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天后。是夜,封城一座空旷的小院。许闹坐在高位,君念卿坐在一旁,冥夜昼白站在许闹身侧,同时望着堂下一对男女。两人一齐单膝跪地:“云隐(凌雪)见过谷主、观主、首领、总堂主。”
许闹穿越浥朝十三年,还是不适应跪来跪去:“起来说话。”
起身后,云隐拱手道:“谷主,近日令氏一族分成两批人马出城,一批由令江湖的夫人侯燕带领,清一色女子,每一个轻功都极好,共一百一十五人;一批由令江河的如夫人率领,统一是男子,内力与轻功都极高,共五百五十人,分别是在昨日酉时,今日未时出城的。”
凌雪待云隐说完便接上话:“侯燕领的女子只说是去南方,不知是江南吴县秦楼,还是锦华城离府,抑或鸢州竹家,或者岭南谢门,得出了豫州才能得知。男子则是由如夫人带着去往北方,还带了许多空的瓷瓶,不知是要装什么东西,属下特地检查过了,瓷瓶都是空的。更具体的属下便无从得知,我们入宗室与内门时间过短,无法接触太多隐秘之事。”
许闹思忖道:“去南方是对付武林名门,去北方是想做什么?”
冥夜率先说道:“那只有凌风谷在北方啊!”
君念卿捏着剑柄摩挲:“不,一定不是凌风谷,秦楼六副手,桃是天下第一的幻术师,李是天下第一的机关大师,她们二人虽为女子,但实力深厚,不是谁都能找到凌风谷入口的,谈何进出还附带什么东西?”
昼白颇为费解:“北方除了凌风谷还能有什么值得他们动身千里的呢?”
许闹着实想不出究竟是哪里的问题:“南方有秦枫和离歌,江南不会出什么大乱子,岭南谢门远在三千里以外,飞鸽传书容易被射杀,还是用飞鹰吧,老鹰目光锐利,行动敏捷,最重要的是飞得高,不容易死。念卿,我总觉得他们此行重点在北方,我们一起去跟踪!”
……云隐与凌雪回了令氏,许闹、君念卿四人一路尾随北去的五十人,几十人竟悠哉悠哉。这么一耽搁,就是一个多月,数十人仿佛漫无目的,一路游山玩水,好不自在~许闹头疼不已,四人躲在远处讨论一番:“从封城到济州县五百里地就用了一个月,这一个月不是买买买,就是买买买!”
君念卿却抓住了重点:“而且买的都是日常用品,他们不可能这么无聊。”
昼白听到立刻退下:“谷主,属下去查!”
冥夜前来汇报:“谷主,属下跟着一个行踪奇怪的队长,发现他去了陈氏粮仓,粮仓较之以往多存了数倍的粮食,正在用大批人马搬运到多年不用的大仓库,陈氏粮仓最初不过百石粮食而已。”
昼白蓦然顿足:“运粮?”
许闹想到自己看过无数穿越小说,脑子灵光乍现:“莫非他们想哄抬物价么?”
昼白他们都知道自家谷主算术极差,只好解释一番:“谷主,哄抬物价哪里是买百石粮食就够的?何况粮价只有百姓有需求不足时才能哄抬起来。”
冥夜又提供了新消息:“如今已不是百石了,昨天他们又收了百石,加上那百石共二百石。”
君念卿沉吟片刻,桃花眼不由眯起来,:“他们还会继续购买,直到满足所需……一石一百二十斤,二百石两万四千斤,为避免出意外,还是派人守住陈氏粮仓比较保险。”
许闹扬起脸看向远处,她虽然数学差得不行,但是政治的经济学讲过,供不应求会通货膨胀,可近些年来大浥风调雨顺,家家户户皆有存粮,不可能会发生这样的情况,不然就是有什么变故,她的弯眉拧成了结:“自古以来,除了大灾大难,便只有战时才会突然大批集结粮食,我可不相信他们是为了救民于危难之间!昼白,回谷带一千人出来,若陈氏粮仓有变,立刻将来人拿下,若有反抗,就地解决。”
昼白立刻领命离去,策马狂奔回谷!君念卿听得她这段话,紧锁的眉头与许闹同样坏脾气地打了结:“这几年大浥五谷丰登,并未有大灾难,那便只有一条——他们知道要打仗?为何会知道?又如何打起来?是哪边要打仗?”
冥夜顺着思路接了话茬:“按路线来说,不可能是西北了,否则战线太长,补给来不及运过去人就先饿死了。”
许闹神色严峻,忽然莫名其妙地问了句:“念卿,想要动浥朝的根基,应该先动谁?”
君念卿脱口而出:“自然是凉王府,承韬他们还在青都呢!”
许闹拍案而起:“念卿,我突然有个念头一闪而过,他们若是让凉王离开青都来北境除非端木军没了,京中只有帅哥跟凉王可以领苍甲军守住边疆。”
君念卿却提问:“可端木军没了能带给他们什么利益呢?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若无相当大的利益他们不会自寻死路,毕竟中原封城和洛州的北面就是燕州,燕州城破,他们又如何自处?”
冥夜脑子转的飞快:“莫非,他们有所保障吗?比如有人为令氏一族作保,许诺他们平安?”
许闹不似君念卿那样头脑复杂,思路清晰,只凭感觉:“假设冥夜的话是真的,他们就可以肆无忌惮地通敌叛国!”
君念卿拧着剑眉:“他们也是浥朝人,为何要通敌?何况他们不过武林中人,缘何插手朝堂之事呢?”
许闹使劲儿抓了抓头发:“那就要问江湖上谁跟朝廷有关联!”
冥夜恍若打通思路:“秦霜染秦楼主如今还在青都当薄公主的武学师父;秦夫人是滇国郡主凤仙;棹隐烟波新主人是凉王世子叶承韬;前任主人梅少是凉王叶威远的大舅子;离颂扬离府主夫人渠漫嫁人前唤作哥舒浅忆,原是乌兹国哥舒部落哥舒朗月唯一的孙女,也是哥舒辰浩掌上明珠。”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君念卿主动跳过了自己:“那侯燕就是冲着秦楼去的,若霜染不在,只能拿他夫人下手了?”
许闹“腾”地站起来:“你说秦枫还在青都?!遭了,念卿,清茶那么天真,一定会上当的!”
冥夜不明所以:“谷主,开春的时候秦夫人是去过青都的,待了大约一个月,后来听说她走时有了身孕,算来也有六个月了。”
许闹整个人都愣住:“六个月?也就是她这一路根本走不了多快,甚至可能因为害喜根本回不了秦楼?!秦枫是干什么吃的,明知清茶有孕还让她走?”
君念卿此刻方觉事情变得更加复杂和不可控:“不是,霜染送她走的时候并未把出喜脉,那时我在青都。想来是因为月份浅,所以失误了,后来莫清茶的信送到霜染手里,霜染放心不下连夜离开青都去追莫清茶,只是不知他们后来有没有遇到一起。”
许闹揉着太阳穴,觉得脑子快爆炸了:“念卿,你帮我整理一下,我现在脑子里一锅粥!”
君念卿尽可能保证自己的思绪不乱,前因后果齐全:“假定令氏已经通敌,一方面为配合对方从粮草下手,二方面他们可以随时撤退毫无损失,这是他们的前提。武林中的利益,用莫清茶和她腹中未出生的孩子毁掉重信守诺的霜染,霜染重情重义会一蹶不振,秦楼便会教有心之人有机可乘;除掉端木军再引来苍甲军,对方是想将浥朝有战力的军队一锅端了,用粮食来掣肘驰援的苍甲军,让他们在战时等死;凉王没了,叶浊也会死,谷主与叶浊是至交好友,定会去阵前相帮,趁此机会将凌风谷也灭了。”
冥夜有了疑问:“可他们怎么能有信心让端木军全军覆没?”
君念卿心中一沉,此时已经不淡定了,声音几乎沙哑:“想要不费吹灰之力,唯有用毒……”许闹崩溃了:“你是说辽东北狄的……巫毒?!凌雪说的那些瓷瓶,是用来装毒的?!冥夜,你即刻命采薇客栈去打听一下,秦枫跟清茶究竟有没有会面,念卿,你跟我去一趟边境,从燕州三里屯开始,守将端木熙在那里。”
冥夜才出去不过小半个时辰便匆匆回来:“谷主,我方才去了一趟陈氏粮仓,人都走了!”
许闹瞬间慌了起来:“快,昼白回谷去带人了,冥夜你去找秦枫,我跟念卿去找端木熙!我们只是猜测,没有证据,无法上报朝廷用驿站传信。”
君念卿忖度片刻,下了决心:“我还有一只鹰,用来给叶浊传信吧,太平帝待叶家是极为宽厚的,叶浊的话,他应该能听进去,好歹尽早做些准备,避免假设成真。”
四人兵分三路,许闹更是不舍昼夜。然而,两千里地,岂是一天一夜能够到达的?君念卿见绝影已然累坏了,立刻替她强行勒马:“够了,我们又不会飞,能做的只有减少伤亡,总不能把自己也给累倒了!”
许闹一想到未来可能发生的一切便自责不已,颓败地任由他扶着下马:“念卿,都怪我,没有早点想到前因后果,白白浪费了足足一个月的时间去观察他们……”君念卿扔了缰绳由着皎雪骢领绝影去觅食、歇息,自己抱着她就近找了片草地躺下,柔声劝慰道:“我们不是生性就习惯生杀予夺的恶人,如何猜得到他们有多么丧心病狂?何况,若不是我们仔细窥察一番,又如何推断其目的与野心?”
许闹已疲惫不堪,心中犹如针刺,阖眼倾诉道:“为什么,相安无事不好吗?非要这么血腥才是正道吗?所有狼子野心换来的都是血流成河,他们怎么就不明白?为什么要这样,战争痛苦的是百姓啊,他们也是百姓啊!”
君念卿望着许闹倦怠的神色心里刺痛,心疼地摸摸头,安抚道:“不是不明白,只是不在意旁人的死活,满眼都是权势、名利和地位的人心中,但凡拦路都该杀,没有无辜与否。”
许闹感到莫大的无力与绝望,不知是感慨还是吐露心声:“可我的君鹤就不是,他自小便梅冷被下了蛊毒,不但受到梅冷的百般折磨,随他母亲过了五年活死人一般的日子;还遭到江湖众派追杀,承担莫须有的罪名被排挤,他却丹心如故。我的君鹤,是这天底下最好最好的男子,哪怕拥有天下第一的武功也从不随意欺凌别人,即便背负了世人的骂名也从不滥杀无辜,有仇报仇,从不牵连他人。”
君念卿放在她头顶的手微顿,继而宠溺地揉了揉发顶,嗓音如三月春风温暖惑人:“你才是这样的人啊~无愧于心,不负于人。”
许闹念着那个熟稔于心的名字沉沉睡去:“君鹤……”君念卿打横抱起她,寻了一处约五六百年的银杏树,飞身上树的一刻被怀里人紧紧抱住,索性躺在粗树干上给她当人肉垫子:“真是傻夜灯,把自己弄得这么累~夜灯,其实,遇到你之前……我也有过杀人如麻的时候,我哪有你想像的那么好呐,不过是因为怕自己满手血腥再难见你罢了!”
许闹在他胸口蹭了蹭:“胡说,我家君鹤都是被他们逼着,是他们先杀你的,还不准你反杀他们了?可没这个道理~”君念卿看着她一脸自豪骄傲的小神情不禁笑出声,这丫头说梦话的习惯还是改不了,在梦里都要护着他:“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