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游商的说法是,他们不敢冒险蹚过契丹人的活动范围,可车队里的货物却需要运出关去。倘若耽搁了时间,游商亏损的又岂止是千金。
起初秋攰是要拒绝的。
但沈轻灵眼尖,立刻就发现游商的车队里有几个眉眼鬼祟的人,便拉着秋攰低语了一番,劝他答应下来。
毕竟,他们本来也就是要去出雍关。
倘若这游商目的不纯,那么正好一网打尽,也不错。
“契丹人不会平白无故出现在出雍关以东,要么是出雍关失守了,要么是这游商在撒谎。”秋攰与沈轻灵走到一旁,商量道。
自缙云到出雍关这一路,沈轻灵所表现出来的特质令随军的所有人都为之震惊。如果不是沈轻灵,大军原定要更晚上那么半月才能到砾城。
是沈轻灵带着大军走看似险峻却暗藏玄机的山中小道,也是沈轻灵望天象看星仪,帮着大军避开了夏日频发的雷雨。
连自问惯常出入关东一带的杨徒,都不得不对沈轻灵佩服至极。
也因此,大家开始习惯向沈轻灵讨教。
连秋攰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不知不觉中,他开始学着像杨徒那样,凡事先与这个冷静又从容的小娘子商量。
“秋副将说得不错,但还有一种可能。”沈轻灵眯着眼睛去看那略有些着急的游商,小声说:“那就是契丹人想要攻下出雍关,眼下也正在围攻出雍关,而东绕过来的这一撮人,目的则有可能是为了切断对出雍关的援助。”
没有单群的蛊惑,没有救命之恩的胁迫,秋攰并不会做出从前那样的歹事来。
所以但凡听到契丹人,他的第一反应,便是要歼灭。
“如此说来,我们更要随他一道出发?”秋攰若有所思地说道。他会带兵,但很多时候并没有沈轻灵思考那么周全。
沈轻灵点了点头,说:“此地距离出雍关不远,我们能观察游商的机会不多,由我去比较好,毕竟我是女人。”
对女人,人们总是少几分防备。
尤其是像沈轻灵这样,看上去提不动刀的女人。
如此说定,秋攰便同意了护送游商,且婉拒了游商递来的那一千金,说自己这十人小队是护送官家娘子去出雍关投奔父亲,正好顺路,也就用不着给钱。
游商大喜,转头向沈轻灵行大礼道谢。
既给沈轻灵冠以官家娘子的身份,之后秋攰便安排在树林中过了一夜,以免叫游商看出破绽来。论娇贵,沈轻灵那做派足以震慑游商,使唤起秋攰和其他士兵来,也毫不客气。
左右折腾了约莫一个时辰,林中的营帐才算扎好,除沈轻灵在外的其他人,全部露天而眠。士兵们更是分作两轮,值守上半夜与下半夜。
也正是有了这些思量,沈轻灵最近做事的风格才越发主动,找任秉义也勤快了些。
要知道,李朝并没有女人做官的先例。
太宗时期,曲阳曾出了个聪慧异常的高氏女,其三岁可识千字,六岁能吟诗作赋!然而就是这样的奇女子,在人前时,最为人称道的,还是她颜盛色茂。
之后,高氏女受召如长安,入宫觐见皇帝,却没能如愿入朝为女官,而是成了后宫里的一个摆件。
不过三载,高氏女就在皇宫里香消玉殒。
光聪明不够。
从前的沈轻灵认为,只要自己足够有钱,足够凶狠,自然能震慑宵小,以富家翁的身份偏安一隅。甚至她觉得,哪怕麻烦找上门来,以她的头脑,不管是谁,都依然可以游刃有余。
大概是寿王妃至贵妃的那条路,给了她太多的自信。
好在,相王和詹王的出现打醒了她,让她明白了一件事,那便是在绝对的身份地位面前,她的聪明和手段都不值一提。
倘若詹王更跋扈一些,又或是相王更残忍一些,沈轻灵早就成了刀下亡魂,且不会有人为此负责。
而今认清这一点后,要做的事就十分明朗了。
首先,沈轻灵的确需要赚钱,只有在赚够了钱之后,她才有能力去官场运作;其次,她需要尽快收拢一些官小,却能掌控实权的奸吏。
纯臣那肯定是不行的。
像任秉义这样的,沈轻灵光是打动他,便花了大半年,直至今日才算得上是真正地知己之交,知无不言。
奸吏虽然能被利欲驱动,可到底是能被驯化的,于沈轻灵而言,利大于弊。
等沈继云过来见沈轻灵的时候,正巧看到邵从反身出去,且脸色不太好,于是多嘴问了句,邵二郎这是怎么了?
“没怎么,与我闹脾气了。”沈轻灵笑了笑,说:“北境战事传回捷报,他坐不住了,想要从戎报国,我多说了他几句。”
这话,是故意说给沈继云听的。
沈继云这回去汴京是为了做官,而要做的官,正是兵部员外郎一职。
倘若让邵从直接去入伍,那邵从还得从小兵做起,重复前世的摸爬滚打,而且这时候再去北境,那指不定都轮不到邵从上战场。
寿王的声望正是自飞狐一战后节节攀升,而他手握的北境军队,也是在这个时候开始,不断扩充,接纳了无数立志报国的能人异士。
要是走沈继云的路子,邵从便不用再入从前那样辛苦,甚至可以直接去到寿王的帐内。
一石二鸟。
“投军,可不是什么轻松的活计。”沈继云没有多说什么,敷衍了一句,就想要把话题引开,“听说再过些日子,扬州就要开花市了,二娘子可有什么喜欢的花?我去瓦肆了闲逛时,给你物色些回来。”
沈轻灵却不能就让他这么应付了事。
“花市?是了,扬州要开花市……咱们在这江南水乡可以赏月赏花,那些边关的将士们,却要饮寒风,出生入死,着实叫我有些心忧啊。”沈轻灵托着腮,将话茬又接了回来,“不过转念一想,阿从要去北境投军,其实也是好事,能磨练磨练他的心性,也能满足他要报效国家的愿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