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经几个时辰细细打磨,灵川这才将琉璃玉镯制作完成,拿在手上颇有分量,只见外观流云漓彩美轮美奂;质地晶莹剔透光彩夺目。灵川又仔细检视一番,见再无瑕疵,才送给封姨,以作赔罪之礼。而封姨却将太极符奉还,只说心领,但此物乃道门至宝,只怕自己无福消受,带在身边还会惹来祸事。不过那碧火琉璃的镯子却愿意收下,只因那琉璃手镯内藏火精,而封姨尤善使风,风火相济足可拿来自保。于是灵川又将玉镯用法详细说明,将那玉镯抛在空中,可随心意变化大小,镯身之外烈焰冲天,镯身之内却无火清凉。也可随心意颠倒过来,镯身之内火烧连城,镯身之外却无一丝热气。兼之封姨有运风之能正与这手镯相合,更可增添威力。于是封姨谢过灵川,随手将玉镯套在腕上。到此恩怨两清,时间也已不早,灵川便领三将辞别封姨,挥手去了仙障,随土地一同出来。一路又问些此去南诏,要如何面对当地蛮族的经验教训。那阆州土地生前也曾是名臣良将镇守一方,尤善平乱,又长期与南中诸蛮相交,所以谈话间常有惊人之语,与论三日,灵川受益良多。到第四日上午,灵川这才辞别土地,率众御风返回成都,和李贤者张佺等人会合。途中成康问起灵川为何要炼化宝物送给封姨,灵川回道:“自古冤家宜解不宜结,先前我和封姨在东都有隙,她又是得道的散仙。将来我等下凡转世,若在蜀中碰上,她今日惧我之能不敢造次,到那时她又怕我什么,只怕到时候徒增许多麻烦。那还不如现在便与她和好,多种花少栽刺,就算将来再碰上,也不至于为难我等,或许还能帮上一二。”
成康这才明白灵川苦心,于是浅施一礼不复多言。回到大慈寺与张佺等人相见,这边早已做好安排,就等灵川一到,便要在黄昏出发连夜赶路。灵川不解,问为何不等到来日一早,张佺道:“只因李贤者身份特殊,此行目的又是南诏,若白日出城只怕横生枝节。傍晚时分,守门官兵大多懈怠,倒是方便我们出城。”
灵川这才想起李贤者出身南诏王族,且身为质子;张佺又是南诏世袭贵族子弟,若被守门将士验出身份,只怕惹出不少是非,遂道:“恰好我们这几人也没有通关文书,不如让谭记商队正常前行,你三人随我一起出城如何。”
那张佺略一思索便看向李贤者,而李贤者与纯陀和尚都是随缘之人,并无什么意见,于是张佺乐得从命,请谭记商号的马帮照常出城,约好会合地点。灵川以土灵珠打开异界通到城外一处地方,然后让众人依次穿越,就在成都城外十五里处名为鸡鸣原的地方落脚,休整一夜。到黎明时分谭记商号的马帮才姗姗而来。众人聚会用饭,说起出城之事各生欢喜。休息一个时辰,商队喂过马匹,众人收拾行装继续南下。灵川取出九州山川图招来张佺和商队中的向导,问起眉州所在和此次行商路线。张佺素来机灵,看出灵川要去眉州见先前为其算命占卜的仙姑,遂主动在图中指路,并详细指出商路走法,即古之僰道至五尺道。灵川看到鸡鸣原到眉州不过向南百里,大略算下商队行进路程,见不会耽搁入滇时间,便问张佺和李贤者三人是否愿随自己往眉州一行。那张佺先前见过灵川手段,已知其神通,又想找何仙姑再问个吉凶,看此次归国究竟有几分胜算。而李贤者和纯陀和尚既学禅宗,便不愿同外道交往,兼之早已堪破生死,已有殉道之心,所以婉言谢绝。灵川也不强迫,遂带三将与张佺离开商队,看准方向后以土灵珠打开通往眉州之门,五人鱼贯而入,之后又结印召唤眉州土地来问仙姑下落。不一会眉州土地匆匆赶来,远远看去,角巾素服,相貌平平无奇。待到近前,灵川随口问起来历,那土地自称李密,生前乃晋初时人,因孝闻名,还有一篇《陈情表》千古流芳,所以死后封为一方尊神。灵川观其才智普通便不想再多问,只问何仙姑如今何在。那土地公虽资质平平,做事倒也不出差错,很快手下阴吏呈上消息,说何仙姑前几日曾在牛角寨石窟观摩佛像,之后又在蟆颐观老人泉边给人算命,昨日来到中岩寺龙湫之旁,遇到相熟之人问卜,仙姑却不开卦,说正在等人。灵川听到此处,心说这不是正在等我么。于是便让土地带路,领三将步行前往中岩寺。土地一边引路一边介绍,说中岩寺离青神县东南二十里,坐落于慈姥山中,始建于东晋,至大唐才开始兴盛,为十八罗汉中第五位静坐罗汉诺矩罗尊者的道场。其佛法广大,为川南佛门圣地,素有“川南第一山”的美誉。灵川随其指引远远望去,果然峰岩峻峭石阶陡险,满目苍翠天光云影,实为人间福地。灵川一边跟随土地公拾级而上,一边感叹这天下名山莫不被佛教所据,偏偏又如此恢宏盛大,远比道教的结庐而居富贵太多。众人沿山路直上走里许,见有两峰耸峙峡溪数折。峭壁之下花竹如绣澄潭一泓,相传为龙母慈姥夫人之巢穴,古称“龙湫”,慈姥山也因龙母在此显圣而得名。只见潭水清澈深不见底,间或有锦鲤隐于其间,若有人拍掌呼喊,潭中群鲤便应声而出如蒙召唤,蔚为奇景。而潭水对岸岩壁上布满摩崖造像,观之有如万佛朝宗。佛龛经幢棱角分明,内容生动精美传神,让人不由生起向佛之心。而在潭水一侧,有一粉衣女子立在潭边,正将手中胡饼细细捏碎投入水中喂食群鲤。不等土地介绍,灵川已被那女子出尘脱俗卓尔不群的侧影吸引,一双眼睛竟再也不能移动分毫。那女子似乎察觉到一点异样,转过头来看向众人。随即便似看到熟人般莞尔一笑,让人从上到下、从里到外,都有如夏日饮冰、冬日围炉般舒爽。灵川自己也是女儿家,一直以来也对容貌颇为自信,但如今看到这位“在水一方”的绝世佳人,才首次生出“自惭形秽”之感。不过好在修为一场,定力不乱,灵川停下脚步收拾心情,随即挂上笑容,在土地指引下来到何仙姑身前浅施一礼,口中说道:“仙姑在上,小妹这厢有礼了。久闻仙姑美名,今日一见,果然不是人间俗物。”
何仙姑则温柔笑道:“姑娘来历不凡,只不知何曾与我见过?”
灵川听出对方话中有意拉开距离,只好岔开话题道:“虽不曾见面,但小妹与仙姑也是神交已久。况且先前小妹曾在鸣鹤镇遇到汉钟离,在遂州城外见过蓝采和,如今在此地遇到姐姐,可真算是三生有幸、仙缘广大。”
一句话点出八仙之中另外两人,也是在暗示何仙姑自己虽是妖身,但却不是什么邪魔外道,没有必要刻意保持距离。那何仙姑明显听出灵川之意,稍一沉默才开口道:“姑娘的师承来历,姐姐也大体有些耳闻。只是姑娘此去西南,命里还有三劫六难,因姑娘与我有些恩德,所以我为姑娘准备了三个锦囊。此去万里,若姑娘遇到难处一一打开便是,里面自有破解之道。”
灵川闻言心中大奇,心想自己何曾给过何仙姑恩惠,但又不便开口相问,便看着她的脸庞,眼中满是迷惑神色。那何仙姑约莫二十六七年纪,心性却如少女一般。见此情景格格一笑,对灵川说道:“姑娘可能不知,我前世本是零陵人士,就在九嶷山下长大。后来有些奇遇,得南华老仙指点服食云母之法,这才有缘成仙。姑娘先前在九嶷山除却蛇妖、毁掉尸山一事我已尽数知晓,姑娘救我故乡,是以说姑娘与我有恩。”
灵川这才明白前因后果,见何仙姑手中依然有三个锦囊递给自己,便放心接下小心收好。又对仙姑道:“那这三个锦囊能不能提前打开,或者打开顺序错了怎么办?”
何仙姑见灵川问话娇憨可爱心中并无杂念,再也忍俊不禁道:“得亏妹妹出身名门饱读天书,竟也能问出这样的问题。”
见灵川还未明己意,便又补充道:“万事自有安排,妹妹既有仙佛两边相助,这一趟还有什么可担心的,不过是遇水搭桥、逢山开路罢了。姐姐送你三个锦囊,也不过是在你不知该如何应对时,给你一点提示。所以妹妹不必担心,真到用时自然知道打开哪个。”
几句话说得明白,灵川也想到有佛道两门暗中撑腰这一节,于是再次施礼谢过仙姑。身后张佺早就按捺不住,上前来求吉凶。于是何仙姑取出龟甲金钱,为其占卜两次,分别是十年运程,前一个是大吉,而后一个为半吉之相。张佺又请解卦,何仙姑看在众人面上,为其留下八字批言:“归滇而兴、去南而亡”,张佺不解其意,还想求问。但何仙姑只笑而不言,与众人告辞道:“此间事了,我也该去其他地方了。”
说完便飘然而去、体态轻盈,只留下灵川张佺二人还在挂心先前对话中提到的吉凶。既然百思不得其解,灵川又将锦囊拿在手中细看,不知里面存放何物,摸上去似乎空空如也,对着阳光也看不到有阴影,开天目也只看到一片混沌,就像薛定谔的猫。无奈之下,灵川只好强压下把三个锦囊都打开看一遍的冲动,然后让土地沿僰道去查来自成都的谭氏商队如今到了哪里。过两个时辰,眉州土地送来消息,说商队还未离开益州境内,并将详细地址告知,于是灵川便以缩地之术领众人在商队必由之路上寻一客栈休息,到第二天午时才与商队会合。同李贤者等人见面说起别后事宜,张佺将八字批言交给贤者,几人研究半天也不知下句里的南是哪里。但毕竟命运无常,别说凡人参不透,就是神佛也只能猜出一二,所以李贤者最后只能以禅宗的万相皆空来劝导。而张佺也从何仙姑的批言中,大略猜出自己寿命只在三十余岁,还有不到二十年可活。不过出身武将世家,张佺倒是早将生死看淡,所以很快就恢复了乐天知命的性格。如今其他诸事都已做完,众人都不约而同将视线统一注视到南诏国境,虽各怀心思,但大方向却都一致。灵川亦收拾心情,招来成康归海三将商议此番入滇之事。次日一早,众人一起南下,离开眉州向南便是嘉州,即今之乐山。因要取道水路,所以商队来到嘉州境内的凌云山附近。这里为岷江、青衣江和金沙江三水汇聚之所,自古以来若暴雨融雪导致江水暴涨,这里便会洪水滔天、急流拍岸,并使下游嘉州变为泽国。所以玄宗朝开元初年,时有高僧海通和尚在此结庐修行,见凌云山下江船被巨浪冲上石壁舟毁人亡,因此为镇压水势而八方募化足行千里,终以一人一钵化来百万之资,并遍请远近工匠在凌云山修造佛像,即今之乐山大佛。后来佛首轮廓渐出,嘉州郡守听说此事,因贪图钱财遂率众前来索贿,却被海通和尚严词拒绝,并以“自目可剜,佛财难得”之语抗衡。不想那赃官竟真令属下取来铜盘,强逼海通和尚自剜一目以证其心。结果海通和尚性格刚烈,毫不犹豫挖出一只眼睛奉上,吓得赃官仓皇逃走。但海通和尚却也因此伤重不治,不久之后便圆寂了。之后数年,工程一度中断,幸得剑南西川节度使章仇兼琼捐赠俸金才使海通和尚的弟子得以继续主持修造,同时朝廷也赐下麻盐税款相助,使工程一度进展飞快。但后来章仇兼琼举家入京升任户部尚书,使得工程再次停工。直到四十年后韦皋治蜀,听说此举之后便捐赠俸金继续修建,此后又经三代工匠不懈努力,终在唐德宗贞元十九年(803年)完工,前后历时九十余年,佛高二十一丈三尺,为今世第一大佛像。而说来也神奇,自乐山大佛落成之后,千年之中再无船只撞岩被毁,既遂海通大师遗愿,也造福嘉州一方百姓,堪称奇迹。谭记商队来到凌云山下暂时驻足休整、采办货物。李贤者等人在客栈休息,灵川见左右无事,便让三将自由活动,自己一人来到乐山大佛所在凌云山顶俯瞰美景。远望滔滔江水和大佛巨像,不由想起曾在电视上看到“水淹佛脚,乐山洪灾”的新闻,当时岷江水淹到大佛脚趾,下游乐山城里便有江水倒灌,平均水深一米。而如果真有“水淹大佛膝,火烧凌云窟”的那一天,那水势莫说乐山,只怕整个成都平原都会变成一片汪洋。想到此灵川突然想起一事,结印唤来嘉州土地问道:“这凌云山中可有凌云窟,里面可有火麒麟?”
嘉州土地闻言笑道:“上仙说笑了,此处可是佛门净地。佛陀脚下,又怎会有麒麟出没。”
经他一说,灵川这才想起,麒麟乃是儒道两门的瑞兽,古有“凤凰仁字身上纹、麒麟不忍踩花草、白泽现世克万妖、驺吾似虎不杀生”之语,说四兽皆为世之仁兽,又怎会如电影中那么残暴。见灵川愣神,土地公在旁继续说道:“启禀上仙,这佛身之中虽说没有什么凌云窟、麒麟兽,但确实有一处藏宝室。”
见灵川并无反应,那土地又道:“当年海通和尚圆寂时,大佛只修建到肩膀,佛身并未建成,所以修造佛像的资财还有不少存留。因无人能阻止工匠哄抢财物逃走,所以海通的弟子便将封口石放下,将财宝尽数封存洞中。后来两位西川节度使主持修建时也未拿出取用,所以一直保留到今日。”
灵川闻言心中暗自叹道:“想不到海通大师一死,这么大的工程便人走茶凉,真是树倒猢狲散,就连工匠都要上前抢夺财物。最后还得依靠行政权力来完成,看来人性这种事从古至今都没有变过。”
正在暗自思量,嘉州土地却突然问道:“上仙想不想去藏宝室一观?”
灵川这才惊觉,那土地公三番四次以利相诱着实可疑,故而笑道:“我有金灵珠在手,随时可取地下金气做成钱财使用,又何必去动佛宝。”
嘉州土地却故作神秘地说道:“上仙不知,那藏宝室中最为难得之物,乃是佛龛中供奉的《华严经》铜制鎏金经书金册,共有十五册,每册都配有金质册匣,薄若书页柔若棉帛,形制完整质感细腻,且图文并茂精美绝伦,抚之细腻密致,雍雅中又有几分佛光瑞气,实属难得珍品。”
灵川被其说地好奇心起、心中大动,但冷静下来转念一想,心中又凉了半截。只因嘉州土地虽是殷勤劝进,但这件事本身性质却还是偷盗佛财,将来若真有一天佛教翻脸追究起来,这件事便是自己一大罪状,到时难免落人把柄。既察觉这是圈套,灵川便俏脸一寒,逼问土地公道:“土地公公三番四次让我去偷盗佛财,到底居心何在?”
语气虽是三分温柔五分揶揄,却已然夹带了两分寒气,唬得土地公慌忙下拜,口中赔罪道:“老朽只是奉命行事,还望鬼王大人宽宏大量不要计较。”
灵川心中暗笑自己连哄带诈,就让土地公露出马脚,不过既要演戏,戏便要作足,不能半途而废。于是冷着脸继续问道:“说来听听,你究竟受何人指使,又有什么目的。”
那土地公带着三分哭腔说道:“上仙明鉴,老朽乃是奉佛旨行事。佛主知道上仙此去南诏路途遥远,兼且困难重重,所以为助一臂之力,才以洞中佛宝相赠,还望上仙莫要辜负佛主美意,也不要为难小老儿。”
灵川闻言笑道:“既是佛祖旨意,那我便恭敬不如从命。只是无功受禄,这佛宝难免受之有愧。不过此番入滇,我既要保护李贤者一行安全到达,也想助中原禅宗在云南站稳脚跟。于公于私,我想这佛宝都能助贤者成事。所以佛祖既授我佛宝护身,那便由我代为转赠李贤者,令其持之入滇,将佛教发扬光大。不知土地公意下如何?”
那土地公哪敢应声,只伏在地上不动。如此一来,土地不敢抗旨,灵川亦不愿亲取佛宝,于是两个僵持起来。好一会,灵川这才打破僵局,对土地公道:“不如这样,你先令手下取来佛宝给我,再随我一起去见李贤者,将佛宝转赠给他,这样一来你也好去交差。”
那土地公闻言还是伏地不动不敢应声,灵川无奈之下又想出一法,对土地公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也罢。你且在此等我,我去去就回。”
说完不等土地起身,已赶忙抽身离开这是非之地,以缩地术赶回山底客栈,求见李贤者和纯陀和尚。见面之后,灵川将佛主赐下佛宝一事大略说明,只隐去了佛旨中让自己亲自去取的讯息。那李贤者听闻竟有此事,赶忙起身向西虔诚下拜。灵川不想耽搁,免得夜长梦多,所以也不管男女大防,上前一把扶起贤者,便要二人随自己去取佛宝。既有佛旨在前,李贤者自然不敢怠慢,于是和纯陀一起紧跟在后。旁边客房里成康归海蜃影三将听到动静也出来会合,远远跟在后面。不一会,众人来到凌云山顶,灵川见土地公还在原地等待,便上前介绍李贤者师徒二人,然后令土地公在前引路,让纯陀和尚去密室取宝。土地公不敢反对也不敢应声,只能依言行事,领众人沿山路来到大佛左肩处,再施法于半空中搭起一条石阶向下通往大佛胸口。未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