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斗城,太子寝宫。
千仞雪刚刚阅读完桌上的绝密文件。
利落地将信纸烧为灰烬,她长长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一切的部署都很顺利,公国人心渐向,雪夜大帝的毒也已再一次被诱发,毒斗罗虽有疑心,但心有力而力不足,距离太子名正言顺继位,很近了。
可唯一苦恼她的,是两个月前的那场皇宫动乱,雪星身死,蓝初坠崖,至今杳无音信。
两个月来,她秘密派人下崖搜寻过,可一直一无所获。
附属公国的联系与联盟一直是蓝初在安排,蓝初不在,千仞雪继位后要想在短时间内统一天斗帝国是有较大风险的。
幸好,还有时间,不是迫在眉睫。
千仞雪不明白蓝初那天的所作所为,但她坚信,等,她定能等到一个答案。
两个月前。
天斗城外,悬崖下。
重伤的蓝初坠过深潭,就彻底失去了知觉。
不知过去多久,她才渐渐回复了些许意识。
睁开双眼,她被波光粼粼般的流水光亮刺得两眼一黑,又失去了知觉。
她好似做了一个梦,梦里,白茫茫的大地,她独自一人,刺骨寒意从骨缝里蔓延开来。
再一次醒来,她终于对周遭事物有了细微感知,最先感觉到的,是整条右臂撕裂般的疼痛,从内而外,好似被绞碎一般,再也提不起半分气力。
耳畔轰鸣作响,脑内一片空白,蓝初左手紧握,多年来锤炼而来顽强意志终于让她的记忆迅速回笼,先前的那场形同惨烈的战斗终于回到了她的脑海。
父母,仇恨,死斗,逃脱,蓝初只觉得头痛欲裂,却慢慢地冷静了下来。
转了转眼珠,她发现自己似乎穿过了整个湖,来到了湖底之下。
正想要坐起,她耳边突然响起了一道男子的声音。
“你醒了。”
浑身一震,蓝初强撑着迅速转头,映入眼帘的是一阵白得发亮的光影,定睛一看,白影已经转过身来,居高临下地盯着她。
那是一名身着白衣的男子,额前一左一右有着两个银色的犄角,眼眸是纯白色,连耳朵都异于常人,比寻常耳朵大上不少,耳廓处还呈尖锐状。
“你是谁?”蓝初往旁挪了挪,却发现自己浑身无力。
“不用紧张,我杀你简直易如反掌好吗?我还想问你是谁呢?”那怪异的男子右手一扬,两黄两紫五黑九个魂环在身上一闪而现,然后指了指头顶,“我昨天好好在这晒太阳,你直接砸了下来。”
封号斗罗?
蓝初深知自己处境,于是干脆问道,“这是哪里?”
“这里就我一个人,”白衣男子得意地笑了笑,“我的地盘,地心潭。”
蓝初眼前的奇怪男子,是一只魂兽,准确来说,是一只化形半成功半失败的十万年魂兽,苍渊银蛟。
它虽拥有了人的形态,但身上仍留下了魂兽本体所具有的犄角和尾巴,耳朵也与正常人不同。
它不像其他化形成功的魂兽那样要从零开始修炼,而是直接拥有了九个魂环,成为了人类中封号斗罗的存在。
但它永远只能停留在封号斗罗,寿命只剩下一百五十年,一百五十年后,灰飞烟灭,什么都不剩,还不能像人一样去冲击更高层次。
化形失败的它曾经在人类社会生活过,可是奇异的样貌给他带来了很多麻烦。有人见它就跑,还有人想抓他当宠物养,当然,它也碰到过友好接纳它的人,很少而已。
在人类社会生活了几十年后,它厌倦了那样的生活,也不想回森林。
偶然间,它发现了悬崖下的地心潭,穿过潭底,如同仙境般的美景吸引了它,便干脆留了下来。
它本就习惯一个人生活,潭下的生活倒也逍遥自在,不知不觉也呆上了许多年,没想到,几十年的惬意生活被一个从天而降的人打破了。
“我叫霜烁,星霜荏苒,明光烁亮,”白衣男子稍稍俯身,“你呢。”
“蓝初。”
“好的,”霜烁一点也不客气,在蓝初身边坐了下来,“既然你醒了,说明死不了了,那我就不介意留你在这里了,来个人陪我也不错。”
蓝初躺着蓄了好久的力,终于坐了起来,“麻烦你了,我需要在你这里养一段时间的伤,养好就走。”
霜烁大笑,“你还想走?”
“怎么?”蓝初皱眉。
“别误会,”霜烁一脸平静,指了指头顶那一层水波潋滟的屏障,“你走不了,虽然我搞不懂你是怎么进来的,但要从这里出去的唯一条件,封号斗罗,这个秘境屏障,只允许拥有九个魂环的人自由出入。”
蓝初只觉脑内一阵眩晕,闭了闭眼,淡淡道,“那我就修炼到封号斗罗再出去。”
霜烁又笑了出来,“修炼?你要不试着运转魂力试试?”
蓝初的心中突然涌起了一股不安。
盘膝而坐,周身魂力鼓荡的那一刻,她的整条右臂,每一条肌肉仿佛再一次被搅碎,所有的魂力,都在那一刻凝滞,而后,无力消散。
那种感觉,比没有魂力还要令人绝望。
“你的右臂经脉废了,”霜烁叹了口气,“太狠了,你这是和谁结了仇啊。”
蓝初在原地呆坐了许久。
霜烁瞧了又瞧,突然有些不忍心,他昨天见到蓝初的那一刻,第一反应是这人死定了。
后来,他眼睁睁地看着那死定的血人,一点点挣扎,一点点活了下来。
就像现在,他瞧着那因为右臂看起来颓废无比的人,眼中再一次闪烁出明光,坚定无畏。
“我会有办法,”蓝初握了握左拳,“一定能恢复。”
“你倒是很乐观啊,既然如此,长痛不如短痛,”霜烁拍了拍蓝初,“还有件事也一起知道了吧,少痛苦一些时间。”
“什么?”蓝初闭着眼吐出两个字。
霜烁搓搓手指,“你的小孩没了。”
蓝初懵了一瞬,“什么?”
“你不知道?”霜烁也愣了一下,迅速改口,“那你当我没说。”
“你已经说了。”
“好吧,”霜烁摊摊手,“你在此之前就已经有两个多月的身孕了,不知道吗?你自己捡条命就差不多了。”
蓝初的反驳脱口而出,“不可能。”
“你搞笑,”霜烁似乎很无奈,“我的本体是蛟龙一脉,这种事不会看错好吗?”
“我不可能怀孕,你看错了,”蓝初再次反驳。
“谁说的?”霜烁不屑道,“哪个庸医?”
“我的老师。”
“额,”霜烁敲了敲额头,右手突然搭上蓝初左臂,感知片刻后,肯定道,“那我也告诉你,你的老师说错了。”
“但是,你的老师又没说错,”霜烁若有所思,“你的血液带毒,而且体质莫名,说不准,就是失衡的状态,所以受孕很难很难,保胎更是难如登天,四舍五入一下,的确是不可能怀孕。”
“但是凡事都有万一啊!”霜烁一个人说得很起劲,“你的确是有了,但又没了,而且你这没得太诡异了,仿佛就是从来没有过一样,我比较厉害才看得出来。”
蓝初不是很想理会霜烁,她只觉得好累。
哪怕之前身受重伤也未曾犹豫的她突然有些后悔,自己的行为似乎真的有些莽撞冲动。
事已至此,虽心如刀割,但她唯一能做的,只有尽快找到办法恢复经脉。
但霜烁似乎是憋了几十年没聊天突然就变成话痨了,自言自语一通,又凑过来七问八问,“我说小蓝,他知道你的体质以后,有没有说什么啊?你的老师有没有想办法帮你恢复过啊?你老师谁啊?看这样子是挺厉害的。”
“无可奉告,”蓝初冷冷道,“打搅你了,我现在要想办法恢复,请别来打扰我。”
“唉,哪来的怪小孩,我这里有山有水有吃有喝,你废一只胳膊又不影响你生活,”霜烁满脸好奇,“先回答我的问题吧。”
蓝初直接把自己转了个身,懒得再说话。
霜烁问了好半天没问出个几句话,眼珠一转,突然就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件东西,在蓝初眼前晃了晃。
正在尝试运转魂力的蓝初猛然睁开了眼睛。
“你挺识货啊,”霜烁得意地晃着手里的那片晶莹剔透的树叶,“回答我的问题,这片龙垠新叶就给你,它有聚散之效,虽然帮不了你修复经脉,但你身上也不止右臂那一处伤,对吧。”
蓝初只想尽快恢复身体,而受伤最重的右臂要想治疗,势必要先恢复身体的其他机能。
只是发生在眼前的事情的实在有些可笑了,如此疗伤圣药,拿到它的方法未免太滑稽了些。
微微摇了摇头,蓝初道,“想问什么就问吧。”
霜烁嘿嘿一笑,“第一,你老师的武魂是什么?”
“金针。”
“那针对你那怪异体质,你老师就没有想办法治疗吗?”
“不需要,”蓝初平静道,“那些都是与我相伴相生的东西。”
“也对,”霜烁点点头,“还有,他就没有对你的体质有所表示吗?”
“他是谁?”
霜烁难以置信地张了张嘴,“还有谁,让你怀孕的人啊。”
“他没说什么。”
“没说什么?”霜烁震惊,“什么都没说吗?”
“都是些无关紧要的话,怎么,你想听?”
霜烁没有再问,“行吧,我问完了。”
蓝初深吸一口气,起身拿走了龙垠新叶。
……
星斗大森林,核心源河谷。
血络和熠落正围坐在一个小洞穴内,认真地盯着浮在空中的透明气泡状空间。八壹中文網
那似有水流涌动的空间内,赫然蜷缩着一个小小的婴儿。
熠落一边不断朝着空间输送能量,一边疑惑地看着血络,第一百次发问,“我说,你是不是养小孩上瘾了。”
“我这是为了你好吗,你不是一直想收个徒弟但未能得逞吗,”血络随口答应,“她的小孩给你当徒弟,够格吗?”
“你就吹吧,”熠落嫌弃地撇撇嘴,心情瞬间舒畅。
……
一年后。
武魂殿后山。
锋利无比的银光混杂着血红色从森然林立的石阵中迸发,所过之处,坚硬的石柱皆拦腰断折。
石阵外,胡列娜和焱靠在一块巨石后,齐齐地叹了一口气。
“小初究竟去哪里了,”胡列娜远望着近乎失控的哥哥,低声喃喃。
“以小初的能力,谁能让她麻烦至此,”焱揉揉眉心,“偏偏我们什么都找不到。”
谈话间,邪月走出了石阵。
他双目血红,肩上那深可见骨的伤口正往外汩汩冒血,鲜红的血液顺着轻甲上的纹路滴滴滚落在地,炸开一朵又一朵的血花。
在三天前,他完成了修罗第四考。
杀戮之气充斥全身,心烦意乱的他已经无法控制自己,只能靠发泄来阻止自己彻底失控。
一年时间,他无数次搜寻过那个悬崖,那片森林,却始终一无所获。
面对修罗第五考,他知道自己需要先沉淀,可他又不想再多等一秒,只想变强,更强。
眼看着邪月带着浑身血污走进休息室,坐在门后的何衍默默地叹了口气,身上的黑色魂环亮起,熟练地开始为邪月疗伤。
何衍已突破魂帝,辅助能力大增,很快,邪月身上的伤口就在黄雾缭绕中渐渐愈合消失。
邪月缓缓睁眼,随意扫过自己那血迹斑斑的衣物,正要起身,窗外突然就出现了两个身影,血络和熠落。
邪月随意地瞄了他们一眼,连话都懒得说。
一年前,邪月是很经常见到这两位的,也常常焦急询问,可后来,他不想问了。
这两位每一次出现仿佛就是来旅游一样,一问三不知,怎么问都不知。
“不欢迎我们?”熠落瞧着邪月冷漠的表情也不在意,笑道,“反正你也很久见不着我们了。”
邪月终于有了一点反应,“你们?怎么了?”
这时,血络从墙边显出了身形,“累了,准备睡一觉。”
黄金一代和何衍的目光齐齐投向血络,视线却通通被血络手里的那一个小包裹吸引。
淡黄色的包裹中正躺着一个小娃娃。
那是一个有着蓝青色瞳孔的小孩,眼眸明亮,约莫几个月的样子,长得很好看,正抱着一只布老虎玩得不亦乐乎。
血络一脸淡定,在四人疑惑的目光中坐到了沙发上。
戳了戳小孩的脸蛋,然后牵起了玩着布老虎的小手,血络把胖乎乎的小手臂指向了邪月的方向,柔声道,“小家伙,他是你爸爸。”
偌大的屋子鸦雀无声。
没有人从这句信息量巨大的话中反应过来。
还是邪月先回过神来。
一个箭步冲到了血络面前,他颤声道,“她在哪?”
“不知道。”
又是一模一样的答案,邪月无奈之下大声吼道,“你怎么会不知道!”
“我真不知道,”血络耸耸肩,“坠崖那三天之内,我是可以感知到她的生命气息的,后来只顾着你儿子了,累得没力气了。”
见此情形,胡列娜连忙上前拉住了邪月,“哥哥,小初既然能熬过前三天,她一定还活着,她一定会回来的。”
“活着…”邪月喃喃自语,心中的一块巨石仿佛落下了些许,终于将目光落在了专心玩玩具的小人儿身上。
“这娃娃我倒是能给你个来龙去脉,”血络又不知从哪里弄来了一杯着热气的清茶,慢条斯理道,“蓝小初坠崖的前一个晚上,我的确和她一起,那时候觉得她气息不对,没有太在意,后来,临近坠崖的时候,我终于看出了哪里不对劲,一时头昏脑热吧,出手保住了这小孩,养到现在这么大。”
“别问我为什么不阻止她,”血络摆摆手,“你的人你自己应该清楚,她想做的事谁都不要想拦。”
“所以养的时候真的很后悔,”熠落突然愁眉苦脸,“新鲜归新鲜,在那种情况下神不知鬼不觉地从他妈妈肚子里直接移出,还要再造一个模拟母体空间,还要维持,耗了许多力量不说,搞得我都没空出去转转,得成天盯着他。”
“所以小子,这娃娃必须是我徒弟,我先定了,”熠落一本正经拍拍邪月,“我记得凛鹤那位老人家说过,以蓝小初的体质是不可能有孕的吧,意外不,我有徒弟了。”
邪月还没有从震惊中回神,只是傻傻地点了点头。
“谁知道呢,”血络随口接话,打了个哈欠,把小家伙丢给了邪月,“你儿子太难养了,好不容易养这么大终于可以离开核心源河谷了,我已经好久好久没这么累了,需要去睡个几千年吧,娃给你送来了,走了。”
然后,血络和熠落就离开了,留下一屋子面面相觑的人。
那个淡黄色的小包裹飞向空中的那一刻,邪月惊出了一声冷汗,冲上前去把小家伙接住,落地时差点没站稳。
那醒着的小家伙似乎很喜欢这么刺激的一下,小肉手抓着被单笑得欢快无比。
但是笑过之后,小家伙的表情就不大对了。
翻身尚且不稳的小人儿似乎不喜欢他爸爸身上那一股子血腥味,还没有巴掌大的小脸蛋不满地皱了一下,蹬了几下腿就想找个新地方躺着。
邪月将小家伙的表情变化看得一清二楚,连忙将他递给了站在一旁的胡列娜,朝着浴室飞奔而去。
胡列娜抱着小家伙轻拍几下,小声道,“焱,你去告诉鬼爷爷这件事吧,何衍,你去找找鹤医师。”
吩咐之后,胡列娜抱着小人儿缓步朝邪月的阁楼走了过去。
很快,匆忙换上整洁衣衫的邪月从胡列娜手中接过了已经睡着的小人。
邪月觉得自己这辈子都没有这么肢体不协调过。
不知所措地调整着姿势,又是竖着抱又是横着抱,笨拙地挪来挪去,始终觉得小家伙躺得不够舒适。
胡列娜看得忍不住笑出了声来。
“哥哥,他睡着了,你不要一直换姿势了。”
邪月火速点头,想了想,一点一点把小家伙转了个圈,靠到了自己的臂弯里,轻轻颠了颠。
胡列娜不知从哪里弄来了一块细绒方巾,一边将熟睡的小家伙盖好,一边问道,“对了,那两位没给他取名字,起一个吧。”
邪月小心翼翼屈着手臂捧着呼呼大睡的小人儿,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与自己如出一辙的眉眼,许久没有说话。
正当胡列娜疑惑地就要再问一遍的时候,邪月终于缓缓开口。
“蓝陌。”
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