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苍茫，浮云灭末，万物都处在熟寐之中，除了风声，只剩寂寥。
傅邯出了茶楼，飞快地向将军府的方向赶去。
忽然，他停了下来，从怀中摸出一个铜制的物件，随手向后一丢。
紧随其后的暗卫接了个正着，借着疏淡的月光看去，心中一惊。
“少主，这是？”
他脱口问道，如果没猜错的话，他手中接着的正是无数人梦寐以求的大梁将印。现下，那枚精巧的虎符静静躺在他手里，暗卫拿着，只觉得灼热的烫手。
傅邯淡淡睨了他一眼，接着吩咐道：“带着它去东郊交给白术，把情况解释清楚，他会知道怎么做的。”
“少主，这可是……”
暗卫欲劝，却被傅邯冰冷的眼神打断了。
象征着无上军权的将印，随手交给其他人，这样真的好吗？
暗卫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但显然对少主而言，除了府中的那位少夫人，其他的什么玉牌、虎符，都是无所谓有之物。
*
将军府内，丁洵的状况比预想的还要糟糕。
因为光线昏暗，黎云远看时，只是发现丁洵面色苍白，于是猜测他是受伤强忍着。
待到了近处一看，才发现他的脸色并不是简单的苍白，而是隐隐有些灰败的青。
这可不单是受伤的症状，更像是……中毒了。
“小、公主。”丁洵强撑着喊她，丝丝血迹却从嘴角溢了出来。
黎云脑子一空，还未来及动作，身上便是一沉。
丁洵踉跄着跌撞在她的肩膀处，竟是连站着也勉强了。
黎云用深呼吸掩饰着内心的慌乱，尽可能稳住颤抖的声线。
“没事的、没事的，我扶你找个地方歇下吧。”
丁洵伤的太重，几乎将全身的重量都压在了她身上，说是扶，其实用背来的更贴切些。他的身量看着单薄，却十分结实，沉重的分量压得黎云喘不过气来。
以她的力量，带丁洵走不了太远。
幸而附近就有许多破败的房屋，黎云选了个近而隐蔽的，半背半拖地将丁洵带了过去。
松手让丁洵靠坐在屋壁边上，黎云呼哧呼哧喘着粗气，一听就是累坏了。
丁洵歉意地笑笑：“抱歉。”
他的语调又轻又低，却很认真。
这真挚的歉意却让黎云更为内疚了，有错的是她，怎么也轮不到丁洵给她道歉才是。
眼底有微弱的泪花闪烁，黎云捏了捏鼻尖，制止歉疚与不安的感情进一步发展。
“伤在哪儿了，让我看看。”
特殊时期，也顾不得什么男女有别了。丁洵顿了顿，虚弱道：“后肩，在左边。”
“嗯，我知道了。”黎云点头，干脆利落地上手去解丁洵的衣服。
她早先常给傅邯看伤，做起这些事情来很是熟稔，并且一点也没觉出有什么不对。
丁洵是别扭的，但生死关头，黎云是在给他处理伤口，如果真要计较，倒显得他有些不识好歹了。故而，丁洵静默着什么也没说，只是耳尖有几分烫红。
他身着甲胄，黎云没有接触过，折腾了好半天，才拆下了左肩的护臂。
眼见丁洵的脸色越来越灰败，黎云索性用上蛮力，直接撕开了脖颈连着后肩的衣料，让伤口显露出来。
皮肤猝然暴露在寒凉的空气中，丁洵不禁打了个寒颤。
黎云将他转身背对着自己，伤口彻底展现在她面前，触目惊心。
伤口其实不大，约莫一个指节的宽度。按理说这样的小伤，只要及时的消毒清洗，顶多流些污血，连纱布都不用缠，要不了几天就好了。
但丁洵的这处伤却不同寻常，黎云打眼一看就被吓变了脸色。
她不祥的猜测被印证了，造成伤口的钝器被淬了毒，以至于这个小小的伤口非但没有愈合，反而迅速地红肿溃烂。而毒素也顺着血液蔓延开来，丁洵的大半个左肩都已是异常的青紫。
好霸道的毒，竟扩散的这样快。
黎云不假思索，飞快地点住了丁洵的几个穴位。
令她没有想到的是，穴道的堵滞居然没能延缓毒素的扩散，那皮下的青紫肉眼可见地继续吞没着正常的血肉。
丁洵苦笑：“中毒后我便自行点住了穴位，现在看来，应该是没用。”
闻言，黎云再想尝试的手一顿。
原来不是她力道不足，而是根本不起作用吗。
到底是什么毒这样猛烈？
她心中不安更甚，问道：“是什么造成的伤口？”
“箭矢。”
“箭头你还留着吗？”
丁洵摸索了几下，取出一个布团：“在这。”
黎云小心接过，抖开布块，一个月牙形的箭尖出现在眼前，锋锐的前端还勾连着血肉。
她用布裹着残存的一小截箭杆，将它举到鼻尖细闻了闻。
甜腻的香味，夹杂着并不出众的辛辣腥气。
这是……
黎云的指尖不由颤抖了起来，险些捏不住那支断箭。
她心存一丝侥幸，借着光亮去看箭尖的颜色——暗红的血迹下，泛着些许的青绿。
侥幸被打碎了，黎云绝望地闭了闭眼，泪珠簌地滚落下来。
一滴泪很轻很轻，只要它想，就可以做到悄无声息地出现和消失。
丁洵明明背对着她，却轻易地捕捉到了那颗泪珠。
“你哭了。”他平静的陈述。
黎云再忍不住，压抑的泪水汹涌落下。
“是……是蝎萤草的毒。”她带着浓厚的鼻音，抽噎着解释，“我在书上看过……味极鲜甜，微腥……淬于铁器呈淡青色……中毒者会、会全身溃烂，七窍流血而死……”
她顿了顿，哭得难以自己，许久后才颤抖着唇瓣吐出两个字来：“无解。”
这无疑宣判了丁洵的死刑，他身体一僵，随后快速松弛下来。
“没事的。”他语气很淡，好像即将中毒身死的不是他自己一样。
“怎么会没事！”黎云带着哭腔低吼，她跌跌撞撞地扑向丁洵，抖着指尖轻触上他后肩的那一片青紫。
要是、要是有银针封住穴位的话，或许还能多撑上一段时间。
可是，她手上根本什么也没有啊！
懊恼间，不远处突然一阵响动。黎云悚然一惊，以为是李鸿浩找过来了。
可恶，怎么这么快。
“我马上回来。”
黎云将脸上的泪水一擦，轻手轻脚地向着声音来源处潜去。
到了地方，却是影六等在那里。
见她来，影六直接递给她一个小玉瓶：“散毒的药，外敷内服皆可，也许能起点作用。”
然后又掏出一个针袋：“顺手拿的，你可能要用。”
最后，他言简意赅：“李鸿浩那边，我会带人抵挡一阵。但或许挡不了多久，别太乐观。”
黎云接过东西，抿了抿唇。
“谢谢。”她露出个转瞬即逝的笑，然后又郑重其事地重复一遍，“谢谢。”
更多感激的话之后再说，现在还是想办法救下丁洵要紧。
黎云道完谢，便匆匆赶了回去。
影六目送她离去，许久后，向虚空中打了个手势，示意潜藏的暗卫随他一起动身。
这次确实是冲动行事了，他静默着看向天边，有些许后悔。
不过，如果少主在这里，想必也不愿意少夫人哭得这样伤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