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无眠花(一)
“倾歌她……”听了他的话,风橪的眼瞳忽然亮了瞬,又很快暗了下去,整个人似一具枯木,低着头说,“她已经不在了。”
“如若我说她还活在这世上呢。”今睿看着她,低眉挽了挽衣袖。
“这怎么可能,我分明看见她被洪水卷进去了。”
“她同你一样,活了下来。”
“当真如此?”风橪面如死灰的脸上终于翻出一片欣喜,她的手揪在身上,声音抖得厉害,“您知晓她如今身在何处?那我去到何处才能见到她。”
“她在花城。”今睿淡淡看着她,眼神极黯,视线落在她身上的伤口处,“你的身体如今十分虚弱,需要用无眠花血来补气血。那个落泪可至无眠花开的女子,便是你要找的人。”
“多谢上仙——”风橪再抬起头时,已寻不到今睿踪影。
风橪独身一人,靠着晏未泱给的盘缠,半月才到了花城。
如今,人界已万处逢春,再无凛冽寒冬。
可到达花城后,风橪发现全城的人精神溃散,神志不清,似是游魂扫街。
无论如何,她都无法将眼前景象与明媚春色联想起来。
“你是除妖师?”忽然间,一道纤瘦的身影掠到风橪身边,亲昵的揽住她的肩膀。
这气息……
她是巫师。
真是罕见。
听闻巫师向来避世,鲜少露面,就连郁洛遥亦不例外。
莫非是因郁洛遥封印了魔王焱夜、红白黑三巫将再聚首,一众巫师才得以重现人间?
若真是如此,他们想做什么。
“你也是花城的?”风橪侧眸扫了她一眼,任凭她架着自己的肩膀,环臂歪头。
“是啊。”年筱晓用指尖划过下巴,眯眼冲风橪笑了笑。
“城里的人,这是怎么回事?”风橪问道。
年筱晓抬手拍了拍风橪的肩膀,把她搂的更紧了些,冲她眨了眨眼睛,欣然道:“这你可就问对人了,近几日,千年未开的无眠花忽然间尽数开遍,导致城中之人已五日未眠,身体衰弱。连这都不知,你从何处来的。”
无眠花开?
那不就是……
风橪思忖片刻,瞳中眸光流转,反问她。
“那你怎么没事?”
“我?”年筱晓笑着松开她,得意的拍了拍胸脯,“我怎么可能会有事。”
“哦?”风橪凛冽一笑,侧身拔剑指向她。
一念间,年筱晓风驰电掣着退后,若浮羽般踏空气而起,双臂迎风张开再收于身后,瞬间便与风橪拉开打断距离。
“没想到你这除妖师道行不高,火气倒是不小。”年筱晓活动了下筋骨,朝她笑了笑,“我又没说是这无眠花开是我搞的鬼,你急什么。我一巫师,难不成会避不开这种东西,莫要将我小看了去。”
风橪手中的剑仍指着年筱晓,她微一皱眉,问她:“让无眠花开的那个人,你可知是谁?”
“我当然知道。这花城内外,就没有我年筱晓不知晓的事情。”她得意勾唇。
“她在哪里?带我去见她。”风橪收了剑,快步靠近她。
年筱晓见状后退几步,伸出手阻拦她靠近。
“带你去见她自然可以,不过……”
“不过什么?”风橪脚步停下来。
“你需在花城里陪我几日。”
风橪一时无语看着她。
年筱晓对她的犹豫不以为然,低眸理了理衣袖:“不然你就去找,看这花城里,可还有第二个人,有心情听你说话。”
风橪闻言噤了声,转眸看向四周。
“嘶——”她轻咬着牙,倒吸了一口冷气。
年筱晓说的没有错。
如今这城中,真正清醒的人,怕是只剩她一个了。
“我答应你。”风橪再次看了回去,剑入鞘,神色略沉,“不过你到时候,一定要告诉我,她在何处。”
“那……好吧。”年筱晓淡淡一笑,眼角微微挑起,一把匕首从她袖中滑出,她玩了两秒,握着匕首指向着一处,背对着风橪,“跟我来吧。”
风橪拢了拢领口,跟了上去。
温和的日光下,年筱晓走在风橪前面,下意识握住了自己一侧的胳膊。
两人一前一后进入一家客栈。
走进一间房之后,年筱晓自然的推开了窗户,侧身站着,往下看。
风橪关上门后,跟着走到窗口处,目光直直往下抛。
落入眼帘的,是两排长长的吊唁队伍。
他们每一个都身着一身白衣,脸色憔悴惨白,眼神空洞。
中间几个人抬着一口棺材,表情甚至吃力。
一个年纪稍长的男子走在棺材旁,与旁人相比,他的神色精神许多,眸色也澄澈几分。
“站在棺材旁的老人家,是花城的城主。”年筱晓顺着风橪的目光看过去,忽然间开口解释道。
风橪敷衍的应了一声,没有回话。
年筱晓瞧她一眼,又笃自启唇道:“你猜猜看,今日的丧事,是为谁而办的。”
风橪收回目光,转而看向万里无云的天空,没理她。
“这你就猜不到了吧,来来来,让我告诉你——这是全城的人在给城主的儿子办丧事。”年筱晓也不管她反应如何,整个人趴在窗户边上,弯着身子探头看着窗外景色。
须臾,年筱晓够了勾唇,转头看向风橪,云淡风轻道:“喂——,一介空棺而已,怎看的走了神。”
空棺?
风橪慢慢回了神,语气平静着问她:“空棺。”
“对,你不好奇吗?”
“不好奇。”风橪移开身,转头走到床上坐下,伸手扶额。
就在刚刚那一瞬间,自己竟然想起了聂将心。
记得那时,她曾问过聂将心一个问题。
“夜狼妖为什么百年后又出现,你就不好奇?”
“我的行动从来都不是为了满足我的好奇心。”
这是聂将心给她的回答。
聂将心当时为何这样说,她现在好像有点懂了。
因无止境的好奇心,并为之付诸行动,带来的后果,很有可能自己根本就无法承担。
所以除了朝倾歌,她不会再管任何人的事了。
她要活着,见到朝倾歌。
这样也算死而无憾。
年筱晓轻哼一声关上窗户,走到床边坐下,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你还是不知道为好。”风橪别开眼,将腰上的佩剑握在手里。
“那我最近几天要怎么称呼你,总不能叫你喂——吧。”
“随便你。”
忽然间,年筱晓凑近她一步,试探道:“我猜你见过龙,对不对?”
“没有。”
风橪脱了鞋,翻身躺在床的里侧,闭上了眼睛。
心中忽而悲恸起来。
怎么可能没见过。
那一年,洪水泛滥,飞龙降世。
全村人死于非命。
这一段时间,她总感觉,只要自己一回头,就能看到聂将心,亦或是——楼泽。
然而没有。
如今,她真的是孤身一人了。
明明一直以来都是如此的,可她此时竟觉得难过。
因那一段最幸福的日子,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往后,或短暂或漫长的生命,都不会见到他们了。
自己到底是谁。
“啪嗒——”
一滴泪落在风橪的手背之上。
一瞬后,伴着一道轻声,床板沉了下去半分。
年筱晓躺了上来。
“你哭了?”年筱晓背对着她,一双灵气十足眼眨了两下。
“没有。”风橪回她。
“你要找的那个人,她是谁?”年筱晓又问。
“她是我的朋友。”
“朋友?”年筱晓重复了这两个字,语气漫不经心,“那你可真是不走运,你这朋友,是一个被诅咒了的人。”
“诅咒?”
“落泪可致无眠花开,只这一件事,全城便无人容得下她。你想想看,这不是诅咒是什么。”
风橪没有回答。
“不过对你来说,也不一定是坏事。”年筱晓微微侧过身,往她的方向瞥了一眼,“你如今的身体,只有无眠花才能修复。遇见了我,算你走运。”
“遇见了我,可不是什么好运。”风橪依旧背对着她,动作幅度很小,快速擦掉了眼角的泪,“接触过我的人,几乎都死了。”
“这有什么好怕的。我可是神龙救过的人,没那么容易死。”年筱晓对她说的话并不在意。
风橪弯了弯手指,迟疑道:“你说神龙……救了你?”
“是啊。那年洪水泛滥,是天上的白龙,救了我。”
静默良久,年筱晓先开了口。
“你好好休息吧,晚上的时候,还得你来保护我。”
“我为什么。”风橪反驳她。
“你得帮我破案啊,不然我为什么要帮你找你的朋友。”
风橪:“……”
过了一会,年筱晓解释说:“城主的儿子死的蹊跷,我不信他死了。”
风橪想了想,问她:“他有恩于你?”
“他是个大恶人。不仅被利欲熏心,还无恶不做,但因为是城主的儿子,所以人都怕他。”年筱晓转了转手里的匕首,瞬间将匕首拉开,锐利的白光映在她眼上。
她眉眼轻动,继续往下说。
“后来,城里的人联名上书给了女国师,希望她可以加以惩治。结果这时候,他不明不白的死了。”
“如果他真的死了呢。”风橪说道。
“不可能。除非我亲眼看到,否则我不会相信。”
“帮你破了这案,你就帮我找人?”风橪垂下眼睫,眼皮越发沉重起来,很快就要合上。
“对。”
“我知道了。”
半晌,见风橪没了声音,年筱晓又问。
“喂——?”
“……”
“你睡了吗?”
“……”
没过多久,年筱晓再次启唇,声音加重了些,道:“喂?”
这一回,风橪轻吸了口气,淡淡回她。
“我叫风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