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人红是非多,这话当真一点都不假。 作为跻身各大榜单前列的独立音乐人,陶然然很快就被对手盯上了,一切糟糕的事情都凑到了一块儿。 有句话是怎么说来着?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 先是她被人告抄袭,她不得不翻找起当年的旧曲谱来证明自己的清白,同时也起诉了对方,开始打起了官司。 这边抄袭的官司还没打完,乐队的其他人却又被对家翘了墙角。 “然姐,我……我最近手头真的有点紧,老婆要生二胎,老大又要择校……” “我懂了,你走吧……” 合作多年,伴唱一走,陶然然知道自己这乐队也是名存实亡了…… 可她没有太多的时间沉浸在这悲伤之中,因为她又被卷入了舆论漩涡。 不知是谁在校园墙里翻找出了当年毕业,那个雨天,她和姜倾武刚刚分手后不久,一身狼狈跑回宿舍的照片。 永远不要低估黑子们胡编乱造的本事和谣言传播的速度。 几乎只是用了一个晚上,那张照片就传遍了内娱圈和音乐圈,谣言也从一开始的“雨天被渣男分手”,变成了“毕业发现医生男友劈腿,崩溃冒雨逃离”。 等到陶然然看见的时候,那版本赫然已经传成了“毕业就分手,摇滚女神冒雨孤身打胎”…… 如此离谱的谣言却被传得满天飞,显然是蓄谋已久的阴谋。 等到官司结束,所有的谣言被澄清后,陶然然也失去了她的乐队。准确来说,乐队是她亲自解散的,人近中年,她才突然明白去追求一个遥不可及的梦想是有多可笑。 解散乐队之后的陶然然倒是也不用为一日三餐和以后的生活而发愁,于是索性天天宅在家中,闭门不出。 某天,她突然饶有兴致地在天猫超市下单了好多种酒,快递一送到家,当天夜里她就痛痛快快地倒在了五花八门的酒精堆里。 她甚至和手机的智能语音聊了三个多小时,直到智能助手提醒她收到了一封新邮件。 “我很好,你是谁?”陶然然想,或许这是她以前的乐队粉丝,其实想想,有证明她真的玩过音乐,并且真的喜欢听她音乐的人也不错。 她没期望着能收到回信,一如她甚至都没想到过微信里的某人还留着她的微信好友。 距离那个雨天,也差不多有五年了,说不定他已经留在伦敦当教授了? 在酒精的作用下,陶然然昏头昏脑地打开了某人的朋友圈,什么都没有,就像他那个人一样,从头到尾,干净得彻彻底底。 宿醉后的白日,陶然然头疼得厉害,她甚至已经分不清究竟睡了多久,但比头疼更可怕的,是无聊与空虚。 以前在乐队还没有解散的时候,尽管每天忙得团团转,陶然然却没感觉有多累,现在清闲下来了,她反而感觉自己像是死了。 流行圈子也就是这样的奇怪,人红的时候,无论认不认识,都会对你嘘寒问暖,一旦冷了,当真就是比死人还更像是一个死人了。 陶然然索性注销了微博、头条还有抖音账号,连一个道别都没有发,其实发了,也不见得真正有人在乎。 从手机上卸载了一大批软件,陶然然感觉世界安静极了,她好像突然又活了一回,拥有了漫长而空虚的生命。 “我是你的粉丝,很久没有听你唱歌了,如果不麻烦的话,你能为我唱一首《生日快乐》吗?今天是我的生日。”
看到邮箱里的新回信,陶然然莫名地嘴角漾起一丝笑意,虽然这个粉丝好像有点神神秘秘的,但看起来好像真的很喜欢她的歌呢…… 陶然然拿起了吉他,摸了一手的灰,太久没弹吉他,也不知道她的手是不是僵了? 虽然只是一个神秘粉丝的小小要求,但陶然然为此花了好一番功夫,收拾了一堆酒瓶,重新调过了吉他的音,陶然然又花了一个多钟头用朋克风的打扮和紫色的眼影遮掩了一下她近来的憔悴。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Happy! Happy! Birthday! ……” 不管是对家的恶作剧,还是一个真粉丝,陶然然觉得,这是她有史以来,唱《生日快乐》最开心的一次。 九 时隔五年,姜倾武终于又听见陶然然为他唱起了《生日快乐》,和那年校园迎新晚会上如出一辙的打扮,真是久违了。 上午九点,伦敦某所大学的实验室里,姜倾武坐在电脑前,笑得就好像一个傻子。 “嘿,大卫,你在看什么?是今天的实验结果吗?”
一遍又一遍看着邮箱里陶然然发过来的视频,姜倾武甚至没注意到他的导师──珀尔曼教授进来了。 想要关掉视频也已经晚了,姜倾武慌慌张张回头的时候,珀尔曼教授已经眨着那双蓝宝石一样深邃的眼睛凑近了电脑屏幕。 “让我猜猜看,她是你的妹妹?哦,不对,你妹妹比你要小六岁,她看起来不像……” 珀尔曼教授思考着,双眼出神,姜倾武有些作贼心虚地抿了抿嘴唇,连忙将珀尔曼教授手里的咖啡接过去放到了桌上。 他很清楚这位珀尔曼教授的习惯,就像他数离心管的编号一样,这位教授喜欢发呆。 “是我的前女友,五年前毕业的时候我们分手了。”
“为什么?大卫,我看得出来,你还喜欢着她。”
“因为……因为我想要她放下她的梦想来等待我,实在是一件罪孽……” “那你怎么知道……或许这五年,其实她一直有在等着你呢?”
珀尔曼教授板了板衣襟,还想要对自己这位爱徒说些什么,鼻子里却是一热,低头,白色的实验袍上染上了星星点点的血迹。 最近他总是流鼻血,大概和伦敦今年不同寻常的气温有关。 “教授,您是又和韩女士吵架了吗?”
“没有的事。大卫,作为你的导师,我想应该让你明白一个道理,实验结果固然重要,但抓住某些人的心也很重要。”
“好的教授,我会的,您真的不要紧吗?”
姜倾武问着,珀尔曼教授却已潇洒地出了门,咖啡则是留给了姜倾武。纸杯上标注的“David”,表明了这杯咖啡一开始就是这位教授给自己的爱徒带过来的亲切问候。 至于实验室门前大袋子里的那些还没来得及清理走的披萨盒和啤酒罐……什么?他什么都没看见。 “陶然然小姐,谢谢你的生日快乐歌,我叫大卫·珀尔曼,是你的粉丝,很久很久之前就非常喜欢你的歌……” 送走了教授,记录了实验结果,姜倾武忙到中午,终于才又有机会给陶然然回邮件。 一个美丽的谎言将会是一个美好的开始,姜倾武成了来自异国他乡的粉丝大卫·珀尔曼,同时,也在那一日,成为了最熟悉她的笔友。 十 “嘿,大卫!我下个月打算去伦敦玩,你能来当我的向导吗?”
是笔友,是粉丝……陶然然自从认识了大卫·珀尔曼后,总觉得有点奇怪,她说不上来,就好像是她和这个大卫认识了很多年似的。 五年了,他也去伦敦五年了,她也该释怀了。放下他的最好方法,大概就是亲自去伦敦看一看,虽然未必能见着他,但在他待了五年的异国城市里转一转也不错。 “好,到时候机场见。”
出人意料,这次邮件回复得没以往那么迅速,即便是有七个小时的时差,陶然然也等了很久,甚至她都要放弃了这个念头。 毕竟,两人只是笔友。 可大卫到底还是答应了她,看起来答应得还很爽快。 然而,陶然然绝不会想到,她来伦敦是为了放下心中的一个人,这一来,这一辈子却再也没有放下过。 坐了十几个小时的飞机,陶然然感觉自己快成了一个木头人,生物钟还没有倒过来,是以下午三点,她十分的困倦。 “会是个蓝眼睛的年轻帅哥吗?又或者,是个大了她十几岁的绅士大叔?”
从来没有看见过大卫·珀尔曼的真面目,只知道对方中文很好,这不得不让陶然然生出了无穷尽的好奇心,但她并不打算来一场跨国恋。 曾经,她将自己的后半辈子许诺给了热爱的音乐,如今乐队解散了,她就像刚刚放弃了一段婚姻。 感情这种事,随缘就好。 “深蓝色的风衣,黑框眼镜,没有戴帽子,肩上背了一个黑色的书包。”
在行李转盘上等待行李的时候,陶然然检查了一下邮箱,大卫给她发来了一封新邮件,他说他在到达区正等着她。 看着邮件里大卫对自己衣着打扮的描述,陶然然有些心绪不宁,怎么看这身打扮都像是个学生,不过才十几岁的孩子,家长放心他一个人来机场接一个陌生人吗? 陶然然愈发得好奇,大卫·珀尔曼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 “陶然然!!!”
几乎费不上几眼,面对着到达区外的人山人海,陶然然就认准了大卫·珀尔曼的方向,因为那个牌子做的实在有够醒目。 大大的长方形纸板上,用黑色的水笔写了她的名字,写得大大的,旁边还画着她的漫画小人。 不过……谁能告诉她,纸板上方的那颗粉红色的心和纸板另一端的男漫画小人是怎么一回事? “然然!”
下一刻,陶然然听到了熟悉而又久违的声音,人群散开,举着纸板的“大卫·珀尔曼”终于是原形毕露。 深蓝色的风衣,黑框眼镜,没有戴帽子,肩上背了一个黑色的书包……她该夸姜倾武有够诚实还是像个怨妇一样说骗得她好惨? 两种反应,无论哪一种陶然然都不想做,可她又该和姜倾武说些什么呢?在这迟疑的时候,姜倾武已经拨开了人群,来到了陶然然的面前。 “好久不见,七夕快乐!”
有力的臂弯拥得陶然然一瞬窒息,听到姜倾武的话,她也才想起来今天是农历的七夕,传说中牛郎织女鹊桥相会的日子。 那她和姜倾武这算什么?要是当初约定的地点不是在机场,而是去了他的学校,那算不算“剑桥相会”? “Marry him! Marry him! Marry him! ” 被姜倾武一拥入怀的时候,陶然然听到周围的人们这样喊了起来,她很怀疑,或许是姜倾武一早和他们串通好的,一直到走出机场,陶然然好像都能听到有人在一旁这样喊着。 她并不打算来一场跨国恋,不过现在她人也在伦敦,那就不是跨国恋。 她并不想很快就再投入到一段感情之中,不过,那个人是姜倾武的话,她可以考虑考虑“回顾历史”。 坐上了出租车,姜倾武突然将一枚红枫吊坠塞进了陶然然的手里,不同于五年前,这次吊坠上还挂着一枚戒指。 姜倾武又开始在心里默默数起了离心管的编号,他打算数到“A521”就向陶然然求婚,但陶然然却先他一步开口了。 “五年了,姜倾武。你承诺带我去看漫山红叶结果就只有这个吗?”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欺骗”,陶然然板着脸看向了姜倾武,看得姜倾武心中一阵发毛。 “可现在距离英国最佳的枫叶观赏季还有两个多月……” “那这两个月的时间你可要好好当我的向导,大卫·珀尔曼先生。”
陶然然说着,脸上露出了蒙娜丽莎般的微笑,随后,她又靠近了姜倾武的耳朵。 “到那个时候,我再好好考虑一下这枚戒指的事情,你这个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