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说这个了。”黎云没有深究，她现在更想知道母妃到底瞒下了什么。
未知总是诱人的，但隐藏其后的真相往往没有那么美好。
黎云也是怕的。
她渴望知道母妃的秘密，却又害怕触碰残忍的真实。
其实自她醒来后，脑海中便始终有一个声音循循善诱：忘掉它、不要深究……
黎云不想听，现在有傅将军陪在身边，她已经没那么怕了。
随手把汤碗丢在一旁，黎云极为自然地挽住傅邯的胳膊，拖着他向殿外走。
柔软的接触令傅邯面上一热，左脚绊上右脚，动作都不利索了。
虽然他惯常喜好装作不经意地对黎云动手动脚，并以此为乐，但主动和被动的体验到底有所区别。
轻咳一声做为掩饰，他已无心追究黎云的错处。
“这么兴冲冲的，想要做些什么？”连拖带拽之下，傅邯磕磕绊绊地来到院中，小公主眉飞色舞的，让他也不由得好奇起来。
“做些什么？”黎云重复他的疑问，歪着脑袋思考起来，她努力想找出一个文雅的词，但是失败了。八壹中文網
索性直截了当，大刀阔斧地比划出个挥铲的动作：“挖土。”
挖土？
傅邯愣神的功夫，人已经被带到了梅树下。
黎云手上没有铲子，又不能直接上手挖。她灵机一动，抽出了腰间的易水剑。
易水剑自锻成以来，怕是第一次被用作这么接地气的事情。
雪白的剑身很快染上尘土，黎云还要嫌弃地撇嘴：“不好用。”
好用才怪了。
傅邯在旁边看着，惋惜她暴殄天物的同时，亦被她的埋头苦干的举动可爱到不行。
作壁上观的报应很快就来了。
黎云粗犷地擦了把额间的细汗，招呼道：“傅将军，你站着干什么呀？快来挖。”
她使唤起他来毫不手软，并且一点儿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傅邯是第一次被这样命令着做事，感觉很新鲜，却并不讨厌。
同时，他敏锐地从这一细节中察觉出，小公主待他没有之前那样排斥了。
他为这细微的变化而心喜，行动上便慢了半拍。
见傅邯久久没有反应，黎云不满地伸手扯了扯他的衣袂：“傅将军，快些。”
小爪子在衣袂上留下个灰色的指印，她浑然不觉，傅邯更不会计较。
他顺从地蹲下身，观察了一会儿后，也取出了自己的佩剑。
这柄剑是他从傅家带出来的，象征着他傅家少主的身份。
但是现在——傅邯歉意地弹了弹剑身。
宝剑回应他的主人，发出委屈的嗡鸣。
然后——吭的一声，利剑没入土中，傅邯侧转手腕掀翻土壤，地上很快出现了一个土坑。
时间流逝，两个从未体会过农耕之苦的人兴致勃勃地挖着土，像是和脚下的大地较上了劲。
黎明已过，太阳慢慢吞吞地行至天边。
土坑逐渐变深、变大。但除了杂乱的石子和野草的枯根，并没有出现值得注意的特殊之物。
傅邯侧头看向黎云，后者脸上是肉眼可见的失落。
她的热情已然消退，却仍旧不甘心地拨动土壤。
傅邯叹了口气，柔声问道：“你想找些什么？”
黎云向下铲土的动作一顿，易水剑柔软的剑身弯曲着，在缕缕日光下反射出耀眼的光斑。
“母妃好像在这里埋过东西。”
傅邯盯着她看。
“是很重要的东西！”黎云强调。
“只是我最近才想起来。”她懊恼地轻捶自己的头，沉默一会儿，忽然道，“算了，还是不找了。”
“过去十几年了，便是没有被人偷走，也该腐坏了烂进泥里了。”
她闷闷地起身要走，傅邯却突然出声了。
“你的母亲是一位很了不起的女性。”他说着也起身，站到黎云身侧。
黎云扭头看他，满脸疑惑。
真是怪了，傅邯不该认识她母妃的。
是安慰她吗？可那真诚的语气又不似作伪。
“抱歉，我派人调查过你的身世。”傅邯解释。
“这样啊。”黎云反倒放下心来，顺口追问道，“你是这样看她的？为何？”
“你母亲原本是江湖中人，而傅家亦可称是武林世家。彼此有些交集，并不奇怪。”傅邯陷入回忆，“那是我父亲年轻时的事了。家父少年风流，仗着模样好，武艺高，在外欠了不少桃花债。”
傅邯极少谈及自己的父亲，今日难得提起，也没有给老爷子留颜面的意思，刻薄地将其描述成一个沉溺女色又不负责的负心男。
黎云觉得有趣，可又想不出这些与母妃有什么关系。
“然后呢？”
总不会是傅老爷子撩到她母妃头上了吧？
傅邯接下来的话肯定了她的猜测：“然后在烟雨江南，家父偶然撞见了你的母亲。”
他忽而改了称呼：“伯母貌美，家父匆匆瞥了一眼，惊为天人。之后便开始死缠烂打，纠缠了伯母好些时间。”
黎云听得入神，用眼神焦急地催促他：然后呢？然后呢？
傅邯摇摇头：“老头子故事到此就戛然而止，任我如何追问，他都再不开口了。实在问的紧了，他便吹胡子瞪眼，骂上两句‘臭小子’，还要拖了鞋打我。”
傅邯说得有趣，边说边不堪回首地叹气。
他难得会露出这种表情，黎云不由得跟着他乐，郁闷的心情一扫而空。
“后来我听别人说，老头子好像是挨了顿打，人伤了，心也伤了，灰溜溜地跑回家中，从此再不做那些混事。他安分了，终于有女子愿意嫁他，后来便有了我。”
原来母妃还有着这样的过往，黎云柔和了眉眼。
自记事起，母妃就是个端庄守礼的妇人形象。她对待下人总是宽宥，教导黎云也往往柔声细语。
就连提及过往之事，她的语气也淡淡的，从不见激越。
母妃眉间有解不开的愁绪，她时常落泪，哭起来弱柳扶风，如易散的云雾。
可母妃的少年，原来是这样的爱憎分明、绚烂如霞。
黎云替母妃难过，若是没有进宫，她或许还能遇见许多傅老爷子那样有趣的人吧。
联想到傅家时，有画面蓦地闪过，如箭般贯穿大脑，带来难言的刺痛。
黎云踉跄了一下，很快被傅邯扶住。
“怎么了？”他语带焦急，几乎要立即将她打横抱起，带到太医那里去。
“别，我没事。”黎云出言阻止。
就在刚才，她回想起了最重要的记忆碎片。
是的，年幼的她看到了。
当时母妃慌乱地想要遮挡她的视线，忙中出错，想要掩埋的事物露出了一角。
那是一个窄长木匣的边角，除了形状罕见些，按理说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但偏偏是这个拐角被小黎云看见，又偏偏在多年之后，被长大了的黎云回想起并认了出来。
狼首图案！
木匣的边角镂刻着一个狼首图案，被暗金的涂料细细描摹了，因此分外显眼。
母妃隐藏起的，是与傅家有关的事物。
黎云眼神复杂地看向傅邯，而后者不明所以地担忧回望。
冥冥之中，命运的丝线早在十数年前将他们联系在一起，注定了两人纠缠不清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