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你有没有想过去其它地方看看?”
“怎么突然这么说?”
“那个,虽然我们算是去过了许多地方,但是其实这块陆地之外应该有更宽广的大陆……我想去看看。”世界那么大,她想出去走走。
“你一个人?”
“不不不,当然是和你一起去啦,就是想问一问你的意见呀。”喂!这家伙到底是多纤细的神经啊,她可从来没有丢下他单飞的念头啊!敢这样干的话感觉这家伙一定会秒秒钟黑化的!
“你不想在这个地方呆下去了吗,十七?是厌倦这里百年不变的人间万物、兴衰无常,还是一直和我一起觉得太过无聊了?”
听到了危险的问题,十七一下子警觉起来:“那你呢?我从来没有这样的想法,你为什么会问这样的问题,是不是厌倦这种四处漂泊,数百年只有几十年间生存于普通人之间的生活呢?”
像是听见了可笑的话,虚冷笑了一声:“这么多年了,为什么你觉得我还会对人类抱有幻想呢,他们一直是我所见过的最丑陋的生物。觉得和人类生活在一起的时间太少?不,一分一秒都让我恶心,我忍耐在人类的世界生活,完全都是你的要求啊,十七。”
“不,可是……”可是那个时候,在她教少年“人”这个字的时候,为什么会因为她把他归为人类而颤抖呢……“伤害过你的人都已经死去,一个不剩地化为枯骨了,那些人只是普通的平民而已,他们中也不乏对你友善的啊。”
“那只是表面而已。”虚低声说道,“如果他们知道我是一个怪物,看见你用的那些法术,还会是这幅面孔吗?肯定又是贪婪、又是恐惧,他们会立刻变得狰狞、变得残忍,重复那些曾经对我做过无数次的暴行。”
“你不是一个怪物。”
“你还是那么天真啊,十七。既然如此,为什么在人类面前你从来装作是一个普通人呢,从不在人类面前显露能力,从不让他们发现异常,每一处人类的村落最多停留十年,然后百年内不再返回,难道不是怕你从不变老的脸被看出端倪吗?这只是自欺欺人而已,生活在自己营造的谎言之中,就能获得满足吗?”
“……”虽然一谈到人类,虚说话就会很不中听,但将矛头对准她的话语,还是第一次听到,十七觉得胸口像是被堵住一般难受。其实并不是这样的,他真的误会了很多东西。
十七坐在断崖之上眺望远方的村落,山雾缭绕,缠绕山间,而虚则立于一旁,低垂眼眸看向被阴影与雾气遮蔽的断崖之底。
沉默蔓延片刻,虚侧头,只瞧见十七漆黑的发顶。她在低头打量这处断崖,心中不快,可又不想争吵,因为这其实不是他的错,只是人与人之间不可避免的认知的差异。但还是有些伤心的,她无数次地重复告诉他:他不是一个怪物,却原来没有在他心中留下半分改变——是因为,原来在他心中,她也不算人类吗?
其实已经很明显了吧,在他的所有话语中,他、她、人类,从来都是三方泾渭分明的角色……但意外的是,他也从来没有把她归为怪物一类。
心绪纷乱复杂中,她干脆地向下一跃,虚本能地去抓她,却捞了个空。
“十七!!!”身后传来他焦急的喊声,但她没有转头,纵身踏上飞剑感受疾风落于身后的畅爽,追逐云间裂隙洒下的天光而去,终于找回一点修士驰骋于天地的自由自在之感。
然而转身时余光忍不住的一瞥令她立马吓得要死——那家伙居然跳下去了!!!他可不会飞啊!!!
“你个笨蛋!”十七一边大喊一边焦急地控制飞剑疾驰飞回,惊险地赶上虚掉落的轨迹,正要接住他的瞬间却被一把抱住,不,更像是死死被抓住了一样,她差点控制不住剑而撞入山体。
几个飙车一般惊险的急转弯终于拯救了轨道,十七平稳了飞剑,继续在天空无证驾驶,心情却更加复杂了。
“你是个笨蛋吗?万一真的摔下去了怎么办!”十七顾不得其它,率先责问道。一时间顾不得快把她小身板的脊骨都勒断的手臂和紧紧贴靠在颈侧的脑袋。
“如果你要一个人走掉的话,我就算摔成肉泥你也管不了,我也不会死。”虚的双眸血色暗涌,“你为什么要来救我呢,十七。”
“其实你是厌倦了我吧,十七,忍不住想要离开去感受别处新鲜的趣事,觉得我阻碍了你自由自在的生活,觉得我渐渐变成了一个负担。”虚缓缓说着,加重了手指间的力度。
她被环在腰间与肩侧的手指掐得忍不住一抖,抬头看向云影间漏下的天光,突然觉得距离从未有过分毫接近,也没有了驰目骋怀的心情。
感到难过或者压抑的时候,她很少有说话的欲望,于是默默停在了一处陌生的平缓如镜的湖边,看着粼粼波纹之间闪跃跳动的碎光,视线却渐渐无法聚焦,她已经不知道该想什么、说什么。
手掌覆上腰间的修长指节,轻轻握了握,对方慢慢消减了力度,将她转过来抬起她的下颌的动作很轻,她迎向那双猩红的双目时,模糊的视线中唯一能看见的只有无边的痛苦。
“十七。”他沉默半晌,“对不起。”
他的指腹擦过眼角:“对不起,我不该说那些话,我知道你不是要独自离开的意思,只是我控制不住我自己……你要去哪里我都陪你一起。”所以不要难过了,好吗?
直到第二天的朝阳点亮湖面,她的没精打采才稍稍消退,对其间一直寸步不离揽住她的人说道:“抱歉,我并不是故意消沉这么久,也不是不想和你说话……只是从前养成的习惯,在心绪不佳时更习惯于沉默而不是言语。”因为担忧一些秘密被人知晓而引来杀身之祸,所以即使与同门或师父师兄弟相处时也要保持清醒,在空无一人的旷野也不能显露,在极度苦闷难言的时刻也不能倾诉。
——也许如此的小心翼翼并无必要,但她实在是恐惧入骨。
虚帮她理了理靠在树干上而弄乱的头发:“没关系,之前是我不好,但是刚才你真的吓到我了,突然跳下去,又飞得那么快、那么远……我以为你要离开。”所以才做了一个赌注,想看看你会不会回头,会不会来接住我,然而知道你明白我是不会死去的存在,本来是不报什么希望的。
——你居然会怕我受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