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儿子要是伤了一根手指头,我都要你们统统吃不了兜着走!”
已是深夜,本市地价最高的鉴湖山上一片高档的住宅区中,有一栋豪宅灯火通明。八一中文网w≈w≠w=.=8=1≥z≠w≥.≈c≤o≥m≈屋子之内阴云密布,佣人们垂着头偷偷瞄了一眼不停打着电话怒吼的戴彬,各个心惊胆颤,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声。平日里一向温文儒雅的老爷起怒来实在太可怕了。李婉清坐在一旁默不作声地流泪,掌心全是自己掐出来的血印。
“混蛋!都一天了什么都还有没查到!”戴彬愤怒地把电话摔在地上,暴躁地抓着自己的头来回踱步。刚刚警察打电话来说,在郊区一个废弃的旧工厂里找到了车子,只是里面空无一人。他的儿子究竟在哪?!戴彬痛苦地抱头蹲下身去,眼眶滚烫:小峥是他的命啊!如果他多陪陪他,或许就不会生这种事了!早上的时候他还拉着他的手诺诺地问他今天是周末,可不可以带他去游乐园玩。他一直忙于工作,为的只是给他更好的,这样不管他要什么他都可以办到。可是为什么直到听到他失踪的那一刻他才突然明白,他要的不过是爸爸的陪伴和关心,而这是任何高档的食物和玩具都替代不了的啊!戴彬模糊的视线中渐渐浮现出一张温婉了容颜,他哀痛地伸出手想要去抚摸那朝思暮想的脸庞:对不起……我没有保护好他……对不起……
“阿彬!”李婉清尖叫一声扶起倒在地上的戴彬,他双脸泛红,紧闭着眼睛喃喃地说着什么。她的身体一僵,一抹痛苦的神情在脸上一划而过,而后转过头大叫:“还愣着干嘛?!都来帮忙啊!小怡你快打电话叫余医生!快!”
一群人忙碌到凌晨才停歇下来。李婉清将余音送到门口,疲惫地道谢:“这一晚上麻烦您了,余医生。”
“戴先生的烧已经退了,夫人不用太担心。”余音看着一脸憔悴的李婉清,她不停地下意识地用手摸着脖子后的丝巾。一股异样的情绪升上心头,余音说不清那一种压抑的感觉从何而来。他皱眉,担心道:“倒是夫人的脸色看起来不是很好,还是进去休息一会儿吧。”
送走余音,李婉清想去厨房给戴彬熬一份粥,他一生病便没了食欲,就爱喝清粥。刚跨出一步,她便软软地歪倒下去,小怡大惊失色,连忙搀着她在沙上坐下,然后端了一些食物过来:“夫人,您从昨天开始就没吃过东西,这样下去身体吃不消的呀!”
是么?她已经这么久都没吃东西?李婉清吃力地撑开眼皮,盯着面前精致的食物,胃里却一阵猛烈的翻江倒海,她好不容易才没让自己吐出来,皱着眉头让小怡把东西端开。为什么她看着这些东西就觉得恶心?心底好像有个急切而贪婪的声音在叫嚣着:我好饿,好想吃。李婉清痛苦地捂着脸:这到底是怎么了?!孩子就这么不见了,丈夫也病倒了,为什么所有的事情都这么不顺?!难道想要一家人安宁地生活下去就这么难吗?!
“夫人!夫人您还好吧?!”小怡小心地拍了拍目光呆滞的李婉清的肩膀,见她终于回过神来,她担忧道:“您先去休息一会儿吧,老爷有我们照顾着,现在您可不能倒下去啊,小少爷还等着你们呐……”
等着……我们吗?李婉清眼前恍惚浮现那张稚嫩的小脸,唯唯诺诺地叫她“妈妈”,她的心脏一阵绞痛。
“出了这么多汗,夫人把衣服换下再去睡觉吧。”小怡看着李婉清黏在一块的长,想帮她解开脖子上湿透了的丝巾,没想到李婉清猛地跳起来,尖叫着推开她,她被吓得脸色惨苍白,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连声道歉。
“没事,我自己来就好,你们忙吧。”李婉清不自然地笑笑,转身走开。
来戴家的这大半年间,李婉清在她眼中一直都是高雅而凉薄的一个人,像今天这样的失态从未有过。小怡愣愣地抬起自己的手,看着手指上晶莹的液体……怎么会是口水?
“小少爷失踪了,恐怕她心里高兴着呢……”有人伏在她耳边窃声,她惊愕地回头,见两个年长的阿姨满脸鄙夷和嘲讽。
“也是,你才来半年,确实不知道的……”
“又不是亲生的,还碍得她生不了继承人,所以巴不得那孩子早点消失呢……”
“毕竟只是个顶替的,还是看在一个死人的面上……”
耀目的白光投射在明晃晃的镜子上,映出了里面惊惧惨白的脸。在这个明亮死寂的空间里,只有冰凉的水龙头出“哗哗”声。柔长的黑已被高高盘起,洗漱台上随意丢着一条被揉皱的紫色丝巾。李婉清机械地用双手捧着水搓洗着自己的脖子,直到上面遍布抓痕,她颓然地将身子倾上镜子,侧过脑袋,动也不动地盯着镜子里的那根脖子后面长出的出触目惊心的红色裂缝。
它又变大了。最初只是一道浅浅的印记。
连气息都在颤抖。她缓缓抬起手臂伸向那道疤痕一样的裂缝,那样恐怖的东西就活生生地长在她的身上。她冰冷的手指在自己的脖子上无助地游移着,直到触碰到那一颗颗整齐尖锐的硬物时,李婉清终于彻底僵住。她靠着门一点一点地滑到湿漉漉的地板上,双手死死地捂住自己的嘴巴,不让那绝望崩溃的哭声从指间溢出来。
——阿彬,婉清她真的很爱你。我走以后,小峥也需要一个妈妈。
虚情假意,耳畔充斥着各种不怀好意的奚落。水龙头里的水柱还在往下冲击着,溅开无数细碎颤的珠子。满满一池的水溢过洗漱台,垂落成静谧的水帘。李婉清抱膝坐在下面,从湿答答的头上滴落下来的,不知是不是水——李婉箐,为什么你死了都还不肯成全我?!
好饿。
又是那片染血绽放的青花。纤长的五指死气沉沉地垂落着,还有滚落的沾满泥巴的花皮球。背对着他的丑陋的脑袋正缓缓转过来。
“放开她!”谢不语大喘着气惊醒过来,背上全是黏腻的汗水。他定了定神,才现自己竟然趴在桌子上睡着了。一股清淡的香气靠近,抬头的时候果然看见咖啡店窈窕多姿的老板娘倪谙正抱着胳膊居高临下地望着他。谢不语赶紧从椅子上跳起来,嘿嘿傻笑几声。
倪谙妖艳的冰蓝色指甲毫不犹豫地掐上谢不语白嫩的小脸,俨然一副小肚鸡肠的更年期阿姨形象。
“臭小子,谁是阿姨呢?嗯?!”倪谙无视谢不语“哇哇”的惨叫声,拎着他的脸将他拖近自己,逼问道:“你见过我这么年轻漂亮的阿姨吗?!”
她怎么知道他在想什么?!这老板娘也太可怕了吧……谢不语都有种给她顶礼膜拜的冲动了。
“你眼睛里不都赤-裸-裸的写着嘛。”倪谙放开他,轻蔑地斜了一眼,“不好好工作,大白天的在店里睡觉,还讲梦话,你还想不想干了?”
“对不起,老板娘,我错了。”谢不语作小兔子状乖乖认错道歉。每个周末他都会到这家叫做“远”的咖啡店打工,店里的装饰极为简约,却给人一种安淡的气息,心平气和的宁静。大概是位置较为偏僻的缘故,店中的客人并不多,正是因为太空闲,他便在窗口找了个位子坐下,明亮的玻璃上贴着一小朵一小朵淡粉色的剔透的花,望着望着便像是从外头那棵葱郁的大树上盛放开来的。阳光覆在他的睫毛上,他喜欢这样宁静的温暖,即使孤身一人,只要能够感觉被光紧紧地包围着,就不害怕黑暗,不畏惧严寒,他需要温暖的光啊……渐渐地困意袭来,他便不知不觉睡着了。
他又来到那个梦里。小小的身体独自站在黑暗之中,听着机械而沉闷的咀嚼声,渗入骨髓的恐惧。
青花的主人是谁?他不知道,他只是深深地觉得,她很重要……
“我真的很需要这份工作,拜托您不要开除我,一家人还在等我养活……”养活那两只好吃懒做的东西。谢不语的眼睛眨也不眨地望着倪谙,三分忐忑七分卖萌,这一招是跟长怜那只臭猫学的,果然这无声的十秒眼波攻势由纤弱白皙的少年展开而产生了不可小觑的威力,张牙舞爪的倪谙瞬间转而母性大,怜惜地摸了摸谢不语的头:“可怜的孩子,年纪小小就要吃这么多苦,安心在这儿工作吧。”说话之间门口传来清脆如水的风铃声,“来客人啦……”倪谙笑着回头,却现门口空空如也,她疑惑地嘀咕一声,叮嘱了谢不语几句后哼着小曲儿离开了。
真是一位风风火火的老板娘。谢不语笑着摇头……却是很好的人呢。
“哥哥。”手突然被拉住,谢不语低头,白净的小男孩正歪着脑袋看他,是昨天在市遇见的孩子。
“是你呀。”谢不语不禁打了个哆嗦,他的手冷得像块冰。“怎么又是一个人?这样跑出来家里人会担心的。”
“会吗?”小男孩认真地质疑,笑容古怪,“哥哥家里的人都死光了,怎么知道的呢?”
谢不语的心底涌出一阵寒意,他木讷地放开小男孩的手,沉默。奶奶一直微笑着告诉他爸爸妈妈只是去了很远的地方工作,是很辛苦很了不起的工作,他们会回来的,一定会的。他对他们已经毫无印象,奶奶说他们是在他很小的时候离开的,不久之后他便生了一场大病,把很多事情都忘记了。可是每年他们都会寄一封信回家,那寥寥数句却是他最大的期冀与安慰,他们究竟做什么样的工作,他始终都不知道,却从内心为他们骄傲,只是从三年前开始就再也没有信寄到家里来,奶奶也是在那个时候去世的,仔细想想每次的信都是奶奶为他念好并收放起来,他连看都未曾看过。难道……谢不语忽然觉得冷得彻骨。不是没有觉察的,不过不愿相信罢了,因为要笑着期待啊,如果连这都做不到,还怎样能够独身走下去?
所以不见面也没关系的,只要愿意憧憬,只要活着就好啊,活着……就好。
“因为是一家人,是任何人都无法替代的存在,因为爱着你,所以无时无刻不为你牵挂惦念。”谢不语深深吸了一口气,直直地迎着孩子若有所思的目光,“所以会一直一直地为你等待。”
是这样的吗?因为太过担心我,爸爸哭了。第一次看到爸爸那么脆弱和无助,都是因为我吗?其实我知道,爸爸那么忙都是为了让我过得更好,每天回家,就算再晚,他都会到我房间轻吻我的额头说晚安,因为我任性地不肯吃饭,他便抛下公司大堆的事情回家陪我哄我,然后在书房工作一整夜。要是没有那个女人就好了,家应该只属于爸爸妈妈和我的,外人硬要插足破坏他们真的很讨厌啊。
只要她消失就好了。
“哥哥送我回家吧。”孩子像是想到了极其开心的事情,灿烂的笑脸天真无害,“等爸爸有空了,好好跟他撒个娇,他就会带我去游乐园了吧。”
清脆的笑声如同被风揽起的银铃,孩子肉嘟嘟的冰冷小手重新抓住谢不语:“对了哥哥,我叫戴希峥,住在鉴湖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