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道玄听到笑声后,感觉到裤腿一紧,他低头一看,只见一个粉嘟嘟白胖胖的小男孩正抓着他的脚踝,乌青的眼珠中露出一丝久别重逢的喜悦。
李道玄刚想说话,嗖的一下,小男孩便消失不见了,随后他只觉得腰间一沉,似被人抱住。 他伸手抓向腰间,结果小男孩又爬到了脖子处,口中咯咯笑个不停,仿佛在和他玩捉迷藏。 李道玄轻叹一声,道:“好了,我有事找你,莫要再玩闹了。”魇童还想躲避,但李道玄的手掌突然加速,抓住了他的朝天辫,将他整个提溜起来,仔细打量着和以前大不一样的魇童。 被抓到后,魇童不再挣扎,只用一种十分无辜的可怜眼神看着李道玄,似是想卖萌过关。 “你这厮,倒是吃胖了一些,也变白了一些。”
李道玄笑了笑,将他放下来,轻轻敲了一下他的脑袋以示惩罚。 看起来魇童的日子过得不错,整个人都长胖了,身上缠绕的怨气早就散尽,取而代之的是玄妙的香火之气,正大堂皇。 只有那乌青色的瞳孔,还保留着几分昔日鬼婴的模样。 对于自己的救命恩人,魇童自然是非常亲昵,他抱着李道玄的腿,奶声奶气道:“娘娘对我……很照顾,青冥界的人……也都很好。”
顿了顿,他又抱怨道:“只有雀姥姥……总是戏弄我。”
李道玄一怔,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他口中所说的雀姥姥,就是雀仙子。 李道玄嘴角一抽,你喊人家姥姥,她能不戏弄你吗? 回想起第一次见小雀儿的时候,自己张口就是雀仙子,直接将好感拉满,后面才能肆无忌惮地薅鸟毛。 到现在三界葫里还有好几根小雀儿的真羽没有用完呢。 “魇童,现在我有件事要你帮忙。”
李道玄指了指躺在床上鼾声如雷的李渊,道:“我要你带我进入他的梦中,能做到吗?”
魇童扫了一眼李渊,立刻拍拍胸脯道:“恩公放心,一定做到!”
他握着李道玄的手,运转本命神通,两人的身影开始变得朦胧起来,好似化为了一缕缕幽光,遁入了李渊的头中。 房间外,李世民只见窗户处传来一阵阵奇异的幽光,他上前扫了一眼,却惊讶地发现,屋内已经空无一人。 太冲消失了。 除此之外,在床上酣睡的李渊身子微微抽搐,原本响亮的鼾声骤然一顿,眼皮微微抖动,似是要清醒过来,但下一刻又恢复了平静。 鼾声再次响起。 …… 李道玄只觉得眼前的景象在扭曲,大约持续了几息时间,终于慢慢清晰起来。 “吾皇万岁万万岁!”
李道玄出现在太极殿中,此刻正值朝会,百官叩首,唯有李道玄和魇童站在那里,十分醒目,显得格格不入。 魇童手中的玉印变得有些暗淡,这是他的神印,显然侵入李渊的梦境,对他来说消耗不小。 “大胆,殿下何人,竟敢见朕不跪?”
龙椅之上传来一声怒喝,颇具威严。 李道玄抬头一看,发现并非是李世民,而是满头白发的李渊。 只是和现实相比,梦境中的李渊身穿龙袍,精神矍铄,看起来威风凛凛,毫无萎靡之态。 李道玄静静凝望着他,语出惊人。 “摩罗,这梦中皇帝,滋味如何?”
此言一出,龙椅上的李渊目光深邃,怒气和威严都消失不见了,气质变得沉静而邪异,仿佛突然变了一个人。 他拂袖一挥,周围的景象再变,金銮殿变成了深山古刹,四周落叶纷纷,一株菩提古树流转光华,亭亭玉立。 黑色莲台绽放,上面端坐着一位黑衣黑发的俊美男子,五官偏向阴柔,邪异的气质中,还有种淡淡的禅意。 “李道玄,没想到你这么快就能找到这里。”
摩罗抬眸,声音温润而平静。 他拂袖扫去石头上的落叶,露出纵横交叉的线条,以及两方黑白棋盒。 “既然来了,不如手谈一局?”
李道玄正要走过去,魇童拉了拉他的衣角,躲在其背后小心地望着摩罗,眼中满是忐忑,显然他感受到了对方的恐怖。 摩罗望了一眼魇童,淡淡笑道:“拥有入梦神通的鬼婴,还获得了青衣的敕封,倒是有些造化。”
李道玄摸摸魇童的脑袋,示意他不用担心,而后走到摩罗对面坐了下去。 “来者是客,请吧。”
摩罗伸手请李道玄先下,彬彬有礼,神态平和。 李道玄也不客气,执白先行,随意落了一子。 摩罗紧跟着下了一子,淡淡道:“你是何时发现我与李渊的联系?”
“刚刚才想通的。”
李道玄抬起眼眸,直视着他道:“昔日的长安大旱,还有今天的大雨,都是人为,以及嫣儿不被龙气攻击,黑山老妖能潜入皇宫之中抢走皇后的魂魄……” “这一切的事情都在说明着同一件事,那就是幕后之人不仅可以避开龙气,甚至还能小幅度地蒙蔽龙气的感知,为其他人提供掩护!”
无论是嫣儿还是黑山老妖,按理来说都应该是龙气攻击的对象,但结果却都没有惊动龙气,这太不同寻常了。 要知道,就连李世民这个在位的皇帝,也只是被动地被龙气保护着,后来找回了传国玉玺,才能勉强调动龙气。 摩罗凭什么? 这个问题一直困扰着李道玄,直到他看到了鬼橱写下的那个“十”字,在李世民的无意提醒下,李道玄想到了李渊,这位一直被囚禁在弘义宫中毫无存在感的太上皇。 当时一个极为大胆的设想出现在他的脑海中。 如果李渊和摩罗联手呢? 三乐大师曾说过,摩罗的状态很特殊,并没有肉身,生存在大千世界的梦境之中,想要影响到真实的人间,必须要有媒介。 李道玄在封禅大典上曾与摩罗交手,那只诡异如天道般的眼睛,全长安的人都看见了。 这就说明,摩罗已经找到了他影响人间的媒介,而且那个媒介非同寻常,和龙气的关系非常紧密。 自然而然,李道玄就联想到了李渊的身上。 “你很聪明,但仍然想错了一件事。”
摩罗坦然道。 “什么事?”
“李渊并不愿意和我联手。”
摩罗轻叹一声道:“人心是这世上最复杂的东西,李渊被自己的儿子囚禁,失去皇位,但当我说要帮他夺回一切时,他出于警惕,反而立刻拒绝了。”
顿了顿,摩罗道:“只可惜,他虽然拒绝,却仍免不了心中失意,常常借酒醉入梦,和我诉说着愤懑之情,久而久之,他心中的戒备渐渐降低,后来我小施恩惠,让他苍老的身体恢复了些生机,生下了一些孩子,李渊便对我越发信服。”
李道玄一怔,他终于知道,为什么六十多岁的李渊还能在数年之内生下三十多个孩子,如此旺盛的精力,并非他天赋异禀,而是来自摩罗的馈赠。 可以想象,一开始李渊对这个自称摩罗的人是非常警惕的,身为开国皇帝,李渊绝非李元吉那种货色,他想夺回自己失去的一切,但前提是,李唐江山必须姓李! 绝不容许外人插手! 只是后来随着不满和失意的情绪逐渐累积,再加上摩罗展示了自己神奇的手段,才终于让李渊慢慢生起了心思。 摩罗继续落子,他似乎根本不用考虑,每一步都云淡风轻,成竹在胸。 “不过李渊不知道的是,我从一开始,就没有打算和他联手,我想要的,是他这具李唐开国皇帝的肉身。”
“在逐渐取得他的信任后,我付出了一些代价,终于李代桃僵,占据了李渊的肉身,不仅能无视龙气,更能以自身的法力,屏蔽掉一部分龙气的感知,从而在太极宫中布局。”
顿了顿,摩罗笑道:“李世民自负聪明,却不知道,每一次他坐在我面前,我都可以轻易取走他的性命。”
李道玄冷笑一声,猛地落下一子。 “但你不敢,因为李世民乃是命中注定的真龙天子,气运所钟,你若杀他,必将承受天地气运的反噬,这代价太大,就算是你也承受不起,所以你就蛊惑了李元吉,想让他替你杀掉李世民承受反噬!”
李元吉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悲剧,他自始至终都被摩罗玩弄在鼓掌之中。 他以为自己可以通过噩梦让李世民精神崩溃,然后趁机李代桃僵,顺理成章地接管大唐,却不知道即便没有李道玄的插手,他也无法成为梦寐以求的唐皇。 在他成功取代李世民的一瞬间,天地气运的反噬会让他直接魂飞破散,到那时,太子年幼,李渊的嫡系血脉又都死尽,大唐群龙无首,文武百官自然就会想起,在弘义宫中,还有着一位宝刀未老,精力充沛的太上皇。 李渊,或者说是摩罗,到时只需振臂一呼,就能轻松登上大唐皇位,执掌帝国。 “好一个借刀杀人!”
李道玄眼眸微凝,对眼前这个黑衣黑发,端坐莲台的邪异男子越发警惕。 摩罗轻轻落下一子,在云淡风轻中,棋盘上的局势已经越发对他有利。 “你只看到了这一步吗?”
他似是在问棋,又似是在问别的。 李道玄落下一子,道:“当然不止于此,你李代桃僵登基之后,急需一场大功来稳定人心,树立威望,毕竟朝野之上,还都是李世民的人。”
“这场大功劳便是求雨。”
“试想一下,李世民弑兄囚父,引得天公震怒,长安大旱,而太上皇刚一登基,长安便降下甘霖,到那时,天下人会怎么想?”
“李世民这些年付出的心血,做出的政绩,恐怕顷刻之间就会化为乌有,而负责求雨的摩诃,就能顺理成章地成为大唐国师,替你掌控朝堂,毕竟你的目标是成为天下唯一的神,而不仅仅只是一个皇帝。”
啪! 摩罗神色淡然,又落下一子,棋局之中已是步步紧逼,对李道玄形成合围之势。 “你确实很聪明,虽不全中,亦十之八九矣。”
摩罗望着李道玄,眼中露出一丝不加掩饰的欣赏,仿佛在看着一块未经雕琢的浑然璞玉。 “我从不曾给人两次机会,唯独对你,我想破一次例。”
摩罗微微一笑,道:“现在你离开梦境,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我之前答应你的条件,不会改变,他日我成为至高无上的真神,人间,便交给你来统治。”
李道玄摇头笑道:“还是那句话,道不同,不相为谋。”
摩罗轻轻一叹,道:“那实在是太可惜了。”
“可惜我没有投靠你?”
“不,是可惜你要死了。”
摩罗望着李道玄的眼神充满了惋惜和遗憾,没有一丝做作和虚假,坦诚而真挚。 “如果再给你一些时间,等你成长到张之言的境界,或许真的可以陪我下一下棋,至于现在……” 摩罗再次落下一子,彻底将李道玄逼入死局,至此,胜负已分。 “现在的你,还差了一点。”
李道玄却丝毫不惊讶,也不失落,他凝视着摩罗,问道:“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想要问你。”
摩罗似是有些兴趣,笑道:“哦?你还有什么想不明白的,不妨说说。”
李道玄一字一句道:“嫣儿呢,她没有按照你的吩咐绑走长乐,是否被你手下的水尸鬼给杀死了?”
听到这个问题,摩罗眼中露出一丝失望。 “李道玄,我终究还是高估了你,你足够聪明,拥有着吕洞宾的天遁剑意,却还是逃不过那些虚假的仁义道德。”
他长叹一声,道:“荆山之玉,奈何蒙尘。”
李道玄冷眼望着他,道:“你喜欢下棋,将众生都当做棋子,可以随意抛弃,但在我看来,喜欢高高在上,将别人当作棋子的人……” 他并指成剑,不平剑意冲霄而起,四周的落叶顷刻之间化为粉碎,纵横的剑气将古寺中拈花而坐的大佛削断头颅。 铛! 悬挂的古钟发出沉闷的响声,斑驳的青铜在锋锐的剑气下生出一道道裂痕,如蛛网一般不断蔓延。 背上匣中三尺剑,为天且示不平人! 李道玄一剑斩断了棋盘,将黑白棋子斩成齑粉,消散于风中。 “我始终相信,那些高高在上,将别人当作棋子的人,终有一日,会被人掀翻了棋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