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的局面由奴才而起，也该由奴才来结束。”木朝垂眸，表情淡淡地盯着地面。
郭迎海是武朝一品大将，刚刚平定耳郡大胜归来。
却在武昭帝为他举办庆功宴的当晚，惨死于宝昌长公主的西梧宫中。哪怕长公主是陛下的亲姐姐，在朝野素有威望，这件事也不可能轻易揭过。
可木朝一点都不想郭迎海这三个字和宝昌长公主联系在一起，被武朝官员和百姓们无端揣测。
她是高高在上的明月，不应该沾上一点污泥。
郭迎海这个人，这个名字，和他烂在一起正好。
“你的意思是，你想把郭迎海的死独自揽下来？”
鹿芷哼笑一声：“木朝，你把我当什么呢？我一人做事一人当，人是我杀的，不需要你来做替死鬼。”
“何况，我杀的是有罪之人，是非曲直自有公论。以本宫的身份，认下此事尚且能努力求一个公道，你就不一样了。多少人盯着你，多少人盼着你死，多少人等着抓住你的把柄落井下石。你去认罪，没有人会关心真相，你还能有活路吗？”
问出最后一句，鹿芷心里一惊。
木朝……莫不是已经心存死志？
她震惊地向木朝靠近一步，仰头望着他，眸光湿润：“为什么，明明过去那么难你都走过来了，为什么偏偏这个时候放弃了？”
“如果是因为郭迎海，如果是因为他说的那些话，根本没有关系，我不——”
“殿下。”
木朝打断她的话，“你误会了。”
他抬眸，平静的视线对上鹿芷：“你们不是一直都问我为何要忍辱偷生地活着吗？其实，我活着是为了报仇。郭迎海当日对我做的事，我一刻都没有忘记，我恨极了他，做梦都想杀了他。但他位高权重，我只能苟且残喘，伺机而动。”
“今日大仇得报，郭迎海死了，奴才已经找不到活着的意义了。”
“殿下，你知道吗？像我这样的人，活着的每一刻都是痛苦，都是极刑。若能尽最后的绵薄之力，为殿下解决一桩麻烦，也算是功德一件。”
木朝突然跪下去，伏地拜倒。
“奴才想求一个解脱，请殿下成全。”
鹿芷的眼泪终于忍不住夺眶而出。
她望着木朝的头顶无声地摇头。
千言万语哽在喉头，说不出一个字。
木朝说他活着的每一刻都是痛苦，都是极刑。他向她求一个解脱，请她成全。
每一句都是诛心之言。
她该怎么办？
鹿芷死死地咬住下唇，和伏地拜倒的木朝对峙半响，直到舌尖尝到浓烈的血腥味，她做出了决定。
慢慢走近木朝，在他身边蹲下。
她伸出手，轻轻抚了抚木朝束在脑后的黑发。
木朝僵了一瞬，没有再躲开。
鹿芷嘴角蔓延出一丝苦涩的笑容，他连躲都不躲了，是真的一心求死，什么都不在意了吧。
轻抚着木朝发丝的手缓缓向下，靠近他脖颈。
“殿——”
木朝不可置信地抬头，来不及说出第二个字，就闭上了眼睛，向一边栽倒。
鹿芷伸手接住了他的身体。
从他脖颈处拔出一根银针。
她的眼泪又落下来，嘴角却弯起：“我说过，不许甩开我的手，不要丢下我一个人，你忘记了吗，木朝？”
鹿芷抱着昏死的木朝在地上安静地坐了一个钟头。
纷乱的思绪开始厘清了些。
木朝最后几句话对她冲击太大，她差点就全信了。
现在冷静下来想想，他根本不是那样的人，不是为了私仇汲汲营营的人。他故意激她，动摇她的心志，是想让她同意他的决定。
但他也不是完全在骗她。
活着的每一刻都是痛苦，都是极刑。
应当是真心的。
可即便如此，她也不能以这种方式成全他。让他替她背黑锅，让他不明不白冤屈地死去，留下一身骂名。
鹿芷从木朝手里取走刀。
抚了抚他昏睡中也紧皱着的眉头。
“青雨，你先带木掌印回府。看好他，若他醒过来了，无论你用什么方式，一定要把他留在长公主府。”
“是。”
青雨带木朝走后，鹿芷拿着刀重新走到郭迎海的尸体边。
“青雾，去请陛下过来。”
武昭帝听青雾说西梧宫出事了，问她到底出了什么事，她又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
急得鹿煜一身冷汗，火急火燎地赶到西梧宫。
站在大门口，想到青雾支吾的态度，他屏退众人，自己独自一个人走了进去。
还未走几步，就看到一个衣衫凌乱的身影跌跌撞撞地向他奔过来。
“阿姐。”
鹿煜急忙走过去，扶住了她的肩膀。待看清鹿芷泪流满面的一张脸，他的心立刻提到了嗓子眼。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他活了二十多年，还从未见过皇姐如此脆弱失态的一面。
“陛下……”
鹿芷未语泪先流，委屈又无助地哽咽着。
鹿煜急得一把将她拉入怀中，一边拍她的背一边安慰：“阿姐，别怕。就算天塌下来也有孤顶着，你受了什么委屈，告诉孤，孤替你讨公道！”
鹿芷猝不及防被拉入一个陌生的怀抱，有一刹那的怔愣。
她有些怀疑地想，戏是不是演得太过头了。
“阿姐，有我在呢。”
鹿煜继续不停地拍她的背，把鹿芷酝酿的眼泪都差点给拍回去了。
她硬着头皮哭哭啼啼地把今夜郭迎海在她酒中下毒，收买西梧宫的人，闯进殿中欲对她行不轨之事一件件细说了，只隐去了木朝的存在。
武昭帝越听越愤怒，听到最后，已经愤怒到失去了理智。
“郭迎海这个狗东西现在何处，孤要砍了他脑袋！”
鹿煜放开她，怒冲冲往里走，被鹿芷拉住了手腕。
“皇姐，你别拦着我。他竟然敢对你做出这样的事，死一百次都不够，孤一定要杀了他！”
“不是的，我不是想拦你。”
鹿芷心虚解释：“郭迎海，他已经……死了。”
“我亲手杀的。”
鹿煜愣了一瞬，很快反应过来，回身握住鹿芷的肩膀：“杀得好，阿姐！他的尸体在哪儿，孤要去再补几刀！”
这下轮到鹿芷愣住了。
身前这个便宜弟弟眼睛里，全都是对她毫不作伪的关心。
他竟想也不想地，就站在了她这边。
让青雾请武昭帝过来，她的本意是向他求助。可她也没有把握，鹿煜对宝昌长公主的姐弟亲情，在武朝的权利倾扎里，究竟能剩下几分。
武昭帝和鹿芷一起去看过郭迎海的尸体后，他真的说到做到，又恶狠狠在郭迎海身上扎了几个大窟窿。
鹿芷眸光复杂地看着他。
发泄了满腔愤怒后，鹿煜彻底冷静了下来。
他扔掉刀，来到鹿芷面前：“阿姐，今日的事情，你受委屈了。对不起，是孤的错，是孤没有保护好你，是孤放任了这等小人的野心，让他膨胀至此。”
鹿芷轻轻摇头。
“人心不足，陛下怎能全料到呢？”
“不，是孤太软弱了，不敢刮骨疗毒，才让郭迎海这种毒瘤在大武朝堂生长壮大。皇姐，你今日也累了，先回家休息，剩下的事交给孤来处理。”
“陛下打算如何处理？”
“威虎将军郭迎海，于庆功宴后闯入孤的寝宫，欲行刺孤，行谋反之事，被孤就地处决！”
鹿煜冷着眼开口，他绝不会让郭迎海这样百死不足惜的龌龊小人，影响皇姐一丝一毫的清誉。
鹿芷点头。
第一次认真叫鹿煜的名字：“阿煜，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