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洛阳之战时,老天师曾施展过五雷养元功第九层,那一剑的惊才绝艳,让李道玄记忆尤深。
当时摩罗施展魔佛之身,连斩邪剑都砍不动其金身,嚣张至极。 老天师一怒之下唤五雷降世,以天雷、地雷、水雷、神雷和社令雷来刺激肉身,极尽升华,在刹那之间便砍下了摩罗的头颅。 那时李道玄便明白,五雷第九层,需要以掌握五雷的大神通来淬炼肉身,借天雷之力褪去肉体凡胎,从而越境杀敌。 这些年他并未放弃对雷法的修炼,五雷功早就到了八层,对第九层也有了许多心得,虽然还没有完全修成,但已经能尝试着在短时间内爆发一次了。 轰隆! 雷霆撕开了空间,快到极致后竟然突然消失了,仿佛一下子离开了这个世界。 下一瞬,虚空破碎,一道雷光从其中钻出,夹杂着煌煌剑气,巍巍剑芒,从某个空荡荡的云雾中穿过。 鲜血喷涌。 蝗神捂着血流不止的咽喉,说不出一句话来。 实在是太快了,即便以她的法力和神通都躲不过去,那一剑的速度,已经快到破碎虚空,连此方世界都难以承载。 李道玄现出身形,他周身缭绕着黑色的雷霆,宛如龙蛇缠绕,十丈内的空间皆生出裂痕,好似一方破碎的明镜。 五雷乃是雷部正神方能掌握的恐怖雷法,在人间几乎是无敌的存在,上古之时,许多人仙和地仙都无法修成这一神通。 能灵活操纵五雷者,飞升之后直接就能成为雷部神将,执掌天罚。 “蝗神,你太慢了。”李道玄声音淡漠,而后继续举起了斩邪剑。 他并非是老天师,师祖过于年迈,肉身无法爆发太久,但他却身强力壮,气血如龙,足以支撑一段时间。 轰隆! 雷光再起,须臾之间,四周便被耀眼的雷霆给占据了,李道玄肉身所化的雷霆虽然只有一道,但因为速度实在太快,竟如千万道电光纵横交错。 蝗神竭力抵抗,然而她刚刚伸出手,手腕便齐根而断,想运转瞳术,双目已被挖出,欲遁逃,两足瞬间断裂。 刹那之间,她的身上出现了成千上万道伤口,千疮百孔,密密麻麻,几乎找不到一寸好肉。 九息之后,李道玄终于停下了进攻。 他浑身冒着热气,道袍下的皮肤呈现出赤红色,好似烧红了的铁水,周身缭绕的黑色雷霆也在缓缓消散。 甚至连他手中的斩邪剑都变得滚烫,剑身上的星辰图案和道家符纹上全是蝗神之血,正在被迅速蒸发。 此刻的李道玄,就仿佛一尊巨大的熔炉,积蓄了难以想象的热量,若非他的根基实在雄厚,肉身坚如金铁,恐怕此刻早就崩溃消融了。 不过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蝗神几乎变成了一块焦炭,她的血肉被彻底碾碎,而后又被雷霆毁灭成尘,比凡间的凌迟酷刑还要惨烈上无数倍。 这倒不是李道玄残忍,而是他深知想要屠神绝非易事,就比如那瘟神,被他用法宝打成了肉泥,却还能活下来。 弑神,就要先把对方的神力消耗干净,杀到其无法恢复为止! 一息、两息、三息…… 蝗神的尸体并未有任何异常,似乎真的已经死去。 …… “公主!!”
长乐已经摇摇欲坠,她的法力根本挡不住这些汹涌而来的蝗虫,一些蝗虫甚至已经落到了她的身上。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道柳枝飞舞,长达数丈,散发着翡翠般的莹莹绿光。 虚空之中响起一道隐约的叹息。 正是巨野县的柳明月。 多少年来,她终于离开了自己常年修行的山谷,来到了这座曾被夏清风治理的城市。 十万株柳树随风飘动,宛如青烟。 柳明月怔怔地望着这一幕,不禁想起了两人曾经的某次对话。 那时夏清风要赴任齐郡,离开巨野,他邀请她一同前往。 柳明月拒绝了,身为一棵树,她生性喜静,而且她在巨野突破阳神境,根茎早已和那片土地深深相融,挪动起来非常麻烦。 夏清风磨了她很久。 不耐烦之下,她便说让其种柳树,等什么时候种下了十万棵柳树,她就会考虑前去齐郡。 本只是随口一说,却不想被他记在了心中。 那个孤僻寡言,像闷葫芦一样的男人,竟然也有这样的一面? 嗡!!! 在柳明月出现的一瞬间,海洋般的蝗虫便离开了长乐,向她冲去。 对这些蝗虫而言,阳神境的柳明月,无疑比长乐要更加诱人,是一顿无比丰盛的大餐! 哗啦! 柳枝飘舞,犹如一条条藤鞭,抽打在四周的虫海中,每一击都会杀死大量蝗虫。 但蝗虫的数量实在是太多了,很快就将柳枝淹没,肆意啃食着鲜嫩的柳叶,吸吮着充满生命气息的汁液。 柳明月依旧静静地望着齐郡的柳海。 她不再反抗,反而主动将柳枝向四周蔓延,伸到了城市中的每个角落,开出青翠欲滴的枝叶,散发出浓郁的清香。 那些正在啃食庄稼、伤害百姓的蝗虫,立刻被吸引过来。 全城的百姓都见到了这令人震撼的一幕。 一株巨大的柳树将整个齐郡给笼罩,主动伸出枝梢让那些可怕的蝗虫啃食,默默地庇护住了所有人。 “这是你……求我的最后一件事。”
“清风,我没有食言。”
柳明月感受到身躯的迅速枯萎,柳叶已经被啃食得差不多,原本光洁的树皮变得干枯如碳,连树干也弯了下来。 她注视着这座城,若是没有蝗虫的话,这里是那样干净整洁,道路宽敞,小清河的水流顺着沟渠能够滋养无数土地,甘甜清冽。 这些年,清风常常给她讲自己在齐郡的经历。 他不是一个喜欢自夸的人,唯有在她面前,才会口若悬河。 他讲自己如何改良耕田的犁,讲他亲自设计用以灌溉的沟渠,讲他如何吓唬那些为富不仁之人,讲他看到五谷丰登,百姓丰收时的喜悦。 那些她曾经无法感同身受的事情,如今好像也能理解了。 遮天蔽日的柳树渐渐枯萎。 恍惚间,柳明月仿佛又回到了三十年前的那个清晨。 清瘦的男孩穿着浆洗到发白的衣服,乌黑灵动的眼睛中有着一丝忐忑,还有一丝难以察觉的期待。 他手中捧着一葫芦山泉水,小心翼翼地试探向前,说出来的话也结结巴巴。 “我……我叫……夏清,清风……” “我送你……送你……山泉水……别,别吃我……” 她知道那处山泉离这里很远,这个男孩的脚上满是泥泞,许是天不亮就从家里出发,走了数个时辰。 “昨天我开口吓你,你为何还要回来?”
男孩见她没有立刻吃了自己,似乎放松了一些,但依旧口吃。 “我,我没有……没有朋友……” “你能……做我的……朋,朋友吗?”
“不能,你说话太费劲了。”
柳明月正在参悟阳神境,并没有兴趣和一个凡人中的小孩子玩过家家。 男孩明亮的眼睛立刻黯淡下来,他不再说话,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柳明月默然片刻。 第二天,男孩又来了,依旧带了一葫芦山泉水,给她浇下,然后默默离开。 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 他都会带一葫芦山泉水,衣服上挂满晨露,目光清澈又有几分胆怯。 直到第七天,柳明月终于叫住了他。 “喂,你读过书吗?”
“读,读过!”
男孩被吓了一跳,却又露出一抹喜色。 “我没有名字,你如果能给我取一个名字的话,咱们就做朋友吧。”
男孩苦思冥想,而后看了看头顶的太阳。 “柳……柳大日……” 柳枝飘摇,在空中抽得簌簌作响,宛如一根根铁鞭,怒火涛涛。 男孩手一抖,害怕道:“柳……柳明月……” “这还差不多。”
柳枝垂下,仿佛手掌般摸了摸男孩的脑袋,笑道:“夏清风,以后有姐姐罩着你,谁也不敢再欺负你了。”
男孩怔怔地看着她,良久,重重地点了点头。 …… 长乐望着那株枯萎的柳树,眼中不知何时满是泪水。 原来她算到的那一线生机,不是自己,而是柳明月。 那些吃了柳树的蝗虫,如醉酒一般踉踉跄跄,东倒西歪地落在地上,密密麻麻满地都是,随便一踩,都是汁液横飞。 齐郡再没有了一只能飞起来的蝗虫。 天地复归清朗。 不仅粮食保住了,百姓的性命也保住了,甚至连这座城市,都并未受到多少损伤,十万株如烟似霞的柳树随风飘荡,似是在诉说着什么。 长乐心中悲伤而酸涩,她跑到柳明月身边,施展着木行神通,调动天地间的乙木之气灌入其中,想要将她救活。 “你醒醒,你快醒醒!”
然而枯萎的柳树没有一丝异动。 珍珠般的眼泪一颗颗滴落,长乐小声哭泣着,不知为何,她显得那般悲伤。 一根柳枝坠下,晶莹如碧玉,落在她的面前。 “谢谢你啦,小姑娘。”
柳明月的声音在她心中响起,却异常虚弱,似乎随时都会消失。 “当年我本是一根断枝,偶然沐浴青帝之血,才有了如今的造化。”
“这根柳枝便是我的本体,小姑娘,明月身死无牵挂,也没有什么朋友和亲人在世上,你为我流泪,这根柳枝便送你吧,望你——” 声音戛然而止。 未尽之言,散于风中。 长乐哭得十分伤心,她并没有去看那根柳枝,只是抱着枯死的柳树,不断抽泣。 她喜欢花草,能感受到花草树木所散发出的情绪,这也是她在木行神通上进展神速的原因。 虽然和柳明月素不相识,但她却隐约感受到了对方的心情。 那是何等的悲伤,却又如此坚定、美好。 她从未体会这种情感。 “药王前辈,你能——” 她转身想求孙思邈救一救柳树,声音却突然一滞。 因为身后已不见了孙思邈的影子,连同他捣药的研钵和木杵一起,都消失不见了。 …… 李道玄望着蝗神的尸体,眉头微皱,因为《荡魔天书》并未有任何反应。 这就代表着,蝗神并没有死! 果不其然,天空中无数蝗虫飞来,重新组成了蝗神的身影,气息没有丝毫改变,如出一辙。 “这并不是分身,而是真身,或者说,你的每一个分身,都是真身!”
李道玄终于看出了蝗神最大的底牌,也明白了蝗神死而复生的秘密。 “你很聪明,但聪明却不识时务的人,往往活不长。”
蝗神冷笑道:“天下蝗虫,皆是我的真身,蝗虫不灭,吾亦不灭,除非你将世间所有的蝗虫全部杀绝,否则老身便立于不败之地!”
这就是她最大的底气。 神明为何高高在上,就在于他们的生命层次已经凌驾于凡人之上,达到了一种千变万化,与道相融的境界。 道不灭,我亦不灭。 对蝗神来说,这天下的蝗虫便是她的道。 李道玄心中一沉。 瘴气飘来,瘟神虽然只是担当一个辅助角色,为蝗神提供法力和分担伤害,却也让人分外头疼。 他心中如电急转,暗自思量。 这样下去是不行的,想要赢下这一战,必须要做到两点。 第一是将瘟神和蝗神分开,各个击破! 第二则是将蝗神与蝗虫的联系阻断,让她短暂跌落神坛,否则真身无穷无尽,好不容易杀死了也能立刻复活。 这两点是此战的关键,只要做到,就能赢! 但这两点中的任意一点,似乎都很难办到。 算算时日,小白应该快到长安了,希望那个办法能奏效吧。 就在李道玄思忖之时,那浓郁的瘴气突然自动散开,仿佛遇到了什么天敌,就连躲藏在暗中的瘟神都发出了一声痛呼。 好似被烫到了一般。 冲天的功德金光驱散了瘴海,一个鹤发童颜,精神矍铄的灰衣老者爬云而上,吃力地飞了上来。 他只有辟谷后期的修为,因此只能施展爬云之术,还显得十分生疏,摇摇欲坠。 老者紧紧握着手中捣药的研钵和木杵,有些心惊肉跳地看了眼脚下的万丈高空,深吸一口气。 “国师,柳树尚能庇护百姓,老夫又岂能袖手旁观。”
“我给人治了一辈子的病,还真想试一试,能不能给神治治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