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帆起,宝船行。 海舶,依旧是凌霸天海一线的海舶。 仍雄壮,仍恢宏,仍是势不可挡。 可,海舶上的人,虽还是旧人,却也发生着彻头彻尾的变化。 殇沫、柳韵锦、暮云烟三人,如今已不想再走下宝船一步。 无论所到之处,景色多么美不胜收、物产丰富,又有多少奇珍异兽频出,他们都不曾再走下过宝船一次。 或许,他们怕被再次遗忘在海外异国。 也或许,他们已在海外异国看够了所有,对一切都已不再留恋。 总之,能守在宝船之上的,他们是绝不会走下去的。 就连一丝走下宝船的想法,都不曾有过。 但,他们的心情反倒是极好的。 比初登海舶时,还要好。 饮酒、品茗,舞剑、歌唱,偶尔听一听柳韵锦的琴声,好不自在... 郑和与王景弘倒也乐意去惯着他们,只要宝船上有的,绝不会吝啬拿出。 且,还和暮云烟有说有笑,也能与殇沫和柳韵锦时常载歌载舞,痛饮着酒水,打着趣。 这段日子,好似每个人都是平等的,也好似每个人都忘记了所有的烦恼与使命,更好似他们本就该如此得度过每一日。 可今日,郑和却频频皱起了眉头,这也是从锡兰国出航后的数月里,他第一次在脸上拂上愁容。 “大人,上次的感觉又出现了吗?”
王景弘察觉到了郑和脸上的这一份愁容,一向通透的他,自是能够一语击中要点的,“我们的前方便是古里国了,不过我们也可以绕道而行,向西北方继续航行,那里有我们从未途径过的海域。”
“不必,有些事情是躲不掉的,就算我唯有在这古里国,才会有这份不安的感觉出现,我们也是要登岸拜交的...我们想要得更远的航线,或许,也可以从古里国国王口中得知。”
郑和又缓缓地说,“不过,从这古里国再往西北而行,应该就是忽鲁谟厮国了。上次我们拜访古里国国王之时,他也明确向我们说明,从古里向西北航行二十五日左右便可到达那个国家。可忽鲁谟厮国的远方,又是哪个国度呢...” “比忽鲁谟厮国更远的国度,恐怕是要从忽鲁谟厮国国王口中得知了,”王景弘的话语中,似透着担忧之意,“拜交更远的国家,自是有益于我们大明的,但是每每途经一个新的国度,我们也是同样有着莫大的风险的。”
“是啊,”郑和缓叹道:“茫茫大海,无边无际,哪有什么绝对安全的地方啊。不过,这世上既有荣耀,便就有危机,我们作为臣子,又岂能舍荣耀,而只顾是否有危机呢...” “看来大人还是不想无功而返啊,”王景弘,微叹道:“但,就算我们这次出海的路线与第三次出海的路线相同,这一路上,我们也已做了不少的事情了...” “景弘啊,‘天威难测’这句话你应该是懂的。如今,朝堂上下对我们出海的功绩一再吹捧,在这种情况下,我们更不能落人口实,更应该对朝廷尽心尽力才好啊。”
王景弘沉默了,久久地沉默了。 过了良久,一只柔软的大手,轻拍在了王景弘的肩头,王景弘缓缓抬起眸子,看着这个多年来为师为友、人人称颂的郑和,内心百感交集,涌动着一股说不出的滋味。 ——若,这世人都能感受到朝廷的风云变化、尔虞我诈,便就更能感受到有人愿意去教导自己、真心待着自己,有多么的难得... ——更何况,他还是一个宦官,从来不被人重视、甚至可以去藐视的宦官... ——这天下间,也唯有郑和,是在不求任何回报的前提下,肯去这般对他了... “荣誉,有时是一把双刃剑,但凡太顺利的事情,往往都伴随着危险,”郑和语重心长道:“做人、做事,永远不能被一时的荣耀冲昏了头脑,要知道,我们身上的荣耀有多少,人们就会寄希望在我们身上有多少。”
他缓落手掌,平移眸子,看向古里国海岸,接着说,“所以,我们唯有越做越好,越做越让众人满意,”他突然笑了,暖心地笑着,“再说,我们所做的一切,不也都是为了我们大明吗?”
“是,为了大明,”王景弘的语气已沉重,“我们只为大明。”
“我说,你们这两位大人不去发号施令,在这里说什么呢?”
几分醉意,几分醉话的暮云烟,晃晃呼呼地凑了上来,“这岸,你们还上不上了?”
王景弘,猛然侧身,又在片刻后回正了身子,淡淡道:“我们当然上岸了,不过,就算我们上岸,云烟兄也依旧是要选择留在这海舶之上的,对吗?”
“谁说我不上岸的?”
暮云烟醉眼迷离地摇头晃脑,道:“我们有酒一起喝,有岸一起上,走着!”
王景弘朝着郑和微微一笑,他本还在想着,如何能让暮云烟一同登岸的办法,没曾想醉意满满的暮云烟竟这般爽快地答应了。 ——若在他处,他也没必要去想这些,可既然郑和大人接连两次来到这古里国,都出现了莫名的不安感,他也便想让暮云烟下得海舶,跟随在郑和大人的身侧了。 ——然,暮云烟只要肯下海舶,那么殇沫与柳韵锦,便就有可能也跟着走下海舶。 ——这三位江湖中最绝顶的高手,若都守在郑和大人身边,自是什么都不必再去担忧了。 “好兄弟!”
王景弘一把拽住暮云烟,来到了酒案旁,斟满了两碗酒水,“来!云烟兄,我先干为敬!”
“好!景弘兄豪气云天,喝酒也干净利落,我老暮就喜欢你这样的,”暮云烟有力地端起酒碗,稳稳地在胸前一顿,“干!”
“好!我们这就一同登岸,去那古里国!”
王景弘拉着暮云烟,直向船梯处走去。 这期间,他也时不时的,朝殇沫与柳韵锦的方向去瞥上几眼,但两人依旧纹丝不动。 他便不得不紧贴向暮云烟,贴耳说出了他的用意来,“下得海舶后,还望云烟兄保护好郑和大人...” 暮云烟猛然一怔,眯着眼、歪着脖、瞥着嘴,醉声问道:“你说什么?!保护谁?!”
已沉醉的暮云烟声音极大,这极大的声音也自是惹得王景弘一脸嫌弃,立即与暮云烟拉开了距离,“就你这样儿,还是先护好你自己吧...你说你怎么喝这么多酒...” 随后,他无奈地摇头,无奈地叹息,也露出了万般无奈的神情... 然,使他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居然也在这一刻发生了,殇沫与柳韵锦竟接连站起了身子,柳韵锦更是拿起了‘天岚紫霄剑’。 一向聪明的殇沫,自是明白,王景弘无非就是想让他的云烟叔叔,保护下郑和大人,罢了。 人与人之间,有些事,终是无法对不太熟知之人,讲出来的。 而,殇沫不但不是朝廷中人,又在王景弘的面前着实是位晚辈,有些话就更是不适合讲了... 事实上,在殇沫看来,保护下郑和大人也是无可厚非的。 至少,他与柳韵锦和暮云烟能否回到大明的国土上,也是要完全去仰仗郑和与王景弘的。 能为他们去做些事,也自是可以的。 再者,整日在这海舶之上,用好酒好肉招待着,且,保护好郑和大人,就相当于在为整个大明朝做事,这也是没什么可说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