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拜时,他在墓碑间走了走。黑色的墓碑在阳光泛着光,上面字迹清晰可辨。有的是县委常委,有的是“三八”干部,有的是教授,有的是普通百姓。他们在世时,阶层不同,心态肯定千差万别,有的哭有的笑,有的吵有的叫,有的门庭若市,有的门前罗雀,有的子孙满堂,有的孤单冷清……在这儿平等了。时间比什么都公平,把不平的事情摆得静水一般的平。
他当然得出结论,不新鲜,人生苦短,及时行乐,与自己和平共处。
申大坤右手不好使,左手的活儿却无可挑剔。他想做饺子,系了围裙,在厨房里叭叭地剁饺馅。杜青以为他切烧鸡呢。她看了会电视,厨房里的声音仍在响。她马上过来,问他忙什么。申大坤笑笑,说包饺子吃。杜青说大热的天,何必麻烦,楼外的小超市里,有现成的。申大坤说,自己做的用料真,吃着香。
他以前来过不少次,喜欢到厨房里。厨房本来不大,加上他的大块头,空间马上变得小起来。杜青解下他腰间的围裙,说你歇会儿,像堵墙,我进出不方便,还是我来弄。申大坤说闲着没意思。杜青说去看电视吧,男人都喜欢体育频道。不料,申大坤连连摇头,说我从来不看。他出了厨房,在客厅里找来一小凳子,放在厨房门外,坐下来,两眼眯着,像打瞌睡,其实是看杜青干活。
杜青心说,他真是心里有数。姑母多次谈到申大坤二十五六了,谈不好对象,跟人家谈一段,女的总嫌他老实。加上他又不会掩饰毛病,右手总爱在胸前摆来摆去,发抖,左手去揉右手,搓灰球般。女的问他咋的啦,他马上说右手的残疾,指头跟假的差不多。人家男的见了女人,总有表现欲,天上地下,山南海北,总有说不完的话。他没有。姑母教育他,现在的人爱上网,你又会,扯呗,扯得越远,女孩越高兴。他却说,见了女孩心里总发抖,啥都说不出了。可能跟那次手给踢坏,旁边那几个女孩惊恐的尖叫有关。
他坐在杜青的视线里,尽管不说什么,塔似的身体,杜青觉得有安全感。这几天,她听不得忽然的声响,连楼下傍晚突然响起的豆浆吆喝声,都叫她心跳加速。偶尔开窗子,窗外过来一股异味,她马上联想到歹徒身上的狐臭味。
她边弄菜边逗他说话。她问他:
“大坤,你这个年龄段的,都成家了吧?”
“基本上都成了,除了个别离婚的。”说完马上补充,“不过,女的还有单身的,都是些说漂亮不漂亮,说不漂亮又漂亮的主儿,挑来挑去,高不成低不就的,架在那儿啦。”
“你就没找个唠唠?”杜青问他。
他马上低了头,脸竟然红了起来,开始用左手揉搓那只右手了。他想说什么,嘴巴动了两下,又停住了。杜青心里发乐,心说这个表弟也是锦城一宝了,咋会恁腼腆呢?
“听说你们比赛时,你当裁判,周围那么多人,你害怕不?”
“都是些男人。”他说,“比赛时,还得看动作,不紧张的。”
“你训练女队员时,也紧张吗?”
“那跟搞对象不一码事,表姐,你不懂的。”
杜青暗自发笑,她当然明白。申大坤这种性格的男人真是少见。现在的姑娘也不知想的什么。这样的男人多么可靠呀!他又能挣钱,又有高大的外表,家庭条件也可以,弟弟结婚分了出去,他跟父母住在一起,老式的三居室。杜青弄好了饺子馅,看看他,没吱声,又开始和面。尔后就开始擀面皮。申大坤站起来,进来包饺子。杜青没见过他包饺子,包饺子这活需用两只手的。她忙说反正时间早呢,我自己来吧。申大坤说你没见过我包饺子吧,今儿叫你开开眼界。欺身过来,捏了面皮就包,一忽儿,一个又饱又有形的饺子放在案板上。杜青没看清他如何弄的。他说表姐,你没看清吧,我再弄一个,你瞅瞅。他的右手竟然能使用勺子,将勺中饺馅倒进左手心中的面皮里,左手一团,就包了一个。动作熟练,利索,变魔术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