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另一队出关的人马还在草原上寻觅。
马儿低头吃草,在肥沃的草地上徘徊。 马背上的人们,却在毫无目的地张望。 直到一女子英姿飒爽地跨马走出人群,人们才渐渐褪去了脸上的不安。 同样是蒙着白纱的女子,却没有做出抬头寻月的举动。 她无需月光的安慰,因为,她已足够平静。 一路走来,她皆面无表情,没有一句言语。 她遥望片刻,便命众人一同下马,牵马徒步向草原深处走去。 人们犹如走在虚空之境,完全处于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 大约行有千步,乍现些许毡帐。 近之,毡帐破旧且不规整,却不影响遮风挡雨。 女子在抬臂扬手间,示意众人驻足,随后,独自走向了一处较大的毡帐。 在微微唤语下,毡帐的主人走了出来,女子双臂交叉在胸前,恭敬一揖。 毡帐的主人则右臂向上,朝她跪拜。 这是一个反客为主的过程,没人知道毡帐的主人是如何辨别女子的身份的,也没人知道女子在毡帐外,对帐内的主人说了些什么。 只是,在毡帐主人跪下的那一刻,女子身后的众人皆露出了微笑。 此时,众人也恍然大悟,方才女子令他们下马徒步前行,也只是为了不惊扰这里的百姓。 ——“家人”总能带来温暖与欣慰。 阵阵马蹄声,只会让百姓惊慌失措,甚至,会下意识地握起利刃防备。 只有懂得如何做百姓“家人”的人,才能找到这般自然、平静的见面方式。 而,这种让人极其舒服的见面方式,竟出自一位女子。 然,这女子,并不是众人的将领。 众人的头领,名叫:张仲。 他原本虽是锦衣卫千户,却从未涉足过草原腹地。 在冷溶月与他诉出计策,让他佯装成鞑靼人时,他的脑中也只有一个大概的轮廓。 至于,如何佯装,如何与人说话,又如何得到鞑靼百姓的拥护,他一概不知。 到了这里后,他更是率先傻了眼,因为,即便是临近大明边境的鞑靼百姓,也是极难寻到他们的踪迹的。 更何况,草原本就一望无际,身在陌生的土地上,亦难免不安。 若说,不安只是一种无处安放的复杂心情的话,那么,夜幕下的草原,则就是能让人彻底陷入恐惧中的恶魔。 ——不明方向,没有光亮;不时狼嚎,阵阵风啸。 草原,也并非看上去那般平坦,看似整齐的草地,其实是坑洼不平的,更有沼泽、泥潭和陷地。 虎斑颈槽蛇、中介蝮、岩粞蝮、菜花原矛头蝮,也时有出没。 只要被这些蛇咬上一口,就只能选择等死。 或许,冷溶月轻描淡写了这里的诸多细节,但,她的这一计策,对于张仲而言,绝不只是在赌一份运气,而是,在赌命。 当然,想要去赌一份运气的人,就必然先要活下来。 ——活不下来的人,又如何再去赌未知的运气… 不过,张仲还是打心底感激冷溶月。 起初,他还不理解冷溶月为何要让他们去听从一个素未谋面的女子的话。 现在,他已全然觉醒。 带领他们找到鞑靼百姓的女子,名叫:楚姗姗。 此刻,她正向他们挥手,让他们拴马入帐。 他们身处的毡帐,是鞑靼百姓临时为他们搭建的。 虽拥挤了些,却也足够暖和。 帐内也铺满了皮毯,更摆上了盘装的牛羊碎肉。 “这里虽没有炭火,但,你们挤在一起睡,也是不会冷的。”“楚姑娘,没想到你还有这般能耐,不但能发动这里的百姓为我们搭起帐舍,还能为我们备下牛羊肉,”张仲看着话音刚落的楚姗姗,憨笑不止,“真是有劳姑娘了。”
“这没什么,我也只不过是在替溶月做些力所能及的事儿罢了,再说,溶月也给了我足够的银两,有银两在,又何愁没有吃住的地方?”
楚姗姗,渐渐收敛了笑意,“不过,往后如何,还是要靠你们自己。”
张仲,忙道:“无妨,无妨。穷家富路嘛,更何况我们也并非是穷家,我们在出卫所前,大小姐也给了我们每人不少银两呢。”
楚姗姗,摇了摇头,道:“我现在想说的,并不是银两的事,而是,你们接下来要如何去做…” 张仲瞬间僵容,怔身沉默。 “你们不会说鞑靼语,也不知晓鞑靼的风俗与习惯,日子久了,你们的身份恐会暴露,”楚姗姗,说,“倘若,现学现卖的话,也极易露出马脚,所以,溶月一直想要为你找一个合适的身份…” 张仲,沉声道:“之前,我的确询问过大小姐这一点,但,大小姐也只是让我不要太看重表象,便也没有为我制定出一个具体的身份来。”
楚姗姗,道:“你在鞑靼的身份很重要,在我未见溶月前,溶月也一直对你新身份一事忧心忡忡,甚至,还翻阅了不少元室典籍,终是没有定论。”
她接着说:“好在,我出现的及时,也大致了解些鞑靼王族的事情。依我之见,你不如先化名:金忠。”
张仲,惊道:“金忠?可,据我所知,鞑靼王室根本就没有姓金的…” 楚姗姗,笑道:“没有就对了。倘若有,也绝不会出现在这里。”
张仲,怔道:“姑娘的意思是,正因为没有,才能成为最合理的解释?”
楚姗姗点了点头,“只要有阿鲁台在,鞑靼王室就不可能崛起,而你能出现在这里,又化名为金忠,恰好能给多疑的朱棣一个合理的解释。”
张仲沉默了,对于只看重实实在在事物的他而言,过于玄妙的话,已然让他有些担惊受怕。 楚姗姗凝视了他片刻,接着笑道:“据我所知,鞑靼王室有一名叫也先土干的王子,此人以凶悍狡黠闻名,还被明廷册封为都督,先前常与明廷往来,你可假借之名,择机归顺大明。”
张仲猛然一震,颤音道:“常…常与明廷…往来…既然,此人常与朝廷有交际,我又如何假冒得了他呢?”
楚姗姗闻言,发出阵阵娇笑,“你觉得像他这样的人,阿鲁台能容他吗?”
张仲目瞪口呆地看着楚姗姗,无言。 “阿鲁台不但不会容他,还会让他无声无息地消失。一个不明生死的人,明廷就算想要借机找麻烦,也没有丝毫依据不是?”
楚姗姗,接着说,“至于,他与明廷的何人有往来,是以书信的方式,还是见过面,这也不用你担心。因为,你们的大小姐已给太子朱高炽送去了亲笔书信…”
她见张仲依旧沉默,便又道:“替你们大小姐送书信的人,你应该识得他。他和你一样,也是一位千户大人,他名叫:方展。”“方展大人…方展大人...我自是愿意相信方展大人…我也绝对信任大小姐...可我…”张仲显得有些手足无措,根本不知如何去表达心中的惶恐,“可我...真的可以完全替代也先土干吗?人家毕竟是一位鞑靼王室的王子啊...” 楚姗姗缓缓靠近着张仲,一字一字道:“你不但可以完全替代他,今日为我们搭起帐舍的那些鞑靼百姓,也会成为你的子民,以后你就是他们的酋长,也是他们的领主…” “不过,我走后,你定要下达死令,不可让你的手下再说一句话,这里的百姓还是能分得清他们口中的汉语的…”她缓缓抬手,直指张仲,继续道,“至于你…你这位叫金忠的鞑靼王子,曾受过严重的惊吓,百经磨难才逃亡至此,已然不敢再开口说话了…” 张仲渐抬眼眸,凝向楚姗姗,缓缓道:“所以,我也不能开口说话…” 楚姗姗柔笑点头,“你虽不能开口说话,但,日子久了,简单的一些言语,也是会说些的。毕竟,你往后要和帐外的鞑靼百姓长久相处,又岂能不懂一二?而,你与他们简单的对话,他们也只会认为,你逐渐安稳下了情绪,愿意开口说话了…” 话落,她侧转身姿,朝帐外方向走动数步,突然回眸一笑,“记住,你自己的新身份,这个身份也将伴你余生…” 张仲已痴,使他痴醉的点有很多,但,能让他完全痴迷的,却只有楚姗姗… ——她,真是一个疯狂且致命的女人… ——但愿,她能一直是大小姐的朋友。不然,恐难是其敌手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