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马灿远去,马林心中稍定。
还有三个儿子,当年跟随老父回了关内。
前程虽受些波折,好歹清净安逸。
世代武将,除了马革裹尸,又能苛责什么,这已经是很好了。
戌时许,夜幕初降。
刘玉节率五百中军骑兵,会同城外等候的一千五百军户。
跟随领路的斥候,向西山行进。
此番将在沈阳城西六十里,广布疑兵,迟滞可能到来的西辽蒙人。
沈阳城兵马齐出的同时,在抚顺城正东,一百二十里的浑苏河滩上。
一支近千人的骑兵,正艰难跋涉。
浑苏滩地处浑河与苏子河交界处,枯水期成了浅塘沼泽之地。
这片滩涂东西二十里,南北斜向近六十里。
此时的浑苏滩本该芦苇荡漾,候鸟成群。
每到这个季节,附近山民都会成群结队,来此摸鱼打雁掏鸟蛋。
很多家庭总能凭此换来布匹盐巴,和女儿的扎头绳。
而这片滩涂沼泽的西面山岭,就是鼎鼎大名的萨尔浒城。
当然,现在这座围山而建的土城,满是残垣断壁,已沦为野兽家园。
两年前,自称天命汗的奴赤迁走这里的六百户人家。
彻底捣毁了地窝子,和茅草屋。
连当年城主诺米纳的五间石头房,也未能幸免。
今晚的这片滩涂,不仅没有蛙鸣惊鸟,连地鼠都不见一只。
因为在三天前,一支百人队。
将熬制的狼粪虎粪,泼洒在这片滩涂。
并在可通行的地方,用芦苇打结做了标识。
所有的精心准备,都为了今晚这支骑兵的穿行。
两个时辰后,这支浑身泥浆的骑兵,抵达了抚顺城西北的惠山堡地界。
在惠山堡东南十里的一处山坳里,这支骑兵藏于茂密的树林中摸黑扎营。
月光透过枝叶,斑斑点点的洒在这群骑兵身上。
三十名身穿铠甲的建州白甲,环卫在一个身材挺拔的青年将领身边。
这个青年身上的铠甲,与三十个白甲兵并无二致。
只有衣领处的雪白丝绸里衬,彰显这青年是部落贵族的身份。
寅时许(三更天),外围哨位传来夜猫子咕咕声。
一刻钟后,斥候带着两个人来到青年将领身边。
来人提着一盏蒙着黑布的灯笼,只在底下露出碗大的亮光。
见到这青年,来人将灯笼交给身后之人。
抱拳一礼,说道“可是杜度台吉当面?”。
那青年也是抱拳,应道“正是,你是赵一鹤大人吧”。
“当不得大人,正是在下,原本想着拂晓才到。
竟提前两个时辰,真是好样的”。
“大汗诏令,不敢懈怠,还请赵大人多指点才是”。
“好说,各部送来的璞头兵(卫堡俘虏),已集结三千五百余。
此地与驻抚顺西门大营的马林部,仅相隔五十里。
穿山而过,只需一个时辰,杜度台吉尽可宽心”。
“如此距离,明军游骑竟未察觉?”。
“他们的三千骑兵亥时抵达,并未扎营立寨。
想必后续兵马尚未到来,所以只在浑河西安树林中歇息”。
“刘将军认为几时发动突袭?,还望不吝赐教”。
“台吉言重了,赵某乃降将。
自是难以抬头,蒙台吉不弃,今后自当鞍前马后,侍奉周全”。
“别人都爱锦上添花,你却偏偏烧我这冷灶。
某的身边,仅存这白甲三十人。
部族人口不到一千户,你这是何苦?”。
赵一鹤闻听,双膝跪地“台吉乃耿直之人,唯一未对赵某冷嘲热讽。
台吉待赵某为袍泽,赵某愿为台吉家奴,纵百死无悔矣”。
杜度伸手扶住赵一鸣手臂,用力将其搀起。
微弱的光线中,赵一鸣眼角泪光闪动。
“赵将军,本台吉旦有出头之日,定待汝为腹心”。
不提二人惺惺相惜,‘浓情蜜意’。
单说颇延相的东南大营,两座山包相连。
方圆一圈五里,此刻灯笼火把,亮子油松,宛如白昼。
四十六岁的副总兵,没有一丝排场。
此刻正光着膀子,轮着铁镐挥汗如雨。
带来的五千人马,全部化身民壮。
围着两个十丈高的山包,连刨带挖忙的不亦乐乎。
山包上大部分树木已砍倒在地,四十个炮位已初现端倪。
沈阳总兵府六十门佛郎机炮,留下二十门守城。
其余四十门,全被颇延相带在身边。
倒不是怕那个啥汗,主要是可战之兵忒少。
一旦出击,无人留守大营。
守护大营,就没有出击兵马。
这几天为这事,没少喝闷酒。
义兄张承胤,还有那马总兵。
这次只有亲兵家丁支撑,万一战损过大。
没了亲兵防身,在这关外谁还理你。
奴赤突袭抚顺,周边近百个堡子人口牲畜,都被掳掠一空。
往年随处可用的壮丁,现在跑出百里都见不到一人。
都司除了催催催,屁都不是。
征战一生的将领,一本奏章就可能丢官罢职。
闷着头一边乱想,一边在和大地较劲的颇延相。
呼哧带喘的直起腰,擦擦额头汗水。
看着山包下,壕沟拒马栅栏正在成型,心中好歹安稳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