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绯的视线落下来时,陆清辞亦在打量她。女人穿着茜红色的旗袍,绣花错落有致。蕾丝披肩,领口别着一枚胸针,以珍珠链挽起。她优雅地坐着,隐约露出修长的腿部线条,婀娜窈窕,如同一位教养极佳的淑女。陆清辞并不是一位普通的戏班演员。他的真实身份,是秘密情报局的调查员。组织怀疑艺园一直在秘密进行军火走私,陆清辞打入艺园内部,他需要拿到他们进行交易的证据。“享用?”
顾绯轻笑一声,忽然拾起桌上折扇,轻点他的下颌,她的视线极具锋芒,无端地拉近了二人的距离,“先生是让我享用这茶,还是……”陆清辞的反应越是无措,她便笑得越是明媚。折扇“啪”的一声落下,那位顾小姐慢悠悠道:“三日之后,我会来艺园小住,先生要好好表现。”
三日之后,一辆黑色的小汽车停在艺园门前。汽车是时髦的舶来品,便是沪城这样的发达地方,见到的概率也不高。不少人纷纷侧目,看见身姿窈窕的女人走下来,身后的丫鬟还为她撑起了一把伞。廊房里议论纷纷。顾小姐的风评两极分化,如今正是文化交流碰撞的年代,有人将她视作新式的女子典范,有人则觉得,身为女子,行事却如此张扬高调,委实有违祖训。更何况这一次,还是为了一个戏子。众人议论纷纷,除了看戏的宾客,还有一道灼热的视线。是个穿着军装的男人。艺园老板正恭恭敬敬地说道:“裴司令,我们本来想清场的,但顾小姐这边……实在不好得罪,我们只好擅自取消了宣布今晚被包场的计划。”
要说如今沪城最有权势的人,无疑是南三省总司令裴京。前段时间,顾绯服装行的新店开张,裴京带人巡逻,对顾绯一见钟情,当场表示要娶她。士农工商的观念根深蒂固,非一朝一夕可以改变。顾家虽在沪城有权有势,说到底也不过是个底层商人。虽然裴京风流名声在外,据说有不少红颜知己,一直没有娶妻。但以他的身份,主动提出娶顾绯,在其他人眼里,简直是走了大运。哪知顾绯看都没看一眼,还表示如果不买东西,一律当作砸场子请出去。自此,不仅错过了一桩姻缘,还结下了梁子。裴京年轻气盛,野心勃勃,吃了南方三个省还不够,他有着更大的目标。但在实现这个目标之前,自然得练兵。当下掌握最大商业情报的,就是顾家。裴京开出了丰厚的条件,买通了顾老爷的弟弟——也就是顾绯的小叔,让他提供军火交易的渠道,从国外购置军械。这样秘密的交易,已经进行了很长一段时间。为了遮掩,裴京甚至出资购下一座园林,也就是现在的艺园。长期以来,交易一直在艺园进行。一个快倒闭的戏班子罢了,根本不会引人注目。哪知道前段时间,顾绯忽然看上了这里,天天来听戏,导致人越来越多,艺园逐渐变得广为人知。而老板不仅不能阻止,还得把顾绯当让艺园起死回生的财神爷,好言好语供着她。想到之前顾绯落他面子的一幕,裴京磨了磨牙,说道:“不用管她。”
她也风光不了多久。*顾绯在簇拥下落座,恰逢陆清辞上场。窗外天色已晚,艺园里有专门吃菜的酒楼,宾客们都汇聚于此,唱戏的场地由水榭改为酒楼的戏台。小厮端来茶水点心,顾绯吃了块糕点,捧着茶杯慢慢地品着。“还是那唱戏的泡的好喝。”
她评价道。许是因为狐狸精天性爱美,陆清辞又是这儿长得最好看的人。她曾无意中撞见一次陆清辞卸妆后的模样,那张脸美得雌雄莫辨,完全踩在了她的审美点上,导致她一看见陆清辞,就想调戏他。“顾小姐又来听戏?”
才享受了一会儿美食,对面就来了位不速之客。是名年轻的女子,长发烫成波浪卷,穿着法式小洋装,看起来漂亮又时髦。她掩唇娇笑,看了台上的陆清辞一眼,若有似无地暗示道,“顾小姐对戏曲的欣赏之心,实在让人钦佩。只是那毕竟是戏子,你只喜欢他一个,谁知道他有多少喜欢的夫人小姐呢?”
女子叫容芊,统帅的女儿,裴京如今的未婚妻。她曾在法国留学,如今回到沪城,与裴京称得上是门当户对。只是裴京与顾绯的事闹得人尽皆知,没过多久,她又与裴京订婚,像是捡别人不要的男人似的,颜面丢尽,因此与顾绯结下了梁子。顾绯看了她一眼,笑道:“容小姐不是留过洋,看不得这些旧时的文化糟粕么?怎么今日跑过来折磨自己的耳朵?”
容芊当然不喜欢听戏,只是她的人不知从哪打听的消息,说是艺园的老板似乎与裴京关系匪浅,容芊赶忙过来碰碰运气。若能羞辱曾经的情敌,那就再好不过了。“我何时说过这些话?顾小姐空口无凭,可不要乱污蔑人。这艺园又不是你家开的,难道只有顾小姐能欣赏不成?”
说着,像是刻意与顾绯作对似的,招了招手,让丫鬟唤来小厮,“把这些钱打赏给陆先生。”
小厮麻利地过来,看见了顾绯,先毕恭毕敬地说了声“顾小姐好”,这才准备收钱。便听见顾绯道:“叫你们老板来,带我去楼上的贵宾包厢,陆先生今晚我包了。”
顶楼就是贵宾包厢,供客人休息,这样的名额,只会留给与艺园关系匪浅的贵客,譬如顾绯。一面是面生的贵族小姐,一面是艺园的财神爷,小厮当然知道应该向着谁。他笑了笑,说道:“这位小姐,这笔钱恕我们不能收。艺园禁止演员私下收小费,这是对演员的不尊重,还望小姐谅解。顾小姐,请随我来。”
小厮将顾绯带走,没一会儿,又有人上台,与陆清辞耳语几句,让他上楼去唱。陆清辞似有所觉,往顾绯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人已经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