,只见她用阴冷的声音对陈菲说:“你为什么不帮我?”

陈菲满身是汗的从梦中惊醒。起床洗了个澡后她走进厨房,打开天然气灶上的开关台上,把放在铁锅里的包子加热便是早饭。母亲是开面馆的,每天早上四五点钟就起床到店里忙活了,而每天早上走之前她都会给那会儿还在上学的陈菲准备好早餐。所以陈菲对早餐在哪里已经驾轻就熟。虽然这几年陈菲为家里买了台微波炉,但是母亲却抱怨用微波炉加热的食物不好吃。今天白艳上午十点过就回家了,她的面馆也只做完早上的高峰期就打样了,因为今天她要为女儿送行。“我给你包里添了一件衣服,记得拿出来穿,我这边生意挺好,钱也够用,你也不要太幸苦了,只要赚的钱够自己花就行,别天天追名逐利给自己徒增烦恼。”

白艳在车站门口对即将离开的陈菲嘱咐道。“知道了老妈子,我都多大了,不用一直把我当小孩。”

临别前陈菲把一包用报纸包好的五万元人民币塞到母亲手中,母亲本来坚决不要,两人在候车室中推来推去,很快车站里其他人都投来好奇的目光。车站鱼龙混杂,怕有人看到这么多现金起了歹心,再加上车不等人,母亲还是收下了。陈菲也知道在母亲为人谨慎,这个地方不会太过反对,所以一早便在银行取了钱,直到这时才拿出来。母亲收下钱后只说了一句:“你也这么大了,很多事也不用我来操心了,自己的事自己决定,反正不要做让自己后悔的事情就好。”

“知道了,你多保重身体。”

陈菲对母亲这种老生长谈的话不以为然,只是点头敷衍。车开出了车站,陈菲惊讶的看着窗外,母亲竟然还没有离开,眼尖的白艳很快便看见了陈菲,并向她挥手道别。陈菲也挥起手来。只见母亲又把手放在耳边握成拳,同时伸出大拇指和小拇指在耳边摇动两下。陈菲看见这个动作默默的点着头。车开出了车站,向远方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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