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寰没有回应,掐住她脖子的手更用力了。
眼中的黑暗扭曲起来,渐渐演变成巨大的漩涡,它无声地叫嚣着,要将黎云的思想与肉体都一同卷入进去。
这便是她的结局吗?
黎云松开掰扯着颈间桎梏的手,任其无力地垂落。
好想……再看一眼傅将军啊。
明明昨日还在和傅将军嬉闹,还在和春桃商量着新年的烟火,还在求常嬷嬷蒸一笼她爱吃的糕点……怎么今天就要死了呢?
泪水怔怔地滑落下来,颈上却忽然一松。
“咳咳……咳……”
黎云身体快过大脑反应地剧烈咳嗽起来。
空气重新在胸腔中充盈起来,直到被激烈的痛咳带出眼泪,她才后知后觉地明白自己被放过了。
黎寰在一旁沉默地看着,俊美的脸上没有表情。
“你真的以为自己能够逃脱吗?”他突然鬼魅般低语,“我们都深陷罗网,逃不掉的。”
不,她会逃出去的,黎云在心中反驳。宫墙虽高,但也困不住飞翔的鸟儿。
“我不会伤害傅将军的。”她一字一顿,嗓音因长久的钳制而粗嘎沙哑。
“你会。”黎寰极具压迫性地俯身凑近,眯起眼睛阴冷地看她。
他眼底深幽的冷光满溢着危险的气息,黎云却毫不避让地与之四目相对。
“没有人能够操控我,哪怕你是皇帝也一样。”她出言反驳,眼中却是希望的光。
黎寰冷笑,那笑不含任何温度,让黎云后背发凉。
“朕,自有朕的办法。”说完,他起身背对黎云,像是已经厌倦了这个话题。
“已经这么晚了,车马不便,今夜就在宫中宿下吧。”
没给黎云留下出声反对的时间,黎寰身形一闪,离开了偏殿。
殿内静悄悄的,只有灯火还在尽职尽责地卖力燃烧。
黎云沉默地抚摸着脖颈上的淤痕,如果她的感觉没错,黎寰在那一瞬间确实是想杀死她的。
现下,伤口上哪怕是最轻微的触碰,都能激起她疼痛的轻颤。
要换一件高领的衣服才行,黎云想,不然傅将军该担心了。
只是,黎寰所言,她还是有些在意。
不仅是他说要借她对付傅将军这件事。
还有他指出的所谓傅将军喜欢她。
傅将军喜欢她吗?
黎云不知道,或许傅将军自己心中也没有答案吧。
她呆滞地看着跳跃的火光,直到一声轻响打断她的思绪。
黎寰留她夜宿,似乎是早有准备。
他才离去不许久,就有一个小宫女来到殿中,引着黎云前往休憩之处。
也不是别的什么地方,正是黎云旧日的居所。
这处宫中小院被打扫得很干净,不像是临时整理出来的。很可能是她离去后,一直有人定期打扫。
不过到底空置了数月,无人居住的庭院总是荒废得快些。黎云细嗅着这里的空气,感受着弥漫其中的萧瑟气息。
“公主……”小宫女话至一半,忽然察觉到有些不妥,改口称了句“夫人”。
“夫人,皇上已派人前往将军府知会过了,夫人且放心住下,明日一早自有宫车将夫人送回。”
黎云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她踏进院中,没有直接进殿休息,而是在院子里缓慢踱步。小宫女亦步亦趋地跟着,她似乎被吩咐了要侍奉黎云一夜,所以并没有走开。
黎云在这里住了近二十年,有些感情不可能一下就割舍掉。
再次回到这方院落,脚下的土地连同空气中的灰尘都显得格外亲切。
一眼看过去,距寝殿很近的地方有一棵巨大的梅树。它已枯败了好些年,还能在原地立着就已是个奇迹,更谈不上开花了。
梅树枯槁的枝丫在风中晃动着,有如迟暮的巨人,虚张声势地舞着自己的爪牙。
黎云眸光一收,有些感伤。
她自小就生活在这个地方。
母妃在时,这里是避风港。
母妃去了,这里就成为了满载悲伤回忆的、冰冷的容身之地。
而这棵梅树,如同不善言辞的守护者,见证了她在宫中无数个日日夜夜。
黎云上前几步,抚摸着梅树粗糙的树皮,眼神变得柔和起来。
梅树下,母妃带着她做过好些事情。
读书识字,习武练功,还有……
还有什么来着?黎云眉尖一蹙,她好像忘了很重要的东西。
脑中闪过久远记忆的碎片,碎片纷乱而迅速地划过脑海,最终组成模糊的影像。
那是个夏日的午后,她在殿中睡得香甜,却被殿外的一阵窸窣声响给吵醒了。
*
小黎云揉着眼睛跑向殿外,她个头不高,奶团子一样,殿门处的门槛对她来说还太高了些。
她费了好些功夫,才翻过门槛——与其说是翻过,其实更像是滚落在另一边。
顾不上疼痛,小黎云屁颠颠地向母妃跑去。
她的母妃江菱蹲在梅树下,背对着她,正用铲子翻着什么东西。
刚才吵醒小黎云的动静就是这样产生的。
江菱十分入神,没有注意到小黎云已经醒来,正磕磕绊绊地向她跑过去。
直到黎云跑到她身后,奶声奶气地喊“母妃”,她才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
下意识地将土坑中的东西遮掩住,她强打起精神哄小黎云回去睡觉。
小黎云却眼尖地发现了,踟蹰着不肯走。
“母妃,那是什么呀?”她带着孩童十足的好奇心,天真地去问。
江菱脸上勉强的笑意瞬间就变得惨淡起来。
“小云儿。”她脸上带着未完全褪去的泪痕,捧着小黎云的脸蛋,柔声细语。
“那是……重要……”
“所以……”
“抱歉了,云儿。”
*
母妃的面容碎裂开来,回忆戛然而止,而黎云头痛欲裂。
母妃说什么了?
她怎么一点儿也想不起来?
母妃……母妃……
你瞒了云儿什么?
黎云痛苦地抱住头,蜷缩着蹲在地上。她的眼珠因疼痛疯狂地颤动着,硕大的泪珠一颗接着一颗滚落。
好痛、头好痛……
像是有钢针从太阳穴戳进,不停搅动着她的脑髓。
天地似乎都旋转了起来,耳边响起宫女的惊叫声,但黎云已经听不清她在喊些什么了。八壹中文網
母妃……母妃……
为什么……
要这样对云儿?
她终于不堪重负地晕倒在地上,满头冷汗和脖颈紫青的淤痕触目惊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