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蝎回缓过神识的时候,已经不知过了多少时辰,周边林木碎石飞散,尽管他已经尽力降低影响,但还是免不了狼藉一遍。他的力量愈发壮大,失控造成的威力也就更加明显。
彩蒲草被保护得很好,周围安静之后又被放出来,它翩飞至凌蝎的肩头。 “连控几大阵眼,天地脉络规则实在难以承受,我感觉撑不了多久了,阵眼逐渐蔓延的气息也迟早引来他人的注意。”凌蝎沉声道。
彩蒲草听着不解,只管观摩记录,但说着说着凌蝎陡然心惊。 独行许久,内心怎变得如此脆弱,身旁有神识的彩蒲草也成了倾诉的对象,方才的言语已经是超出能够诉说的范围。 谨防内心,零碎的思绪和长久孤独会把人逼疯,一旦有缺口,就成了不顾一切倾箱倒箧的对象,这是非常危险的事情,你会毫不犹豫想路过的人伸出求援的手,变得脆弱不堪。 凌蝎缄默不言,继续行走,不知何时天空开始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苍穹如盖,倾泻的雨滴垂直下落,无风吹拂因而显得很有重量,敲打过密林的树叶顺势而落。 彩蒲草从来不是安静的主,待在凌蝎左肩久了就一下子跑到右肩,它浑身泛冒着彩色的光,每次移动都能带起一阵拖尾的余色,十分好看。 几番转走,凌蝎找到一条僻静小路,仅仅可通一人能过,还时而出现断路,被横叉的林木截断或被巨石挡住,他都自然避开。 穹顶之下,妖族密林之中,一人一灵物均是魂印灵识残缺,默然前行。天地仿佛自认为苦难不够慎重,硬是强加一些重量施压下来,雨水打湿了他们的身子。 冰冷的风也开始刮起了,大口大口的风钻入凌蝎的衣袖,打乱其灰白长发。天地寂然。 他忽然停下,前方道路中间一只光华莹莹的青色九尾狐,那双青色眼眸静静望着凌蝎和彩蒲草,眼神有难以掩饰的哀伤,仿佛人生失去了方向。 它的眼神似乎天生具有魅惑性,人的情绪会不由自主跟着它起伏不定,随其悲欢。但凌蝎蓝眸半阖,不受影响。 绝境无声,谁悲失路之人。故人四散,已无相识之欢。 我们困顿于苦难,默默坚持到最后,身边可还曾有一个知心之人?甚至仇恨深重的旧敌,都了无踪迹。 “荒古年间,那匆匆一瞥,可是你减轻了我些许痛楚,你身上有一些荒古的气息。”“我尚未百岁。”
凌蝎不知如何安慰,他对这只神狐的经历一无所知,只见过女子哭泣,也本能感受到其悲伤。但就如此莫名其妙的提问,他也只能老实回答,不想含糊其辞而求帮助,诚然如果他装模作样认下,她兴许会帮自己取得大阵的阵眼。
他有属于自己的秘密,也经常出现一些旧时代岁月的记忆片段,但大多是混乱不堪的,记起来的也是极为重要,仿佛命定的安排。 若说有前世,可匆匆一瞥?难说。 即便是现世,多年之后,你可会记住随手帮助的人们?都不过是漫长岁月中的一件小事,早已消泯。 他没信心骗过一只荒古的神狐,自己的性子也不会骗人。 凌蝎错身而过,彩蒲草却忽然跳下肩头,身上一条光带点住青狐的额头,摇摇晃晃的身子像是在邀请一般。 青狐怔住半晌竟是默默跟上凌蝎。 待凌蝎察觉转头,那只鬼神莫测的青狐已经跟彩蒲草玩开了。 “你带着它,彩蒲草终身难以完全开灵智,对你没什么用处。”青狐化作女子人形,待路面宽大一些便与凌蝎并肩前行,甚至有时狭窄的路况也被她以大神通扫开,硬生生打出三人宽大的道路。 “看它可怜便带着,并无他想。”
凌蝎摇摇头,轻声答道,旁边的林木也在哗啦啦作响,仿佛应和他的回答一般。
“彩蒲草比较特殊,此类妖物以记忆喂食,方有可能进化,而且还要看其自身悟性如何。”青狐女子知识渊博,懂得太多,说出这等话来。
凌蝎讶色划过,伸手,彩蒲草似懂非懂,摇摇晃晃一下便落在他掌心。 他蓝眸泛光,渐渐灰白的长发开始沁出细密的幽蓝光芒,一幅幅画面如走马灯一般具现出来,彩蒲草活动更加雀跃了。 那是冰天雪地,天地严寒,万里雪封,刮骨刀的凛冽之风吹过明月谷的每一寸土地,一群大胖身子的鸟类妖物正在觅食。鸟类妖物并没有翅膀,两条胳膊一般的肢体短小而没有五指,行进全靠左右摇摆摇晃,双足也是很短但脚掌算大,走路发出啪啪的声响。 它们食物多是以鱼类为主,但也常常吃一些冻土下面的虫类。 一棵叶子凋零光秃秃的摇树下方,蓝眸少年痴痴傻傻看着它们觅食的场景,他额头还有冻结的血液,伤痕是被同龄的妖族孩子砸破出来的。 鸟类妖物觅食结束开始回归南方森林的穴巢,憨态可掬,一只中等的大小的鸟类妖物却停下脚步没有跟上,过了片刻忽然冲向荒凉的远处群山。 怒号的狂风和雪花吞没了它的身影,群山如狞笑的远古巨兽,张开血盆大口。 少年暴起疾冲,不多久风雪散开,他松开怀抱中的妖兽,可妖兽依旧朝着那个方向走去,不知疲倦,几次阻挡还是没能阻住它的方向,到最后即将消失的时候,它回头遥望少年和族群离开的方向,随后决然离开。 茫茫雪地,只剩下少年呆立原地的萧瑟身影,很快他回到原地背起柴薪归家,足迹被风雪掩埋。 …… 彩蒲草神采奕奕,青狐女子却沉默不语,看着凌蝎灰白的长发,不知道在想什么。 “慧极必伤,神识修成未必好事。”凌蝎对着女子,轻笑:“风雪偏摧傲骨梅,不求不问永天真。”
“方才你们所见,该类妖物,在明月谷不知多少年岁,但从未见修得人形,其心智大概也是缺失。少年时我打柴炼体,在谷中经常见到。它们时常会陷入情绪压抑的状态,倘若所思所想超过其神识所能承受的范围,便会脱离族群,不愿拖累族群而出走,不知疲倦,直到筋疲力尽而死。”
凌蝎托起掌中的彩蒲草,欲言又止,终究沉默。
“天地如牢笼,炼狱何人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