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后。
上京，都督府。
近日的都督府里都有些安静，此时晚霞满天，除了蝉鸣还是蝉鸣。
有一大一小坐在廊下的石阶上，他二人姿势一样，皆是一手撑着下巴，微仰着头望天。
接着，几乎又同时发出了一声叹息。
大的眉头一蹙，“小娃儿叹什么气？”
小的奶声奶气道：“那爹爹叹什么气？”
大的不答，小的又道：“我知道了，爹爹把娘亲气走了，现在后悔了呀。”
赵璲脸一黑，“小鬼头，你娘被气走，也有你的份。”
小鬼头像小大人似的一摊手，“我是小孩儿，我又不是故意的。爹爹是大人，你是故意的。”
赵璲被他的亲儿子一噎，他怎会想到，他生了个如此滑头的小儿呢？
小鬼头与他长得很相像，每次被他戳到心肺时，赵璲都忍着心里道一句：亲生的，亲生的，不能揍。
此刻，赵璲也被这小鬼头气笑了，“我如何是故意的了？”
小鬼头掰着指头道：“爹爹你不喜欢燕舅舅，也不喜欢裴舅舅，更不喜欢恒舅舅。你肯定是故意的了。”
赵璲笑骂道：“赵骞行，你好样的，认舅舅认得挺快啊。”
这小鬼头喊燕仁天和裴潇舅舅就算了，才见了李恒一面，就喊上人家舅舅了，赵璲真真心酸了。
小鬼头眨巴着眼睛道：“我看是看恒舅舅有些像爹爹，才觉得亲近的。”
赵璲又被气笑了，“倒还是我的错了？”
小鬼头点点头，“是啊，要不是爹爹和恒舅舅打了一架，娘亲也不会气走。”
“......”
赵璲舌顶了顶腮帮子，“赵骞行，我没记错的话，你当时在旁边吆喝得比谁都起劲吧？”
当时是谁在旁边鼓掌来着？哦，是他的好儿子啊。
小鬼头赵骞行老成地叹口气，“你是我爹爹，我当然要鼓励你了。”
这傲娇狡辩的神情，真是和梨香一模一样，赵璲有气也没处发。
时隔多年，李恒头一次回京。
大半个月前，当时赵璲带着梨香和小鬼头正从喜璃斋用完饭出来，一眼便看到了准备踏入的李恒。
李恒似乎变了，似乎也没变，只是浑身冷沉的气质越来越深了。
他见到梨香，朝她弯唇一笑，垂眸间他看到赵骞行，他问梨香：“这是你的孩儿么？真像你。”
当时赵璲就已经不大高兴了，明明这小鬼头和他小时候一模一样好么！
梨香淡笑回李恒：“嗯。”
接下来发生的事，就是赵璲和李恒打架的原因了。
李恒上前俯身摸摸赵骞行的头，慈爱道：“你叫什么名字？”
赵骞行乖乖答：“赵骞行。”
李恒又是一笑，“你能喊我舅舅么？”
于是，在小鬼头还没喊出舅舅前，赵璲就冷冷道：“李恒，少做梦。”
李恒当然回讽他一句，于是不知谁先动的手，这两人就在喜璃斋前打了起来。
梨香喝止了一声，他俩谁都没听。
令她生气的是，赵璲前些日子因公受了伤，伤还没痊愈呢，就不管不顾就和人动手，而且有一瞬李恒似乎看出他有伤，都想停手了，赵璲却还继续缠斗。
还有就是，她的好儿子在旁欢快地拍手，一边还道：“哇，好厉害！”
梨香一气之下，便丢下他几人，自己先回了府。
果然她一走，赵璲就停手了。
回到府里，赵璲牵着小鬼头进屋，才发现梨香正在收拾包袱呢。
他愣住，有些讨好地一笑，“阿狸，你这是做什么呢？”
梨香瞥一眼他嘴角的青痕，没好气道：“哎哟，赵都督舍得回来了？怎么，打架打输了？”
赵璲悻悻地摸摸鼻子，闷声答：“我怎可能会输。”
梨香走过去，一指戳上他肩甲上的伤处，赵璲果然痛呼一声。
她假笑一声，“我看夫君还可以再打几场呢！”
小鬼头在旁附和道：“是呢，是呢。”
梨香叉着腰盯一眼他，“还有你，你今日所为，是一个小娃儿应该做的吗？”
小鬼头眨巴着无辜的眼，“我是在观察啊，娘亲，哪里错了呢？”
于是，梨香本还考虑要不要回崅城和裴潇他们小聚一段时日，这下当即就决定了。
第二日等赵璲和小鬼头发现时，梨香已带着南尘登船西行了，她只关照了东沅。
此刻聆君院里，一大一小两个人又同时叹了口气。
“爹爹，你饿了吗？”小鬼头道。
赵璲哼一声，“肚子饿你就想到我了？”
小鬼头道：“我是怕爹爹饿了呀。”
赵璲很应景地肚子咕咕叫一声，他轻咳了一下掩饰道：“时辰不早了，叫东沅备饭吧。”
小鬼头拍拍手高兴道：“爹爹，可以叫东沅做蜜饯仙桃么？”
赵璲嗤一声，就知道他这小鬼头心眼儿多，他牵起他起身，边走边道：“可以，不过只许吃一点儿。不然等你娘回来，你的牙该长虫洞了。”
小鬼头捂嘴小声道：“我就吃两块。”
...
一月后，深夜。
自梨香回崅城后，赵璲每日都睡得不好。这夜，他一直在榻上翻来覆去许久，才熬不住困意沉沉睡去。
夏末的风有些凉，吹得床幔飘了飘，没盖衾被的赵璲也不由缩了下腿。
风忽然又被遮了，赵璲无知无觉。
有人笑颜晏晏，拿着狼毫笔尖轻戳他的鼻孔。
鼻子发痒，赵璲终于醒过来。
虽然屋里没掌灯，他只顿了一瞬就知道了面前的人是谁。他嘴边的笑容越来越大，一把将闹他的人紧紧抱住。
抱着她翻了个身，赵璲急切地吻上去，手也作乱起来。衣裳半解时，梨香才从他带来的情河里面回过神来，她忙止住他，娇嗔道：“不行。”
赵璲有些委屈，“为何？”
梨香眼里含笑，送上一个香吻，唇凑近他的耳，“我有孕啦。”
赵璲一愣，随之一喜。当即点了灯，脸贴着梨香的肚腹，小心翼翼的样子还是和当初一样，生怕碰坏了她。
“几月了？”
梨香笑道：“郎中说，已是两月啦。”
赵璲将她抱在怀里，吻吻她的额头，“阿狸，这回应该是个女儿吧？”
梨香问他：“夫君这么笃定？”
赵璲一本正经答：“若再是个儿子，怕是会被咱们的好大儿欺负。”
梨香噗嗤笑了。
赵璲弯弯唇，“女儿像你。”
天启七年三月十六。
当初赵璲与梨香成亲的这个喜日，赵璲梦想成真。
梨香诞下一女，赵璲大喜，又瞧小女儿可爱至极，便取名宓之。
也如赵璲所期望，赵宓之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赵骞行那点儿伎俩她赵宓之怎会放在眼里呢？
被小妹算计了，赵骞行还得赞一句，“妹妹真聪慧。”
赵宓之小脸一扬，“哥哥太笨啦。”
多年后，京中无人不识赵宓之。
世人皆道：“宓之，宓之，宓妃之徒。便嬛绰约，妩媚孅弱，微睇绵藐，色授魂与。”
已是青年的李惟，天子丰姿，皎如玉树。
他脸上有着本不该有的哀色，“宓之，宓之。”
他叹息几声，赵宓之并未回头，只在风里留下两句：
“天若有情天亦老，月如无恨月长圆。”
“皇帝哥哥，你贪心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