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份被妥帖保管好的帛书被白术从怀中取出,他展开帛书,走到黎云身侧。
帛书上的字清隽秀雅,不似普通人手笔。
但最引人注目的,是文章末端缀印着的鲜红指印,有数十个之多,似乎都是咬破手指,以血画印。
“属下说过,傅将军颇受将士爱戴。将傅将军囚于府中,让李鸿浩代将军之职,许多将领是相当不满的。”白术解释道。
黎云细看帛书上的文字,除了表达对朝廷动作不满以外,还隐隐有劫救傅邯之意——这可等同造反啊。
想来,这帛书应当是白术所作,而指印是那些将领们所按。
要知道,这份帛书一旦落入他人手中,足以定他们谋反之罪。
他们明知事不可为,也要冒着杀头的风险搭救傅邯吗?
黎云有些动容。
白术收了帛书,妥善放好。他知此物紧要,关乎许多人的生死,所以不欲给黎云久观。
毕竟此时他仍认为黎云是皇帝的人,只是为了活着才不得已与他合作。
“军中人大多粗鄙不识字,因此文章是我所做,但手印……”
“好了,不必再说了,本公主信你便是。”
她原以为白术是叛党的人,现在看来,是她判断错了。
白术站在傅邯这一边的话,许多事情有他帮忙,就好做得多了。
“公主。”白术深深看她一眼,“不知属下可否相信公主?”
攻守之势已异,现在换黎云取信于他了。
黎云也不废话,组织了一下语言,简洁道:“傅将军已醒,他说带人奇袭时遭了埋伏,可能是军中有人泄密。”
白术的眼睛因惊讶而瞪大了些,显然是没有想到傅邯已醒,更没有想到黎云竟也是主动帮助傅邯的人。
“方才多有试探,抱歉了。”
“白参谋无需道歉,时局所迫,谨慎些是应该的。”黎云正色道,“你们的心意,本公主会向傅将军传达。眼下傅将军伤情稳定,你们切不可轻举妄动。”
“那是自然。”白术恢复了从容自若的样子。
“白参谋,本公主还有一事相求。”
“公主但说无妨,属下定会尽力。”
“傅将军腿伤严重,亟需缝合,但是缺少医用的针线。”黎云道,“不知白参谋可有办法送来。”
“唔。”白术沉思片刻,道:“将军府守卫严密,寻常人轻易不能进出。但如果只送物件,还是能想出办法的。公主放心,属下定会办好此事。”
两人密谈了大约有一刻钟,白术此行的目的已经达到,且李鸿浩还在正堂等待,他并不久待,告辞离开了。
黎云则是又等了一会儿才动身回去,且小心避开了附近的侍卫。
这次会面收获甚大,但也带来了一个更深的疑问:为“那些人”办事的不是白术,那会是谁呢?
李鸿浩那个傻大个?
也不是说没有可能,但总觉得怪怪的。
毕竟李鸿浩徒有匹夫之勇,实在不像是有能力背叛傅邯的。
回到寝殿时,傅邯已经睡着了。他伤得很重,所以每日以沉睡居多。
可能是回想起了战场上的事,他睡得很不安稳。
用手轻轻抚平傅邯皱起的眉,黎云在他耳畔低声道:“傅将军,在你的背后,在你看不见的地方,除了黑暗,还有许多人为你支撑着,所以……”请再相信这个世界吧。
因为仇恨、猜忌、背叛都是痛苦的。
黎云不希望傅邯痛苦,黎云希望傅邯一直是个英勇无畏,胸有浩然之气的大将军。
但她不知道,有些事情一旦经历了,就会变成烙在灵魂上的永远疤痕,任时间流逝,沧海桑田,也不会消失。
*
深夜,京中内城最为繁华富庶之地,有个身影在空无一人的大街上移动着。
他不时打量四周环境,唯恐有人跟在身后。
确定只有自己一人后,他快走几步,迅速地闪进一处府邸的偏门。
门内,已有一个老者在等着他。
“林叔。”他打了个招呼。
老者对他点了点头,示意他跟上。
“快随我来,老爷在书房候了多时了。”
老者领他走的都是府中荒僻的小道,一般不会有人经过。
显然此举是为了他们不被人发现。
不久,两人来到书房,老者领他进去后,退了出来,掩好房门,在外望风。
书房里灯光大作,明亮犹如白昼。一个中年男子穿着绣缝精致的对襟长袍,手执毫笔,似乎正在写字。
不过若仔细观察,就会发现他久未落笔,分明意不在此,另有心事。
一片亮光之中,男子的脸清晰可见,正是白天拜访将军府的李鸿浩。
“来了。”见李鸿浩进来,中年男人将紫毫笔放在案上,“说说,情况如何。”
“老爷。”李鸿浩尊称道,别扭的神色却表明他好像对这个称呼不太情愿。“傅邯活着,但人还不清醒。”
“你亲眼所见?”
“这……”李鸿浩被噎了一下,“不,是那位公主所说。”
中年男人不满地“哼”了一声。
李鸿浩有些恼火,却不敢发作,把头垂低了,表现出歉疚自责的样子来。
其实这些话都是白术告诉他的,并非他亲耳所闻。
他知道如果照实说,只会显得自己更加无能,因此瞒下了白术单独去找黎云一事。
“罢了。”中年男人叹了口气,“那公主当时如何神情表现,都仔细说来听听。”
“那娘们傲得很,有恃无恐的样子,都不拿正眼瞧人,我求了好久她才肯说。”
“这样……”中年男人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禁军的人怎么说。”
“只碰见个在外头看守的,说是将军府上死了人。”
“嗯?”男人眉毛一挑,有些讶异,问:“可说死得是什么人?”
“是个侍卫,据说就在傅将军的寝殿外当值。被人发现死在荒僻角落里,一刀毙命。”李鸿浩言罢,继续猜道:“难道说还有其他……”
中年男人做手势打断了他的话:“不必多说,我自有考量。”
李鸿浩悻悻闭上嘴,心道自己果然又被瞧不上了。
男人了解了需要的信息后,不多留人,命门外的老仆领李鸿浩出去。
李鸿浩走后,他斜倚在金丝楠木精细镂制而成的太师椅上,闭目假寐。
过了一会儿,被李鸿浩称为林叔的老仆送人回来了。
“老爷。”老仆试探地低叫一声。
中年男人“嗯”了一声,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老爷,接将军府上的信,熊庆死了。”见老爷脸上不露惊讶,老仆很快明白过来:“老爷,是老奴考虑不周,想必方才他已经告诉您了。”
“他是他的,你是你的,总要兼听才是。不妨事,还有什么?”男人揉了揉额头,没有睁开眼睛。
“禁军中传,熊庆是被闯入府中的贼人所害。但我们的人瞧见了熊庆的死状,衣衫不整,被一把匕首直插入心口,一击毙命。”
“匕首短小锋利,便于携带隐藏,许多女子爱用它防身。”
中年男人的语气像是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但老仆跟了他这许多年,一听便知这是老爷要发火了。
果然,他冷笑一声,随手将案桌上的砚台用力掷在地上:“蠢货!就知道惦记女人!”
玉制的砚台与青石铺就的地砖相撞,发出脆响,森白的裂纹很快爬满了砚身。
这方砚台的价值足以抵京中最繁华处的一间铺面,可在男人手中,就像个不入流的小玩意儿,成了泄愤的工具。
“老爷莫气坏了身子。不值一提的小人物罢了,死了便死了,没什么大不了。”
“你说的倒轻巧。”男人脸色缓和了一些,但还是很难看。“熊庆可是被安排在寝殿外当值的,若事情有变,他就是我们指向傅邯最近的一把刀。可惜了……”
不过,眼下种种信息表明,事情还在掌握之中。
那位云公主应该是被皇上派去看住傅邯的,背后是皇上,那她有恃无恐就说得通了。
熊庆八成也是死在她手中。
“倒是个厉害的。”就是还不够聪明。
真的聪明人,绝不会把自己的命交在皇上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