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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4、只为求太平(1 / 1)

江南鸢州,竹家。秦帅的身份早在半月前泄露出去,如今,鸢州太守下令,满城素缟迎英魂,而此时,元和帝的圣旨也到了,由薄公主第五蓦(沈蓦)前来宣读——“皇帝诏曰:从一品骠骑将军叶廉清一生肝胆,为国为民,特封正一品忠义公,其长子竹倚夜袭正二品忠义侯。”

皇兄拟旨时知道了姑母的身份感慨万分,特地为小表弟的满月礼送来加封,且特地命内廷司定制了一套女公爵的朝服,藏蓝色底纹八条银色负屃,配蓝宝石头面及紫玉发冠,由她亲自带来的!谁曾想,她传旨入江南却听到姑母去世的消息……五岁的竹倚夜懵懂地举起双手接过圣旨,声音稚嫩:“草民谢主隆恩!”

第五蓦随后扶起他,摸了摸他的头:“好孩子,以后你要自称‘微臣’,知道吗?”

竹倚夜眨眨眼,点头:“公主,微臣知道了。”

第五蓦含着泪摸着他的头,心疼地说:“傻孩子,叫什么公主,叫表嫂!”

竹倚夜立刻改口:“哦,表嫂。”

第五蓦将他紧紧抱在怀里,眼泪蓦然滑落,声音沙哑:“你表哥在青都处理北狄余孽,会给你母亲一个公道的。”

“哇——哇——”才满月的竹秋池似乎感受到众人的悲伤,在襁褓中哇哇大哭!奶娘手足无措的哄着孩子,一副无从着手的表情。第五蓦将他抱过去,轻轻哄着:“小秋池,不哭了啊,表嫂抱抱就不哭了哦~小秋池乖乖啊……”竹尘赋接完圣旨,自顾自地跪在一旁用刻刀将秦帅死前写的八个字雕刻出来,立体楷书。第五蓦已经不知道心里什么滋味,眼泪都流干了——忠於國家,忠於百姓!姑姑临终还记着国家,她说的故乡到底是哪里,华国究竟在何处,如何能培养出姑姑和舅母这样的巾帼英雄?她好想去看看那样的太平国度,看看红旗的模样……舅母说,没有和平的年代,只有和平的国家。所以她选择留在青都跪在先帝高祖(太平帝驾崩后,元和帝即位,追太平帝庙号“高祖”)面前说,愿意承担薄公主沈蓦放弃的一切责任,太平需要人奉献,有国才有家,那她便誓死保护她的国,她的家!还记得当时,高祖皇帝颇为感触,眼中含泪不下,险些在她这个小女子前失态,后来连说了三个“好”字,激动之情难以言表。她不是为了感动高祖帝,只因受姑姑和舅母的影响,对家国情怀有了深刻的体会和认识,因为姑姑与姑父的抗争、舅母与舅舅的拼命,还有叶子和凉王的征战,他们都在用每一滴热血保护浥朝,所以她下定决心利用大浥朝唯一公主这个身份创造出一片太平,她要建立平安国度,让所有人都能够安居乐业。竹尘赋一心处理秦帅的丧事,将颛孙晋等被活捉的敌人全数交给许闹处理亲自为秦帅换洗丧服,秦赋阁的下属都被遣散,只留下竹尘赋一人,甚或孩子竹倚夜和竹秋池都被送到竹尘远的金缘阁,与竹尘远的名和字谐音——竹尘远,字近。灵堂尚未布置好,秦帅的遗体安放于后院一间宽敞的空房,竹尘赋的秦赋阁假山后面的清池边放着一个巨大浴桶,浴桶旁是一个排水沟,直抵院外小小的溪流。竹尘赋解下自己掩盖在秦帅尸体上的外袍,又解开她的衣衫扔在一边,舀出一盆清水,润湿了棉帕,一遍遍地擦拭那具伤痕累累的身子,一盆水被染红就倒入排水的沟渠换清水。他不知道自己用了多少水才将秦帅的身体擦洗干净,只知道那些血红的水从秦赋阁流出去,再由小溪汇聚到河流需要一里,丫鬟说河流上垂钓的人被突如其来又绵延不断的血水吓坏了,报了太守说是发现命案,而太守一路追查寻到了竹家,闹了一个大乌龙的太守连声对竹尘赋致歉,竹尘赋却将后院的门合上,太守直接吃了闭门羹,竹尘远讪讪的招待太守在前院坐下。竹尘赋转身失魂落魄地回到秦帅的卧房,找出秦帅最喜欢的黑色衣服,手背挂在铆钉上划开一道口子,血滴在黑色衣衫上,渐渐与黑色融为了一体,他愣神了半晌,颤抖着唇:“这就是你喜欢黑色的原因吗?我记得最初见到叶浊她穿的蓝色,你来了以后就一直穿黑色,每次受伤除了中衣中裤,外衣足足要穿半个月的黑色才肯换其他颜色,绿衣每次都分不清到底衣服上的血迹在哪里,对于自己究竟洗没洗干净衣服很是纠结。”

他重新拿了一身干净的衣裙,还是黑色的,不过用绿色丝线绣着一片茂盛的竹林,抱着新的衣裙去了秦帅身边,望着面前那副被自己擦拭干净的身子竟不知从何处下手。秦帅全身上下几乎没有一寸肌肤是完好的,到处皮开肉绽,甚至在那些被鞭笞留下的伤口上还有不少被烙铁烫得皱缩在一起的血肉,凝结成一个个的三角形,伤口更深处是烙铁的第四个角,将近一寸深,二厘深的烫伤,还是覆盖在流血的伤口上!竹尘赋探手想抚平那些皱起又害怕碰疼了她,只在伤口旁边仅剩的一点点地方供指尖停留片刻,泪不知不觉滑落跌在秦帅的锁骨,沿着瘦得深陷的凹处落进鞭伤。他慌乱地用袖子抹着眼泪,一边抹泪一边自言自语:“对不起阿秦,你说眼泪有咸味是因为有盐分,这样掉在伤口很疼吧?我不是故意的……”可是怎么都忍不住,索性用袖子掩面而泣,等到眼睛哭干了,开始慢慢给秦帅穿衣服,动作轻柔到极致,生怕再弄疼了她。上衣一件一件套好,穿中裤前为秦帅套了底裤,还提前用一块柔软的棉布将她的下-身细细地裹了一圈,形成了一个四边形,以外力稳定住内府,不让挪运时再丢失什么重要的部分。白露说,阿秦的身体遭受幽闭的巨创,小腹整个都碎了,全凭盆骨支撑着整副躯体。他抱着她去马车上的时候还有衣裤的束缚,不至于像现在这么明显,从胸腔下方开始,连着胸椎最末梢的骨头都断了,一齐被断的还有四根肋骨,腹部更是全部平了,丝毫没有产后的臃肿,一种病态的平坦无声地诉说着生前的折磨和痛苦。中裤只能从脚踝处套上去,因为受过刖刑秦帅的双脚从脚踝处被斩断,而伤处早在断足的刹那用极高的医术包扎好,此刻更是一滴血都没有漏在外面。下裙系好遮住脚腕两道整齐的切口,两只脚没有脚筋和骨骼的支撑根本不能立起来,只得分在左右方向安放,轻轻为她穿上黑色皂靴,总算利用靴子将腿脚连接起来,虽然还是倒在一边,好歹看上去是完整的,再用布条将皂靴缠了一圈固定在秦帅的双腿保证遗体始终整齐。竹尘赋将衣裙抚平,仔细地检查了一番,没有遗漏,随后亲自为秦帅打底、描眉、涂胭脂、添口脂,一边絮絮叨叨地解释:“好阿秦,我知你不喜欢太艳丽的色彩,眉毛是按你的眉骨画的,还是带微微弧度的一字眉,胭脂选的是我最迷恋你的酡颜红妆,口脂是你嫁给我那天画的银红色,不过我用的都轻,你会喜欢的。”

画好妆容又打开一个蓝色的小盒子,用毛笔润了润热水化开,调至合适的粘稠度,左手扶着秦帅的手指右手提着特制的小毛笔,耐心地一点点涂匀已经红肿紫黑的指甲,那是生前被竹签一个一个钉入指甲缝里造成淤血不通的颜色,眼中蓄着心痛,声音微微沙哑:“阿秦,你不喜欢红色,这是离夫人去乌兹国之前送给你的兰花甲油,是蓝色的,我帮你抹好啊~”竹尘赋痴痴地望着眼前双眸紧阖、毫无生气的女子,静静地坐在她身侧,满目哀痛不可言说,沉默良久才伸手摸着她的长发,仍是她最喜爱的高马尾,她说这样显得精神,轻手轻脚地为她戴上男子才用的白玉冠。想到此处他不由得笑了,眸子里悲伤仿佛穿越了岁月:“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而今这副躯体上,除了那些年在战场留下的几道伤疤,从内到外近乎没有一处好的地方。每次受伤,你都说让我不要嫌弃你,别人家的姑娘都是娇滴滴的,别人家的夫君都是温香软玉在怀的,偏生你家的不能。”

他眼中含泪不落,声音低到不能轻易听到:“直到那天,你追杀了十个北狄暗探时,途中突然多出来几个倭国忍者,第一次交手你吃了亏。那天我想,明明许谷主和君堂主已经不远,你非说担心他们跑了,我气得等许谷主杀到后把你拉回梨园大骂了一通,训斥你不爱惜自己留下疤又要耍赖让我包容。你也气了,你说你是军人,身上的伤是勋章,不同寻常!甚至还说让我喜欢娇娇女就另娶他人,不必在你身上浪费时间和心力省得我心里不平衡。那时我慌极了,怎么道歉都没有用,后来许谷主看到我们两人在闹脾气才告诉我,原来倭国的忍术很诡异,你当初不拖住他们很可能不等君堂主赶到,人就跑了。”

时隔多年,竹尘赋回想起来仍旧一脸愧疚,继而又弥漫上心疼:“对不起啊,阿秦,我当时的无知,很伤你的心吧?尽管我尽全力弥补,再也不曾说过类似的话。可是看到你负伤还是会痛心,不是忧虑你会不会落疤,是气那些不老实的敌人,害得你总是这儿一处伤,那一处伤。先不说你是女子,纵然是军人哪怕只个人,那也是血肉之身啊,每次你受伤,我的心就像也跟着你被刺伤了一样痛着。”

回忆幽远,好似又站在了梨园的梨花树下…………——————————————————————————————他看着趴在地上做所谓“俯卧撑”的叶廉清,满眼疑惑:“阿秦,有件事我始终不明白,以目前叶威远凉王府的荣耀,以你如今正二品车骑将军的地位,为何还要呕心沥血,解甲归田不好吗?如此鞠躬尽瘁,皇帝能给你们的无非就是恩宠和官职罢了,但此前你已然推辞过两次加官进爵的机会,你到底求什么?若是功名利禄,凭你叶家的荣宠,根本不在话下!”

“求太平。”

叶廉清在他百思不得其解时双手做了一百个俯卧撑,又换单手继续做,不见任何疲态,似乎是怕竹尘赋没听懂,又完整地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不求功名,求太平!”

他更加费解:“太平?难道现在还不够太平吗?”

叶廉清左手六十个俯卧撑,又换作右手六十个,直到再次换成双手俯卧撑开始缓缓调整气息,以方才的速度重复做,顺便回答他的疑问:“尘赋,你是江湖人,看不到浥朝定国初期的暗潮涌动实属正常,绝大多数人都认为我们的国家安定平和,其实,只有身在权力中心才能发现,这份祥和只是表面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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