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程亦鸣听见夏文丹在那边继续唱,一遍又一遍,直到声音沙哑。
他很想开口让她停下来,不是为了逃避,而是心痛她声音的沙哑。
她明天是新娘,最最漂亮最最完美最最开心的新娘,她的嗓音应该是最最甜美的。
可是,他发不出任何声音,他努力地想张嘴,可是他真的发不了声音。
许是程亦鸣长久的沉默又一次刺激到了夏文丹,她突然再度爆发。
“程亦鸣,你说句话啊!”
他听到了她抽噎的声音。
这样的声音让原本稍稍平息的痛再度潮水一般漫上来。
他好想伸出手去,把她揽在怀里,掏出手帕,小心地替她拭去眼角的泪,如同,多年以前,每当她委屈她难受她不开心时他做的那样……
可是,他不能,他现在什么也不能做,什么也做不了。
这样的想法更牵起了他心上新一波的痛。
他仿佛已经回到了那座“人间地狱”,回到了那些想想都会痛的日子……
一个楞神间,他突然听到那边的歌声停了。
只是片刻,夏文丹突然再度爆发。
他听到她在电话那边声撕力竭地叫:“程亦鸣,我爱你。
我是真的爱你!我爱你十几年了……你知不知道,我多么想变成你心目中那个最好最美最纯洁最贤淑的女孩……我学芭蕾,只因为有一次我听到你跟彭妈妈说,有芭蕾基础的女孩子,将来会像天鹅一样优雅!我学中文,只因为你常常告诉我,学中文的女孩天生有一种忧郁而美丽的气质;我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只因为我不想再从你嘴巴里听到“别任性,丹丹”这五个字……可是,我无论怎么努力,你都不曾喜欢过我,甚至,连话都没说一句就离开了我……我以前就那么让你讨厌,更何况现在?
我不是好女孩了,我永远都成不了你心目中的那个好女孩了……”她突然顿住,压抑的抽泣已变成无声的呜咽。
有时,伤心到极致的时候,连发音都成了一种负担!
“丹……”
程亦鸣一拳捶在自己的胸口上,那里有东西不断地在汹涌翻滚。
锯齿早已变成钢爪,朝着他的五脏六腑狠狠地抓下去,再生生扯上来,捏成齑粉。
夏文丹并没有听到那一声呼喊,她刚刚只是被自己狠狠地哽了下,就像什么东西堵在喉咙那里,上不去下不来。
她闭着眼睛深吸了气,终是生生地把它咽下去。
不痛,因为那里早已麻木!
“我知道,经过了那一夜,我这辈子再没有了机会,连努力的机会都没有了……你那时虽然肯陪着我,那也只是怜惜,哥哥对妹妹的怜惜。
我明白……我原本就不够好,现在……当然更配不上你。
所以,程亦鸣,你不可能再要我了,我明白,一直都明白……”
“不……是……”他终于叫出了两个字,叫出去的那一刻,已几近虚脱。
他以为自己叫得足够大,可其实低若蚊蚁。
这样的喊叫已经用尽了他身上最后的一份力。
他清清楚楚地听到自己身体的某处重重地“砰”了一声,有温热的液体顺着嘴角流下来。
他撑了桌角,颤抖着让自己并不大听使唤的身体立起来。
深呼吸了一口气,这样的动作更牵着胸腔深处的痛,痛得他再一阵战栗。
可是他顾不得那么多了,他要跟他的丹丹解释,他不要她那么伤心。
他用尽力气再一次对着电话“喊”。
“不是……那样,丹丹……我……没有……不是……”
每说一个字,温热的液体便多向外涌一分。
红红的,滴在雪白的床单上,绽开一朵一朵的小花。
他已经说不出一个连贯的句子,太多的痛让他根本就没有办法再思考。
他不知道夏文丹能不能明白那几个混乱的字所代表的含义。
可是,他不能不说。
他不能让她这么着看轻自己。
他想说,她一直是他心目中最美最好最纯洁最贤淑的女孩子,以前是,现在是,将来是,永远都是。
是他配不上她。
他太肮脏太龌龊。
有那么一刻,他甚至想告诉她所有的事,那七年,那些暗无天日的生活……
可是,或许他低若蚊蚁的声音夏文丹根本就没听到,或许她根本就没打算听过他的话。
他听到她只是自顾自地接下去。
她说:“对不起,程亦鸣,我又任了一次性。
不过,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了。”
然后,电话断了。
程亦鸣居然站住了,没有任何支撑地站在那里。
手机顺着手滑下去,四分五裂。
刺目的红,顺着他嘴角蜿蜒而下,一滴一滴洒落在光洁的地板砖上。
“啊……”这一晚上,他终于第一次大叫出声,苍茫哀绝着,在室内久久回响。
余音绕梁尚未绝,他的人,已如风中秋叶一般,倒下去,俯在那片红上……
北京的清晨6点半,天已大亮。
虽然昨天下了雪,今天却是个大好晴天。
太阳露了头,照得房前屋后的雪发出晶莹剔透的光。
安旭熄了第二支烟,再度看看腕上的表。
距离约定时间已超过半小时,可是,那个丹丹指定的伴郎杳无踪迹。
他忍不住从吸烟室出来,径直走到前台。
“麻烦接下2305房间。”
前台服务员很熟练地拨动内线电话,再抬头,已是招牌式的抱歉微笑。
“不好意思,先生,2305房间没人接电话。”
那一刻,他真有骂人的冲动。
他没有留他的手机号。
其实一开始他想过找夏文丹要。
可是,他说不出来为什么,他没有要。
这个人!
一想到这个人,他忽地烦闷起来。
如同掌心那条难看的疤痕,每每抚上去,那凹凸不平的感觉总是让他难受。
他再度走回到吸烟室吸了一支烟。
烟雾升腾起来的时候,他狠狠地吸了两口。
他喜欢这样的吸烟方法,虽然很多人告诉他,这样对身体很不好。
可是,那种烟雾完全入肺的凛冽可以让他迅速地平静下来,连带着那些烦闷也一起平静下来。
烟,真是个好东西,可惜自己居然浪费了那么多年才知道。
掐灭烟的时候,他已经作了一个决定。
他迅速走出吸烟室,走到自己的婚车旁,冲小付说:“没时间了,我们不等了……”
装饰好车到达萧家时已过了九点。
伴娘原是他公司的一个小秘书,所以,几乎没费周折,他便进了夏文丹的闺房。八壹中文網
她已换好衣服化好妆,洁白的婚纱衬得她的脸越发娇俏可人。
“你真美!”
他有些恍惚。
几日来,这是他第二次说同样的话。
第一次是试婚纱的时候。
原本还有后半句,被他生生地压下。
像他这样一个能忍善掩的人,说前半句已是极限。
我终于可以娶到你!
这句话,在心底里已埋了十多年。
因为,他原以为,那只是一个梦,做了十几年不曾清醒的梦。
可没想到,梦想成真,虽说是乘人之危不太磊落。
“你今天也很帅。”
她淡淡笑着,站起来,目光却越过他,投在他身后。
“怎么,只有你一个人?”
她问。
根本就没想过要掩饰眼中的迫不及待。
“我不知道。
他没有在预定的时间出现。”
“你没有打他的电话?”
“我打了他房间的电话,没人接。”
“为什么不打手机?”
“我没有他的手机号码。
你没有给我他的。”
“你为什么不找我要?”
她顿住,目光如雪一般扫过他的脸。
她没有再说话,可她怀疑的目光早已说明了一切。
“你在想什么?”
她的目光让他下意识地心虚。
他知道她在怀疑什么,连他自己也怀疑。
“我什么也没想。”
夏文丹说,自己提起婚纱的下摆绕过安旭,向门口走去。
“丹丹……”
他忽然觉得挫败,他痛恨自己的确曾有过的那么一点阴暗的小心思,“我再想办法去找,我想他会来的。”
“随便,我没意见。”
她淡淡地说,淡淡地笑。
车还没到酒店门口,礼炮已经远远地响起来。
夏文丹不觉有些恍神。
车却已经停下,有人拉开车门。
安旭本是拉着她的手的,可是她的拖裙太长,她又有些恍惚,跟着安旭跨出车门的时候,右脚踩到了拖裙。
她一个趔趄,眼看就要摔倒。
“小心!”
两个声音同时响起来,两只手同时扶住了她的胳膊。
一个声音是安旭的,一只手也是他的。
另一个声音,另一只手……
夏文丹缓缓地抬起头。
程亦鸣站在那里,一只手还扶着车门。
安旭不动声色地把夏文丹轻轻一带,那只手已然滑落。
“你没事吧?”
安旭问。
“没事,挺好。”
她匆匆地收回飘散在其他地方的目光,挽起安旭的手臂,“既然伴郎已经到了,让他和伴娘一块儿去帮我们准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