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我与霜降守灵时,为楼姑娘检查了身子……楼姑娘是被黄叶活活折磨死的!可是等我们想拿证据时,与之前死去的妻妾一样,黄府再次发生了意外!灵堂失火,楼姑娘被烧的尸骨无存。”
白露低眉啜泣,“我们本欲毒杀了他,一来没有合理的计划,二来又怕给您添麻烦。”
风夜灯沉默了,是啊,若是轻举妄动,一定会打狗不成,反被狗咬的!她明白,黄叶定然不是简单人,否则岂会妻妾成群,又怎会死了那么多人都查不出个所以然来?她心中又想起了木兮,定国二十载,许多大臣都无法给予重力打击,皇帝只能姑息养奸了。良久,风夜灯呵呵一笑,眸子里燃烧着愤怒,咬牙切齿:“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此时此刻,她竟不知眼泪为何物,没有哭泣,亦无悲伤,只有隐忍。她终于体会到什么叫切肤之痛,如果木兮的事令她怒火中烧,楼惊鸿的死却是让她痛彻心扉!谷雨在一旁慰藉道:“姑娘,别太伤心了,仔细身子啊!”
风夜灯大笑几声,嗓音凄厉而悲凉:“伤心什么?早死,还早超生呢!”
她笑得眼泪落了满脸,直直灌入脖颈,举起酒樽向西北倾倒,“楼姐姐安息,终有一日,我会为你报仇。”
话音方落,风夜灯心头抽痛,一口鲜血喷将出来,整个人栽了下去…………~~~~~~~~~~~~~~~~~~“她怎么了?”
梅君鹤凝望着屋里的四个丫鬟,远山眉轻蹙,“怎会气血不稳?受何刺激了?”
谷雨见其他三人不予理会,叹口气道:“楼姑娘没了,我们姑娘伤心。她们三个不懂事,梅公子宽宏大量,切莫怪罪。”
不等梅君鹤再开口,榻上人双手一通乱挥,梦魇道:“黄叶,我杀了你,杀了你!还我姐姐……”梅君鹤蹙眉,握住她的双手:“小夜灯,莫要难过,我去帮你。”
蓦地,风夜灯笑了:“好。”
梅君鹤有些心疼,俯身在她的额头轻柔一吻:“傻姑娘,不论你日后做什么,我都会义无反顾地支持你,为你善后。”
惊蛰快人快语:“梅公子此话可当真?若是真的,我便告诉姑娘。”
梅君鹤望着风夜灯,轻声道:“不必了,她不是我的谁,我无需对她做任何承诺,一切只看心情。”
他何曾不想说一句,与其给她一个空口诺言,不若付诸行动去实践。可是,有些话根本没有说的必要,但凡说出的,如若失信,于你于我,都会成为枷锁。禁锢了你,亦禁锢了我……呵,小夜灯啊,蓦然发现,寥寥数面,我竟会这般,深深地欢喜于你……梅君鹤不作一丝停留,径直离开了玲珑小院,确切来说,是离开了渭城郡,去了数百里之外的黄桥镇。 ~~~~~~~~~~~~~~~~~~~~~黄水侧,黄桥镇,黄府。极尽奢华的宅子弥漫着庸俗颓废的气息,黄金盏、翠玉盘,青铜几、白银著……甚至,连正厅的摆景都是金镶玉!火红的木炭正烧得欢快,不断冒着火星,偶尔发出哔哩啪啦的声响。炭炉旁的软榻上,一个萎靡不振的男人睡得正香。“嘭!”
大门好似被人强力推开。榻上人惊坐起“谁!?”
那人背光而立,黄奕看不清他的面容,“你是何人?来黄府做什么?”
那人蓦然一笑:“你猜?”
黄叶瞬间蒙了,怔怔地不知做何反应,只觉得那人弹指一挥,便有什么滑入咽喉。不消多时,全身奇痛无比,而后开始出红疹,又痒又疼。他很无措:“你给我吃了什么?”
那人笑了笑,转过身去,背对着他:“自然是好东西,这可是名满天下的毒药黯然销魂,好吃么?”
黄叶发疯般爬过去,哈巴狗般伸出手准备抱大腿,却感受到凛冽的杀气,顿时又缩手,不住地磕头:“公子,别杀我,你想要什么都可以满足你!”
“可是,我只想要你的命呢~”他的声音带着几许冷意,又携着一丝微笑,抬脚离开这个被他嫌弃的脏地方,站在风里吹了半晌,似乎才觉得身上的俗味儿渐渐散却。寒风里,一声鹰唳划破长空。梅君鹤仰首望天,左臂轻轻抬起,任由那只庞然大物落下,稳稳地抓住他的臂膀。他抚摸了几下鹰脖子,笑嗔:“你来做甚?”
幼鹰抬起一只爪子,欢快非常地叫了几声,鹰眼里皆是激动。梅君鹤好笑地在它脑袋上轻轻一个栗子,取下小竹筒,拧开竹盖将消息拿出来,一手搓个响指照亮,一手撑开纸片,暖黄的火光照着他的脸,在看到信笺时,脸色瞬息万变。良久,他舒展眉眼,绽开笑容:“桑珠,陪我一起去青都吧?”
幼鹰猛地跳起来,张开双翅围着他转圈。梅君鹤乐了:“你这么喜欢热闹,万一被人捉了去可怎么好?”
桑珠在他肩头轻轻一啄,又用翅膀拍了拍。梅君鹤摇摇头:“你不讲理,我哪里诅咒你了!这不是心疼你、担心你么?小没良心的!”
桑珠探出鹰喙在他耳朵上磨了磨,欢乐地叫了几声,又伸出脖子在他颈上蹭了蹭。梅君鹤没好气地拍拍它小脑袋,笑道:“有事请你帮忙,莫要耍性子了,否则……”桑珠缩了缩脖子,听话地埋着头。梅君鹤从怀里掏出一打纸:“洒满整个黄桥镇,尤其是房屋多的地方。”
他又拿出另外一打银票,神色严肃道,“此乃中原人的银票,去西边的乞丐巷,按我分好的厚度,依次放在每一个人的衣服里。”
望一眼飞走的桑珠,梅君鹤随意地抬了抬右手,气刃便将黄府朱门前的两盏灯笼割下。他一手一个灯笼,跃上高门,将手里的东西扔到厨房,火舌窜到了柴火上面,火势在冬风里绵延得极其迅速。他满意地望着院子里的空地,那是黄叶中毒后失心疯写出的自白书,满是血腥味的院子在火光中显得尤为诡异。这些年来,所有死在黄叶手里的女子,所有的过程一目了然。只不过,有的地方被他刻意抹去了。这毒无论多么高深的医术都无法察觉,除非是贺家悬壶医仙贺江北与济世医圣贺江东两兄弟,但明显他二人从不插手无关紧要之事。它还有一个好听的名字——黯然销魂,中毒者死亡与急症暴毙相同,尤其是毒入脑中,看起来像失心疯,即便神医诊断,抑或仵作验尸,结果皆是如此。院子里有下人惊醒,有的被烟呛醒,开始慌张地敲锣打鼓,引来不少人观望。大门早已被梅君鹤摧毁了,此刻都挤进来准备帮忙的邻里,发现石板上的血书。乡野村夫自不多识字,但有个别的郎中秀才却是识得的。众人纳闷儿,又见跪在地上磕头的黄叶口里振振有词:“我有罪,别来找我了……别来了!你们都转世投胎吧……”原本“善良”的邻居立刻翻脸,对黄叶是又打又骂:“你这个畜生!禽兽!”
拳脚相加后,黄叶回光返照,发现一切的一切全被掠夺,终于明白什么叫黯然销魂。一切的一切都成了梦境,剩下的只有死亡与屈辱,还有折磨——黄叶只觉周身犹如毒蛇缠绕,又好似万千虫蚁噬咬,时而冰天雪地,时而烈火焚烧。黯然销魂名满天下,但无人知晓出处,更无人见过中毒反应。因为见过的人,都死了。皆言人情凉薄,世人的嘴,较之最高深的功夫愈加所向披靡!梅君鹤觉得争吵声谩骂声污了耳朵,立刻离开这个喧闹满园的地方。路过寿材铺时,撬了门栓,拿着许多香钱,又搁下银两,最后带上了门,来去匆匆却恢复如初。~~~~~~~~~~~~~~~~~~黄水岸边,黄云山下,孤坟前。正是北风凛冽,白雪纷飞时候——梅君鹤点燃纸钱,感慨万分:“楼姑娘,黄叶死了,你可以安息了。托你的福,小夜灯如今过得很好。你放心,我会尽我所能地,好好照顾她。”
说着,他竟笑了:“楼姑娘,我们虽只有一面之缘,却为同一个人操心劳力……不知何故,第一眼你便给我分外亲切之感,莫非,我们有何渊源不成?”
他一边烧纸一边说话,有些唠叨,却是专注而细心。见雪花飘落下来,他便化出一个结界护住火焰,以免熄灭。“我听人说,烧纸的时候不能中断,否则对方便收不到了。”
他微微一笑,“希望你能早日投胎转世,来生得以过得幸福些。我本不信这些,可是后来发现,算是心愿也罢、自欺欺人亦好,不都是因为放心不下么?在我们雪域,讲求佛法的因果报应,若是今生受苦,来世便会享福。你这辈子过得如此清苦,下辈子大约会美满许多吧!”
待纸钱与香皆燃尽,他方起身:“楼姑娘,在下告辞了。”
桑珠已经办好了所交代的事,在空中盘旋,等待主人发号施令。梅君鹤一出手,一并将县令也给收拾了,若非县官瞒天过海,黄叶又怎能胡作非为?既是腐败不堪,那要来何用?他同样让县令身败名裂,承受千夫所指,再匿名上报朝中人。此时他才会觉得,黄桥镇一遭,不虚此行!抑或如此,方不负他毒圣的名头!他动身去往京城青都,竹传来消息,说阿贤在凉王府。他唯一的妹妹,孪生妹妹,竟然是凉王府的人?除了惊讶,还有深深的忧心——庆阳王府与凉王府素来不对付,二虎相争,必有一伤。最重要的是,如今朝中局势错综复杂,不仅仅是凉王府与庆阳王府关系不和,御史台、丞相府,更是与太尉府、九卿中人水火不容。他虽远在江湖,却略有所闻:现今朝堂分两派,庆阳王府、太尉府属一丘之貉;凉王府与丞相府同心协力,御史台则清明执法自成一派。不过,御史台更重国家社稷,说来还是能与凉王府、丞相府合拍些。然而,他却不知,令他更无奈和担心的还在后边…………梅君鹤连夜赶路,绝尘似乎体会到主人的心思,撒开马蹄狂奔。两个时辰后,竹清远被一阵敲门声吵醒,板着脸开了门:“你就不能让我多睡会儿?!”
梅君鹤呵呵一笑:“没办法,绝尘太体贴~”绝尘似乎不平,气息从鼻孔喷出来,像极了喷嚏,充斥着自己的不满和委屈。梅君鹤挑眉,抬手摸了摸它:“乖,我说笑而已~”绝尘好像知道,再闹腾会死的很惨——于是安静地低下了头。竹清远翻了个大白眼:“你真是人畜杀手!”
梅君鹤将马交给下人,自顾自地钻进来:“你也应是刚到不久,别整得像是睡成了死猪一样,弄得好像真的是我打扰了你的好梦似的!”
“哈哈哈哈,小小鹤你猜对了!竹跟你是前后脚~”贺江东一副嬉皮笑脸地窜了出来,“他的马突然生病了,他只能借马,嘿嘿,还是一匹又瘦又小的老马~”竹清远黑着脸:“贺震阳,我那是驴!!”
贺江东微怔,装作自然地笑道:“驴?咳……夜太黑,它又跟你一个德性,不肯去马棚。我没看清~”竹清远将手里的门栓给梅君鹤一塞:“谁再来打扰,小心项上人头!!!”
梅君鹤自行脑补了冰块竹跟冰块毛驴凑在一起的画面,简直就是小夜灯说的那句——画面太美,不忍直视啊!贺江东正经起来:“小小鹤,这段时间,传闻沈伏也与江湖中人有来往,皇帝下令朝堂各府肃清整治,过段时间再去凉王府吧?”
梅君鹤颔首道:“十几年都等得,个把来月亦不算什么了。”
贺江东开怀大笑:“哈哈,小小鹤,我就喜欢你这性子,走,咱们喝两杯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