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过窗帘缝隙钻入屋内，落在杜圣白的床上。
只见相拥的两个身体，就像是两根天生长得扭在一起的树根。
这是末日当中，难得的美好。
然而，本该舒舒服服醒来的杜圣白似有所感，猛地睁开双眼。
他下意识地先确认了一下怀里的人还在，然后再度闭眸凝神倾听。
自从接受强化剂以后，每一日他的身体都有新的变化。
他的异能进化方向并不唯一。阿南说，以后他可能发展出不同的异能。
但目前在他手里掌握得最为纯熟的就是读心。
他能听到人们的心声，而随着他能力逐日增长，同一时间能读取的范围也在扩大。
一开始或许还需要面对面相隔较近，没用多长时间，他的异能就能覆盖整个基地。
可是，他能像读书一般读到每个人，他最想读到的人，却似乎是免疫了他的读心。
杜圣白现在能读取的范围远超过了基地。
丧尸横行，外面人迹罕有。所以，几乎听不到什么人存在才算正常。
现在他却听到了一阵越来越清晰的呼喊。
像是有无数人在喊同样的内容，又不知何故显得模糊而凌乱。
那心声粗粝、破损、雌雄莫辨，最为拙劣的机器人发出的声音都比其流畅。
等到他终于听明白，他分辨出那无数诡异心声汇聚成的呼唤，竟然是一声声的他万分熟悉的内容——
阿南阿南阿南……心声的发出者，似乎在不断地向基地逼近。
杜圣白顿时全身肌肉绷紧。
他克制着心头的惊疑，轻轻将还抱着被子睡得熟的阿南推醒。
昨天夜里，他俩过于轻狂。
阿南皱着眉头睁眼，翻转身体，仍旧躺着，静静地盯着男人，显得有些起床气。
如果是平常，杜圣白一定会扑上去抱着人好好哄。
可现在，他把阿南拉起来，把衣服赛过去，飞快地伺候对方穿上，同时还语速极快地将他发现的异样告知对方。
唯有那一声声‘阿南’，杜圣白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将其瞒下了。
“按照我的能力，那些不知是什么的东西，还距离我们有些距离。”
杜圣白打算先去探寻一番，而这个过程中，他不想将阿南单独留在基地中。
如果可以，他恨不得将阿南拴在自己的裤腰带上。
阿南腰酸腿疼，根本不想奔波，但是造成他里里外外不适的罪魁祸首，完全不介意抱着他或者背着他去。
基地里其他人都毫无所觉。
在临出门时，杜圣白又改变了注意。
他让阿南留在基地里。
阿南对着这个反复无常的男人，恼火道：“你昨天晚上没折腾完吗？”
杜圣白被嫌弃了还一脸温柔。他用力搂了搂阿南，在对方发上落吻后，轻轻道：“我速去速回。”
他面色冷沉地悄悄出了基地。
如今杜圣白的速度力量都非同日而语。
当他一路风驰电掣终于离那心声的发出者越来越近，他绝佳的耳力和嗅觉，也开始充分发挥作用。
杜圣白听到的嘶吼，嗅到的腐烂气味，种种都在跟他心中某样丑陋邪恶的东西重合在一起。
当他跳上一半倒塌的高楼废墟顶端，极目望去，看清远处那黑压压仿佛洪水滚滚而来的丧尸群，呼吸猛滞，瞳孔紧缩！
重重叠叠浪潮似的声声‘阿南’铺天盖地向他兜头罩来，冲击得他一瞬感到头晕脑胀。
杜圣白愤怒又震惊。
他控制着关闭了读心的异能，这才得了清静。
丧尸怎么会有心声？
明明都是死人！
杜圣白百思不得其解。
他力持着冷静，仔细观察了一会儿，发现所有丧尸目标明确——
它们的确如同杜圣白在一开始就担忧的，是去向基地。
而令他心中前所未有感到慌乱的是，这些丧尸那声声‘阿南’恐怕并不是碰巧类似。
它们呼唤的可能就是他的阿南！
阿南怎么可能会吸引如此多的丧尸？
这些日子，他与阿南朝夕相处，阿南全副心思都在他身上——不管是研究还是其他，怎么会莫名就招惹了这些丧尸？
杜圣白从见到阿南的第一面起，就不曾过多地去逼问阿南的过去。
末日里面，秩序被破坏后，人人心中或多或少都有些不能拿出来晾在阳光下的秘密。
他从第一面起就知道自己想要阿南。
致命般的吸引，让他从一开始就一败涂地。
现在，面对那几乎望不到边际的丧尸狂潮，杜圣白心惊肉跳。
他忽然感到自己的力量还是太弱小了。
尽管他已经增强了不少。
***
基地仍然毫无所觉。
阿南站在窗边，遥望天际。
风的味道已经变了，敏锐的人或许能够察觉。
天空上不知何时笼罩上了阴云。
末日里鸟雀难见，本就死寂的气氛忽然之间显得更加阴森。
风卷起一些残破的垃圾翻腾在半空。
阿南看到基地里的人们终于像是从这突然转变的天象中感知到了什么。
“是要变天了吗？”阿南听到下面有人在议论。
末日下雨对人们或许还算一件好事。
没有人类繁盛时的各种活动，雨也变得干净了不少。
人们都庆幸，那些充斥天地的病毒，正常并不会溶于水存活，否则人们早就灭绝了。
有人吆喝着拿容器接雨水，储存起来以备使用。
而有的人凭直觉已经往杜圣白这边找来。
阿南冷漠地看着这些人，宛若在看蝼蚁。
忽然，冷不丁他听到身后有人叫他——
“阿南。”
一转头就见幽鬼出没一般的杜圣白，神情惨白地站在屋子里盯着他。
两人对视。
有些话不用出口，似乎就有了答案。
半晌，屋外狂风大作，雷鸣电闪。
阿南慢条斯理地拉上窗户，靠在窗台听雨滴砸在玻璃窗上劈里啪啦的声响。
“你做了什么？”杜圣白轻声问。
如果他放开异能大范围读取心声，他就能听见从四面八方涌来的那声声呼唤——阿南阿南阿南阿南……
他原先以为只是一个方向上的丧尸狂潮，现在看来，分明是整个基地都被丧尸包围了。
阿南什么都没解释，只是微微笑了笑。
杜圣白靠近阿南，捧着对方的脸：“你到底想要什么？”
阿南感受到男人落在他耳畔的吻，仰了仰脖子，像是像让男人吻得更深入。
“杜先生，天下无不散之筵席。”
杜圣白身体一颤。心头有种大石坠地的沉重，同时又感到无边的阴暗在疯狂滋生。
他早就感到这个人无法永远抓在手中。
“你现在就带着我离开，把我扔在一个远远的地方，或许还来得及让所有丧尸改道，不用波及整个桃园基地。”阿南道出一个残酷的可能，“否则，在丧尸狂潮的碾压下，这里所有人都是炮灰。”
杜圣白是桃园基地的缔造者，人们心中的信仰和依靠。
他或许不是纯然圣父的救世主，却是这末日里人类仅存的希望之一。
像他这样的存在，放在任何故事中，都该是深明大义，舍弃小我，保全大我。
阿南欣赏着男人艰难抉择的模样，饶有趣味地又道出一个秘密：“其实，你不用担心它们会伤害我，它们都是些乖孩子。”
——刚刚苏醒没多长时间，智力还未成长的另外一个碎片，当然是个乖乖的小可爱。
杜圣白并不会感谢阿南的善解人意。
他明白，阿南这是有新的研究对象，就‘喜新厌旧’要将他这个‘旧人’抛弃了。
过去种种美好，忽然成了最猛烈的毒素。
本就不是圣白的纸，像是一瞬彻底地没入了墨池。
杜圣白从来都没承认过自己是好人。
****
阿南回头瞄了一眼在背后越来越小的桃源基地。
杜圣白做出了选择。
他带着阿南留书出走了。
人都是自私的。
而人的生存并不能永远依靠他人。
当杜圣白带着阿南快速移动时，桃源基地面临的这场覆灭危机，也在人们毫无所觉中悄然被解决。
但以后，他们再没了杜圣白。
能够想到桃源基地的人失去了他们的主心骨，将是何等崩溃。
可是，阿南一点都不在乎。
——作为怪物，他本身就对人类没有什么怜悯。
——而他选择的这具身体，博士本身就是个毫无人性的疯子。
杜圣白带着人一刻不停地跑。
在与丧尸包围圈正面遭遇时，他眼也不眨地冲了上去。
神奇地是，双方并未发生激烈地战斗，反而像是摩西分海，挤挤挨挨的丧尸忙乱地让开了一条窄窄地通道。
杜圣白甚至从那些丧尸僵硬腐烂的脸上看到了混合狂热的懊恼和不甘。
无数的丧尸冲他们伸出干枯的手臂，有那么一瞬几乎能让人错觉这像是什么疯狂的追星现场。
本该毫无人性的丧尸却人性化地露出了纠结的样子。
它们想要伸手抓住它们渴望的人，却又意识到自己的模样不好去轻易触碰对方。
杜圣白脸色非常阴沉。
他体力强悍，可也是血肉铸成。
在休息的间隙，阿南拿着干粮冷冷道：“好聚好散！我劝你放下我，还能留条小命！”
就算他从头到尾都是被杜圣白要么抱着要么背着，这些天下来，同样很累。
跟在他们的丧尸却是不知疲倦，一直紧紧缀着不放。
“它们丑陋恶心，到底哪里让你觉得胜过我？”杜圣白问。
阿南见这人眼中疯狂与日俱增，冷笑道：“算起来，我是它们的父亲。”
杜圣白一怔，恍悟：“是你——开启了末日？”
打破人们平静生活的，是一种肉眼难以看见的病毒。
在人们察觉病毒已经入侵时，一切都已经发展到难以挽回的状态了。
无数的人，不论是幸存的还是已罹难的，每一个人都曾问过：到底是谁打开了潘多拉的盒子？
阿南看起来一点都不担心抖露这种惊天大秘密，会触怒杜圣白。
他有恃无恐地道：“在遇见你之前，这个病毒是我众多研究里最完美的一个，遇见你之后，我发现你可能更完美。”
阿南一副看‘儿子’的眼神对待杜圣白，后者脸色由白转青。
原来，阿南从没想过当他的爱人，而是想当他‘父亲’。
杜圣白觉得荒谬极了。他此刻也更深地感受到，他爱上的人，是个彻彻底底的疯子。
对方跟他缠绵的时候，到底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
“如你所见，病毒发生了变异，它有了意识，它真正成了生命！”阿南说这话时，两眼放光。
“它发生变异，所以你就要回头重新爱它？”杜圣白几乎从牙缝里挤出这种古怪的问题。
现在，他看起来可真像个被负心的苦命小白花。
更可笑的是，第三者竟然是个变异的病毒！
别人的小三是美貌又绿茶，轮到他，小三连个人形都没有！
阿南叹气：“它太霸道了，它容不下你在我身边。你现在还不是它的对手。”
一瞬间他像个头疼两个儿子争宠，会闹得家庭不和的爸爸。
阿南最终把杜圣白‘气’走了。
当然，这只是暂时的分别。
临走时，杜圣白望向阿南那深深的一眼，可不像是‘二儿子’对‘爸爸’真挚的不舍。
这个男人的眼神全变了。幽深阴暗，活像是下回见面要现场宰个某人的‘大儿子’给某人看。
阿南目送对方身影消失。
然后就在原地等待。
许久，没有涌现无数丧尸，而是仅仅有个赤|条条的人跌跌撞撞从远方地平线出现。
近了，阿南的目光从下往上，从脚往上看到脸——
“亲爱的，你能不能有点创造性——”阿南捂住脸叹道。
新鲜出炉的‘大儿子’拥有一张同‘二儿子’一模一样的脸，仿佛这两人就是双胞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