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浴火之凰(一)
一日清晨,柔风霁月没了踪影,天地疏阔,烈日当空。
年筱晓的伤势比风橪想象中还严重,养了半月,才稍有好转。
这些时日,两人身居河安山庄内,帮忙寻找庄主小女儿的下落。
不想得知的第一条讯息,是她的死讯。
庄主一夜白了头,悲痛欲绝之下,委托风橪帮忙找到凶手,并将他绳之以法。
风橪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个样子,她懂得失去疼惜之人的那种痛,于是一口答应这个委托。
死去的小女儿叫宋绵绵,天真善良,是大方得体的大家闺秀,因庄主不同意一桩婚事,便同心爱之人私奔离开,从此失了踪迹。
可老庄主一直在等她回来。
这几年,他求遍了能人异士,皆寻不到宋绵绵的下落。
最后一次,他找到了风橪。
却不知,等着的人再不会回来了。
“明天的殉葬礼,我同你一起去。”年筱晓缠着手臂上的纱布,靠在床沿上,闲闲的晃了晃腿。
风橪转眸瞥她一眼,继续擦拭自己的佩剑。
“依我看还是算了,你歇着吧。”
“若我不依呢?”
“那我便帮你寻根拐杖去。”
年筱晓无语的看着她,她看回来,相比之下,表情更甚。
“风橪,我还没瘸呢,你咒谁呢!”年筱晓一瞬起床而起,来到风橪面前挥了挥胳膊,“你看看,我这筋骨起码还能再撑五十年。”
风橪掀起嘴角看回去,目光与她相碰,眸中登时流光晃动:“你胳膊上的伤,看样子有些年头了。”
起码有个三五年,而且那时伤的很重。
她下意识捂住胳膊,沉下声音道:“几年前的伤了,总是愈合了再烂开,好不了。”
“怎么伤的——”风橪耳根一软,蹙起的弯眉略微松动。
“是龙爪划的。”年筱晓唇角向下弯了瞬。
她闻声一怔,清澈冷静的眸一瞬乱了。
……龙爪的话,莫非是陌白?
察觉到她的目光,年筱晓嘲了声,放下袖子:“就像你想的那般,是陌白伤的我。”
“可他为何要——”她顿了顿,没再问下去。
“伤我的是他。”年筱晓眼眶湿润片刻,瞳眸低垂着,长舒了一口气,“可救我性命的亦是他。”
风橪眼睛闭了闭,翻手甩起剑鞘合在剑上。
爱情本无因果,她又何必伪身过客。
也不知楼泽近来可好。
“你在想谁。”年筱晓凑身在她近旁,眼睛定在剑鞘上,“风神的神息当真是举世无双,清冽温润,多一分柔意都怕污浊此息。”
她将剑别再腰上,一旋身来到年筱晓身后,除妖棍横在对方脖间,一连串动作杀伐果断,气息薄凉。
“我记得我跟你说过,切莫打这剑鞘的注意。”
年筱晓笑了笑,双指夹住除妖棍,移开:“玩笑罢了,你何必次次都当真。”
“最好如此。”她收了手,回到床上坐下。挑眉时,眸子里发出刺骨寒意。
风橪闭眸运气调息,稳住心神。
不知为何,近半月来,她总是会喜怒无常,连自己都觉得陌生。
就像是另一个自己,潜伏在这具身体内,正伺机蛰伏而出。
九重天之巅。
“风神大人,属下有一事不解。”乔天立于楼泽身侧,毕恭毕敬的弯身颔首,“您既然对那除妖师有……为何又让她走?您大可将她留在身边,渡她成仙亦不是不可。”
“她无法成仙。”楼泽转手聚风,编织出一面透明镜子来,移到乔天面前,“你一看便知。”
“这是……”见了镜中画面,乔天浑身一震,满目的难以置信,“风神大人,她究竟是谁?”
宋绵绵的丧事一切从简,且不与外人道之。
可行殉葬礼当日,在队伍最后面,却出现一行踪诡异的身影——一名可疑男子。
与风橪目光相接后,那人隐了眼泪,掉头就跑。
只消片刻,年筱晓就追了过去。
风橪来不及阻拦,只深深吸了口气,便也跟了上去。
那男子步伐极乱,逃跑时毫无方向感,很快就被年筱晓追上,肩膀被从后握住。
见被人赶上,那人一下慌了神,胳膊向后一击,拔剑刺向年筱晓。
年筱晓旧伤未愈,这剑来的突然,她微眯了下眼,念咒正要唤出权杖,却在与对方气息相撞时愣了神。
这气息……怎的如此奇怪。
剑刃捅过来的那一瞬,风橪踏空而来,极快的出剑,将那男子手中的剑打掉。
她扶住年筱晓,剑指对方咽喉,脸色一沉,声音极低道:“说,你是谁!”
白衣男子被她用剑对着,额上系的白色发带迎风飘扬。
他神色复杂,声音颤到不行,连忙摆手。
“我是元彗,无……无意伤人的,可我控制不了我自己。”
控制不了自己?
风橪紧紧的盯着他,目光未曾有一瞬的松懈。
看他着装,兴许亦是来吊唁的。
可他是从何得知宋绵绵已经不在人世了,既来吊唁,又为何偷偷摸摸的躲在人群中,不想人发现?
风橪手中剑刃微微上下摆了摆,狐疑看向他:“你和宋绵绵是什么关系。”
“我……我们心意相通。”元彗被吓得整个人身子都在颤。
心意相通?
莫非他就是那个带着宋绵绵私奔的人。八壹中文網
“是你——”风橪握了握手中的剑,双眸冷厉,“宋绵绵因何而死?”
“我不能说。”元彗咬紧了唇,面色凝重。
“你不说,我便不会让你走。”
“……”
她语气强硬,而元彗却保持缄默不语。
两人僵持了一段时间,风橪猝然收剑于身后,余光对向年筱晓:“绑他走。”
“得令。”年筱晓很轻的笑了一声,口中念了几句,手中幻化出一条长绳,抛出去紧紧捆住了再次逃跑的元彗。
“走吧。”
就在风橪转身之时,林间骤然晃过一道红色的身影。
她警觉的看过去,只瞥见一地碎叶。
有人在暗处一直看着他们。
若一直都在盯着她,自己没理由不会发现,若她无法察觉,年筱晓也断不会毫无反应。
视线的目标不是她和年筱晓,那就说明,这目光——是追随元彗而来的。
“原来是你,害了我女儿。”宋庄主见到了被绑的元彗,未听风橪一言,便不由分说的拿了剑,身子虚疲的过去,“你这祸害,还有脸回来。”
“宋庄主莫急。”风橪挡了过去,提剑轻抵住锐利的剑锋,“我还未查明他是否就是杀害贵千金的凶手。”
老庄主没想到她会突然间冒出来,身体顿了一瞬,踉跄的往后站了站,无力动了动手中的剑。
“尚未查明?他分明就是杀害绵绵的凶手。明明就是他带着我女儿走的,如今我女儿被害,他却完好无损的站在这里。若非凶手不是他,他眼看绵绵被杀却无动于衷,虽是我女儿所托非人看走了眼,我却也要教训他一番。”
这几天来,老庄主几乎滴水未进,身体欠佳,这会儿一连串的说了这些话,气涌心头,身体趔趄几下,脸色愈加苍白,险些提不起气来。
不仅如此,庄主夫人早已伤心欲绝,病在床榻。
“庄主所言极是。”风橪还未开口,年筱晓就抢先走了过来,扶住老庄主,巧言道:“待我们从他口中问出杀死绵绵的凶手时,你再处置他也不迟。到时,他们一个也跑不了。为了绵绵黄泉之下得以瞑目,庄主您也要顾及自己身体才是。”
话刚说完,年筱晓轻动手腕,不动声色的夺走了他手中的剑。
“好好好……”宋庄主慢慢点了点头,抬手轻轻拍了拍年筱晓手背,这下眼泪又掉了下来,“就拜托你们了,定要还绵绵一个公道,不然待我百年之后,我如何再有脸面去见她。”
“还请庄主放心。”年筱晓目光坚定。
一个时辰后,年筱晓躺在床上,目光淬着倦意,看见风橪走进来,张口便问:“那元彗还是什么都不说吗。”
风橪在窗边的座椅上坐下,急急喝了口茶水,再重重放下,面容凝沉。
“回来后,再没提过一个字。”
“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年筱晓从床上翻身起来,手里玩着匕首,眸中挑着狡黠的光,“他不说,你就想法子让他说啊。你就光这么问他,他身上又不会掉一块肉,哪里会告诉你啊。”
“事情未有定论之前,不可伤他。”风橪正色回她。
“谁让你真的伤他了,你动动脑子。”
年筱晓话音刚落,风橪瞬间抬眉看过来,眼里除了凌厉的目光,好像还藏着些什么。
被她这样似深情非深情的瞪着,年筱晓动了动喉咙,立即改口道:“他不说,你可以让其他人说啊。”
风橪眼瞳一动,神情一瞬缓和过来。
“你是说在默默保护元彗的那个人。”
“不管是谁,能开口说话就行,我生平最烦装哑巴的人了。”
“……”
“喂——”
“我不叫喂。”
“好吧,风橪。”年筱晓揉了揉后颈,轻挑左眉,认真的瞧着她,“方才,你是不是想起来什么了。”
“有那么一个人。”她低眸翻了翻了手中的除妖棍,不知不觉的绷着一张脸,闭口不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