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杜曼琳的悉心照料下,康嘉炜的身体日渐好转。脸色出现红润,血气旺盛;两颊渐显饱满,长膘发福;嘴角常挂笑容,心情敞亮。虽则如此,他身体的下半部分仍旧没有任何知觉,想恢复几乎没有了可能,除非出现奇迹。但是,杜曼琳并没有泄气,她说只要康嘉炜还透着一口气就有站起来的可能。所以,她把全部精力放在了康嘉炜的身上,夜以继日,日复一日,没完没了地付出。她总认为,人世间的付出不可能没有回报,她盼望着、等待着回报那天的到来,梦想着康嘉炜活灵活现地站在她的面前,给她一个热吻、一个拥抱,然后拉着她的手视察工程、漫步江畔,谈过去,谈现在,谈未来;然后他抱着女儿,她抱着儿子,一家子其乐融融漫步在大街小巷、流连于商场超市、游玩于名胜古迹……然而,等待的回报没来,期盼的梦想也没来,来的只是康嘉炜对自己身体的极度失望。他已经完全清楚自己根本没有站起来的可能,所以他不想让杜曼琳在自己身上继续无价值折腾下去。“曼琳,你歇会,我跟你说件事。”
见杜曼琳捧着一大叠衣服从内室出来,康嘉炜忙招呼道。杜曼琳把衣服放在桌上,一边把床的活动部分支起让康嘉炜坐直身子,一边搭理他:“有事待会说,今天天气不错,到外面晒晒太阳,看看风景,调整心情。顺便去我爸家看看金童和玉女。”
康嘉炜求之不得,鸡啄米似地点头:“成,我也很想去看看我们的宝贝啦!”
原来,杜母离世后,杜父和杜曼琅从公司搬回了杜家居住,考虑到金童玉女留在公司无人照顾,只好随姥爷一起住到了杜家。杜曼琳又派人去金华镇把曾经照顾过金童玉女的两位五保户老人钱大爷和钱大娘厚请到了杜家,专门服侍金童玉女。出了公司,走在绿树掩映的工业大道,康嘉炜不时发出唏嘘声、赞叹声。“怎么,你这个大企业家又在忧国忧民啦?”
杜曼琳玩笑道。没想到,一句玩笑话不但没让康嘉炜高兴起来,反而使他伤感:“你看我都成一个废人了,哪还有心思忧国忧民?”
“对不起,嘉炜,我说错了。”
“曼琳,你没说错。虽然我无力忧国忧民,但我可以忧妻,你为了我付出了生命的全部;我可以忧儿忧女,因为我,儿女们失去了童年的快乐与幸福;我更可以忧我们的家,公司做大了,家业强大了,可我却倒下了,成了家庭的负担。”
“嘉炜,你是个很有责任感的男人,都这样了,还想着我、想着孩子、想着公司、想着家。你听我一句劝好吗,多想想自己,你是家里的主心骨,只要你坚强地活下去,咱康家这栋幸福大厦就永远不会倒塌。”
不知不觉,已到了工业园与县城接壤的金圣广场。广场内古树参天,风景格外迷人。杜曼琳推着轮椅直达广场中央的一棵百年古樟树下。康嘉炜仰视古树,嗟叹:“真是物是人非啊,看见这棵树就想起了有趣的童年生活。记得读小学三年级时,有一次我和班上的十几位男生就在这一带捉迷藏,其他同学都被发现了,就我怎么也没被发现。你说我藏哪了?就藏在这棵樟树最茂密的一个鸟窝里。”
杜曼琳被他逗笑了:“怪不得你现在身上还散发出一股恶心的鸟臊味。”
“那是鸟臊味吗?那是男人味。”
康嘉炜故意将鼻子凑近自己的腋下嗅了嗅,“可惜,不是男人了,男人味也没有了。”
杜曼琳听了有些生气:“你别总是诅咒自己,什么时候你不是男人了?什么时候你没男人味了?我倒觉得你身上越来越有男人的精气神了。”
“可能吗?你心里清楚,我心里更清楚。这辈子我是没可能做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了。”
“男人是什么?男人是天,撑起一片空间给自己的女人和孩子翱翔;男人是担当,背负沉甸甸的责任让自己的女人和孩子享福。”
杜曼琳搂着康嘉炜的手,双眼木讷地盯着他,“嘉炜,不管你怎样,你永远是我心目中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康嘉炜用手指轻轻缕着她的发丝,欲言又止,欲止又言:“有件事,我想了很久,今天不得不对你说。”
“说吧,夫妻之间说事犯不上老谋深算。”
“哪是什么老谋深算?是、担心你不给我面子。”
“哪次你说事我没给你面子?都给了吧。”
康嘉炜故作严肃地点了点头:“好像都给了。”
“什么好像都给了。老公说事老婆不给支持,能叫夫妻同心吗?什么事?说吧,夫妻永远都是相互的依靠。”
康嘉炜还是迟疑了一会才开口:“曼琳,你也看到了,我的身体已经是铁定的事实,想改变它已经不可能。所以,你和我不如置换一下角色,你来当公司总经理,代替我全面行使管理公司的职权;我呢,全身隐退,疗养身体。曼琳,你看怎么样?”
杜曼琳一时拿不定主意,凝视着康嘉炜,过了一会,她才说:“行,我同意接受总经理的职务。但是,我有一个条件,你必须配合医生、配合我继续接受治疗,等你身体恢复了,总经理还是你的,我还是你的助理。”
康嘉炜点头:“我答应你。明天上午开个董事会,宣布你的任职。”
“要那么急吗?”
“越快越好,国不可一日无君,咱公司不可一日无总经理啊!”
康嘉炜用手指敲了敲轮椅,轮椅发出清脆的响声,“走吧,去看看我们的小宝贝。”
杜家,因为杜母的仙逝,已经没有了往日的喧闹。杜曼琳和康嘉炜到了杜家门口,就听见屋内传来金童和玉女天真可爱的嬉闹声。杜曼琳朝屋内喊:“金童、玉女,快出来,看谁看你们来了。”
“妈妈来啦!”
“妈妈来啦!”
一会儿,金童和玉女趔趔趄趄从屋内跑了出来。后面跟着杜父、钱大爷和钱大娘。杜曼琳张开双臂,一手搂着金童,一手搂着玉女,一人脸上亲了一口。“看看,谁来了?”
杜曼琳指着康嘉炜说。“是爸爸。”
玉女趴在轮椅上,眨着小眼睛看康嘉炜,“爸爸,小孩子才让妈妈推着走路,你都大人了,怎么还让妈妈推着走,你是大懒虫吗?”
“不许你这样说爸爸。”
金童翘起双唇,小手指划着玉女,“你没听舅舅说,是他开车不小心把爸爸的腿给压伤了。伤好了,爸爸就能站起来自己走路了。”
康嘉炜笑得眼睛眯成两道缝,缝里滚动着晶莹透亮的泪水。“爸爸,你是不是哭了?”
玉女说。“爸爸不是哭,爸爸高兴。”
金童说。康嘉炜拍拍金童和玉女的小脸蛋,泪水珍珠般往下掉。见康嘉炜流泪了,金童玉女不知所措,害怕起来。杜曼琳蹲下,把金童玉女揽入怀中,安慰道:“别怕,爸爸不是哭,爸爸看着你们好可爱,心里就高兴,一高兴就掉眼泪。”
说到最后一句,她也忍不住落下大把大把的泪水。这时,钱大爷拉着金童的手、钱大娘牵着玉女的手向屋内走去。杜父把杜曼琳扶起:“进屋吧,爸刚把饭做好,一起吃个饭吧!”
康嘉炜摇头:“爸,不用了,我还是回去吧,看见金童玉女,我这心就揪痛,总觉得欠他们太多太多。”
杜父还想说什么,被杜曼琳的一个眼色给打住了。结果,康嘉炜连杜家的门也没进,就打道回府。回到家,杜曼琳好奇地问:“回来的路上,我一直在想,你为什么不跟金童玉女说一句话?”
康嘉炜难为情地说:“我想说,可口腔以下都在哭,根本说不出话,况且我一开口就是哭声呀!我能当着孩子的面哭吗?”
“你又不是没哭,与其憋着哭,倒不如痛痛快快哭出声来。”
“我是怕吓着孩子。”
“你以为你一个大男人吧嗒吧嗒无声无语净掉眼泪,就没吓到孩子?你没看到当时孩子被你吓得往我身上靠?”
康嘉炜重叹一声,低下头,一会又昂头目视着杜曼琳。杜曼琳也看了看自己:“我身上没什么啊,干嘛这么看我?”
康嘉炜自言自语:“人虽瘦了,变憔悴了,但身材娇好,更漂亮了。”
“你说谁呢?”
“还能说谁,说你呗!”
“我?都瘦成精了,还漂亮。”
“你就是瘦成了芦柴棒,在我眼里也是最漂亮的。”
杜曼琳张大嘴巴,定定地看着他:“嘉炜,你已经好长时间没夸过我啦。我记得你每次夸我后,都有重要的话对我说。说吧,想说什么,痛快点。”
康嘉炜露出一副很犹豫的表情,张了几次嘴,想说,又几次把话咽了回去。杜曼琳紧靠着康嘉炜坐下,搂着他的头轻轻地摩挲:“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你下不了决心,所以也开不了口。”
康嘉炜一脸的疑惑:“你不可能知道我要说什么。”
“要不我说给你听,但我有个条件,你必须答应,否则我不说。”
康嘉炜点头。杜曼琳说:“这种话从我口里说出去后,永远不能在你口里重复。就这条件,答应么?”
康嘉炜还是点头。杜曼琳接着说:“你夸我漂亮,就是想跟我说,咱们离婚吧,趁年轻漂亮嫁个好男人,别糟蹋了自己。”
她突然提高嗓门,“康嘉炜,你给我听着,你别想把我从你身边赶走,更别想把我赶出康家。不管你怎样,就是你最后真的站不起来了,成了一个废人,我也会不离不弃,为爱坚守,陪你走到生命的尽头。”
康嘉炜吃惊地看着她。他真的不敢相信,她说的话,竟然就是自己犹豫了很久、想说但又没敢说出口的话。康嘉炜心想,对如此看重感情又有头脑和责任感的女人,真不应该让她整日围着一位废男人蹉跎岁月。这样,对她来说是极不公平的。但是,如此情义并重的女人,要想让她抛弃糟糠之夫去另寻幸福也不是件简单的事情,甚至根本就没有可能。既然如此,那就让她挑起康杜两家的大梁,把康杜两家的事业继续推向前进。康嘉炜一边想着,一边慢慢地把头靠在了杜曼琳瘦小而又坚挺的肩膀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