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前三天，望橘前所未有的忙碌，身心都忙。
她要一边复习准备高考，一边筹划她的告白大计，高考的紧张和告白的期待化作了全部动力。
她还顺便去了趟橘岛西面的幌菊花园，吸收了预知梦的经验，想送幌菊永生花给他。
幌菊是他送的，她送还他一个永恒，同时让他看到了漂亮的“花落”，十分完美。
她没叫司机，打算自己去。抱着试试看的想法，她居然真在手机地图上搜到了位置，那块地在地图上叫做“迟氏花园”。
极少独自出行的望家大小姐在西边居民区第一次体验了共享单车，费心费力地摘了一捧幌菊，又特地联系了调香师夏莉，去她的工作室学习制作。
这几天一直小雨连绵，一直下到了高考结束的那天下午。
最后一科是英语，望橘认真地检查完涂卡序号后，放下笔吐出一口浊气。
离考试结束还有五分钟。
她答得很好。
望橘这一年的努力学习没有辜负她，每次考试排名都在班级前五。高考当天，望允和林竹都来送她，一向对她有要求的望允却只说尽力就好，班主任老齐还一直给他们做思想工作，说每个班前五名稳上清大，叫他们不要有压力，放手去考。
她在雨中撑着小伞，看着远处被人围起来的迟霁。
迟神不是白叫的，大家在临考之际都想方设法去蹭蹭神气，求一个心安。
望橘已经不是当年那个遇到考试都发抖的小女孩了，她深谙自己的实力，并一直有一种想做就要拼命做到的决心。
紧张是有，但在那个少年穿过人群、把大家觊觎已久的手放在她脑袋上时就烟消云散。
他说：“你会考上的。”
就像神降下神谕。
望橘觉得她一点都没夸张，那一瞬间她好像真的看到了阳光劈开阴云，浇灌世间。
“叮铃铃！请全体同学放下笔，停止作答。”广播响起，望橘也骤然回神。
她看向窗外，小雨将歇，太阳照亮世界，空气里是新鲜的土壤和蒸发的雨水味道。
考试结束，望橘拿着文具往外走，身心轻快。
每个人脸上都是考完的喜悦，她看到有人在叽叽喳喳地对答案，但始终带着笑意。
一行人在学校门口会合，苏巧巧已经保送，不用参加高考，但还是来接他们。
“终于结束了，今晚我请客，一起去庆祝一下吗？”明航笑眯眯地看着众人，期待一呼百应。
但破天荒没有一点声音。
向星洲像是嘴被捂住，怨妇一般盯着汪初露。而闹腾的鼹鼠今天也没表态，跟苏巧巧对上眼神，遗憾开口：“今天怕是不行。”
明航：“？”
望橘红着脸看她演。
“刚考完，大家估计都累坏了，而且洲子今晚没空！他还得训练呢！可不像我们这种读书人，巧巧也没空。”
明航狐疑地看一眼苏巧巧，后者冲他眨了眨眼，他顿时有点喘不过气，像被狐狸精迷住一样。
向星洲木着一张脸，毫无感情地点点头。
李嗦是，辣就是。
望橘脸红成水蜜桃，都不敢抬眼看别人，只看着汪初露道：“那只好明天了，明天无论什么事情都要推掉哦。”
“一定一定！”
“先走了哈！”
“拜拜拜拜！”
倏忽间只剩望橘迟霁和明航三人。
“……那明天见。”明航茫然地坐上回家的车。
望橘笑眯眯地跟他挥手告别，这才回头看迟霁，他的表情有点郁郁的，高考结束仿佛没让他有半点开心。
“刚好今天大家都没空，说好了，晚上7点，你家见。”
迟霁紧紧盯着眼前的少女，神色晦暗不明。
“好。”
他想说什么，但终究是什么也没说。
望橘完全注意不到他的表情，满心都是今晚的告白，跟他道了别以后出发去夏莉的工作室拿永生花。
迟霁看着车离去，忽然朝她离去的方向伸手，修长的手指在空中颤了颤，才慢慢放下，往家走去。
——
晚上7点，夜色渐浓。换了一身嫩黄吊带裙、擦了唇蜜、拿着一个白色礼盒的望橘站在迟霁家门口，按了门铃。
她今夜瞒过所有人，甚至没叫司机，自己打车到他住的小区，是要干票大的！
她要渎神！明天的聚会，这个人要作为她的男朋友，坐在她身边！
门从里面被打开，迟霁还是一身简单白t，表情冷峻。
迟霁打量她，眼前的少女一身嫩黄吊带到膝盖上方，是修身的设计，显得身段玲珑又贵气逼人。她长大了，不笑的时候脸蛋完全不显稚气，取而代之的是少女的娇俏与纯欲，分外惹人怜爱。
他微微怔愣，盯着她说不出话来。
望橘这一年鲜少打扮，看到他眼里的惊艳心满意足，边翘着嘴角进屋边傲娇抱怨：“开个门慢吞吞。”
她这才看清迟霁的新家。
比起别墅来说，这里小得可怜，一厅一室一厨房，但十分整洁，而且客厅旁边有阳台，算得上南北通透。
客厅里没有空调，有些闷热，小小的灰色沙发还没望家一半大，前面的茶几上只放着纸巾和杯子，连点水果都没见着。
望橘不禁心疼，他这是过的什么日子。
迟霁将布的一次性拖鞋放在她脚下，望橘暗忖一会儿，跟他无理取闹：“我要穿你的。”
少年无奈一笑，只好把自己脚上的脱给她。
见他这才露出一个笑容，望橘偷笑，继续恃宠而骄。
“我要喝水，不要拿一次性杯子，我要用桌子上那个！”
“好。”
“好热，客厅怎么不开空调？”
“客厅没有空调，房间才有。热吗？我把阳台门打开。”
“不要，那我就去你房间吹空调。”
“……”
他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小姑娘已经抱着手里的盒子往里冲了。
迟霁轻叹一口气，先去给她倒水了。
迟霁的房间也小小的，望橘感觉还没她的房间一半大，甚至没有阳台，只有一张小窗。一张单人床放在最中间，铺着浅灰色的床单，被子叠的方方正正，放在枕头旁。
她心里一惊。
对上了。跟梦里的摆设一模一样。
她下意识转头看桌子。
窗户旁边的书桌上，整齐地放着书籍和电脑，一个相框安静地站在电脑旁边。
照片上的少年少女亲密地坐在钢琴前，笑容灿烂。
真的是预知梦。
望橘有些恍惚，在他床尾坐下。
没事的，她今天特地穿了这条裙子，跟梦中的不一样，就代表现实是可以改变的。
这时迟霁推门进来，把水递给她。
她看到了他手上的手表，蓝色的表盘露出白色的机芯，像月亮。
迟霁就这样站在她面前，沉静地看着她，像在等她开口。
望橘垂着眼喝了一口，想到今天来的目的，脸又开始发热。
两个人都莫名其妙沉默着，房间里只有空调呼呼送风的声音。
望橘将水喝完，心理准备也做得差不多，把杯子往桌上一放。
迟霁灼灼地盯着她。
她咳了咳，坐回床上，打开了身边的盒子。
“这是幌菊，我特地做成了永生花。我记得你说过，你没有见过花落，永生花让它的生命永远停在这一刻了，也算是花落吧。”
迟霁看着那个小盒子，里面是满满一盒蓝色小花，蓝色从内往外渐变成白色，依旧是娇嫩的模样。
见他不语，望橘一鼓作气：“你一定很好奇我干嘛好好地花时间满足你的愿望吧？”
少女把盒子放在一旁，双腿交叠，抱起手臂昂着头望着他，双颊浮上粉云，水润的杏眼里净是爱意，但却不笑，一副勉强又屈尊降贵的模样。
“我今天来是来告白的，我，望橘……喜欢你很久了！”
“希望你不要不识抬举！”
望橘羞耻地闭上眼，恨不得咬烂舌头。
怎么到他面前就不会好好说话了！
在家排练的时候还不是这样呢！
她偷偷睁开一边眼睛去观察他的反应，只见他表情更沉，眼里像是化不开的浓墨一般，嘴唇紧紧抿着。
望橘有些慌了：“你空间里的照片，我都看到了。我是真的……喜欢你！花我也准备了很久，我承认我刚刚有点大声，我重新说一次……”
“不用。”
他这才抬眼看她，眼底通红，直挺挺地看过来，她有些招架不住。
紧接着，那个清冷的少年忽然单膝跪在她身前，扶着她的膝盖，把头埋在她膝头。
望橘心猛地一揪，没由来发疼。
房间里被一种叫悲伤的情绪淹没，也感染着她。
蓦地，她感觉到自己的膝盖一热，有水滴落。
那水滴是那么烫，仿佛透过那一小块肌肤，烫到心脏。
只见跪着的少年忽然抬头，隐忍着落泪后的眼角有一抹淡红，眼眶在灯光的照耀下晶莹剔透，刘海有些凌乱，整个人都有一种脆弱感，触动人心。
“你知道吗？”
“爱你，是我生命的全部意义。”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像是用尽全力向她告白。
望橘看着他，呼吸都疼，心脏被他的一举一动操纵着，一会儿酸涩地难以自持，一会儿又激烈跳动地无法停息。
他修长的手指轻轻触碰她的脸颊，像是触碰月亮，一触即离。
“你不该跟我在一起，我们没有未来啊。”
他喃喃道，悲伤仿佛快要将他吞噬。
望橘一怔，随即急得一把抓住他的手，眼眶发热：“谁说的？我就要跟你在一起。”
他意识到自己不该表露这份感情，轻轻挣开：“我……像哥哥一样爱着你，我希望你前途光明，万事顺遂。”
“……”
望橘没说话，只死死盯着他通红的眼，紧紧咬住嘴唇。
他爱她，却不想跟她在一起？这是什么狗屁话！
她没有把“没有你我怎么万事顺遂”说出口，只是执拗地去抓他的手，却屡次被他挣开。
他站起，转过身不看她，语气温柔地像平时一样：“你回去吧，花我不会收，我们也不可能。”
她听着标准的“哥哥发言”，怒火掩盖了悲伤，眼泪蓄在眼眶里，被强忍住不掉下来。
“我不相信，你如果不喜欢我，就不会拍我的照片偷偷锁在相册里，不会一直关心我，不会……”
迟霁闭了闭眼，抬手拭去眼角的泪水：“因为我把你当妹妹，看着你好好长大很开心。是我配不上你。”
他转过头，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宛若冰雪初融。
望橘荒唐地呵呵出声，如梦初醒，苏巧巧的曾经的分析在耳边响起。她不再执拗地想去抓住他，嘴唇微微颤抖，他的笑容在她眼里忽然无比刺眼，这一年来的酸甜心事一瞬间化作一千根针刺痛她的每一寸肌肤。
“你当然配不上我，你凭什么觉得自己有资格当我哥哥？少假惺惺了，别拿我当你卑微的情感寄托。”
她冷笑着，用力撞过他的身体打算离开，却被他拉住了手。
“我送你。”
她对上那双多情的眼，一直以来引她沉溺的罪魁祸首，淡淡开口：“你以为你是谁？”
然后狠狠甩开他的手，摔上门离开。
——
夜幕深沉，天空挂着一轮弯月，城市喧嚣一如往常，街道上车流不息，卷起灰尘和枯叶。来往下班的人们夹着包包表情冷漠，奶奶牵着孙子遛弯，小朋友咯咯的笑声不绝于耳。
望橘漫无目的地走在人群中，眼神没有聚焦，白皙透亮的脸上还挂着泪痕，失魂落魄。
她心里空空的，感觉身体里猛地被抽走一个重要的东西，像机器人拔去能源一般。
失落过后，委屈渐渐涌上喉头，眼眶又开始发热。
她伸手揉了揉，却揉出眼泪，越揉越多。
怎么可以，怎么可以一边说着爱她，一边伤害她？
他就是在玩弄她的感情吗？
因为没有家人就把她当成一个无聊的情感寄托吗？
怎么可以这样……
把眼泪擦干净后，她模糊地看着眼前的路，思绪猝然清明。
她在斑马线前，前面是红灯，左边是家711，学生和女白领坐在里面，像是另一个世界。
她面色如土，被吓得步步后退，小腿不小心抵到路边的石墩，向后结结实实摔了一跤坐在地上。
望橘惊恐地盯着眼前笔直的斑马线和红灯，脑海里翻转昏眩，双腿发软。
世界上的所有声音仿佛一瞬间消失，她只听见自己身体里雷鸣般的心跳。
交通灯上的红色小人变成倒数。
3，2，1。
绿了。
倏尔，望橘眼前的世界缓慢地褪去色彩，一切像滚筒洗衣机般旋转起来，耳朵似有嗡鸣，痛苦地让她闭上眼。
再睁开时，刚刚摔到屁股的疼痛已经消失，她又一次站到了白色斑马线前，红灯，711便利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