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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夜话(一)(1 / 1)

过了两日,王熙凤渐渐调养了过来。虽说病了几日倒养的肌肤莹润,脸上也比旧日有气色。为此平儿还笑道,这病莫不是也学会看人下菜碟了?咱们病了只会是个蓬头垢面的黄脸婆!奶奶倒是好气色,竟是专门调理过似的!恼的王熙凤坐在床头指着平儿冷哼道,你这蹄子莫不是反了天了!连你奶奶也敢打趣!等哪日看我不撕了你这蹄子的嘴!平儿见了也只笑嘻嘻的暂躲了出去,过不多时仍又进到房内仔细照料。又过了几日王熙凤彻底恢复过来,这日正好一家子小辈在贾母处用晚膳。席间王熙凤伺候在旁悄悄对贾母使了个眼色,贾母会意,只等众人饭毕用了茶便推说,这几日大家忙忙慌慌的也辛苦了!让媳妇姊妹们且先散了,回去早早歇息。王熙凤则不动声色寻了个由头留了下来。待众人都走了只留鸳鸯并几个常伺候的丫鬟。贾母又抬手挥退众丫鬟,又喊鸳鸯在门外守着。王熙凤则让跟着的平儿去和鸳鸯做伴。房内只余贾母跟王熙凤两个,一时只闻蜡烛燃烧的哔啵声混着窗外透过来的虫鸣啾啾,间或偶然间外头传来丫头们的窃窃私语。屋内两人谁也没先开口,贾母猜出王熙凤必定是有什么不被外人道的隐秘要告诉自己,所以也不催。王熙凤则是一时间思绪太过杂乱不知从何说起,且又不能全盘托出。这几日也正是寻思该如何开口,说到什么程度,一直费心思量。及到跟前又有新的顾虑,又觉之前想好的说辞不够完满…过了好一会,王熙凤才下定决心。如今也顾不得许多了,霎时摒去杂念,偎依在贾母怀里开口说道:“老祖宗,前几日我病中做了个梦!梦里有个仙子带了我经历一世,和在咱们家一模一样,直到后来我在梦里死了,魂魄出了窍,那个仙子才告诉我,我所经历的会是我以后的经历!只因咱们家宁荣二公英灵不忍看后辈们穷途末路大夏倾倒,又曾与她有旧便央她施法警醒我们这些个不孝子孙。于是那个仙子趁我这次生病魂魄不安之际引我在梦里经历了一世,只盼能有所明悟,尽力保全咱家不至于宗祠断绝子孙不继!”

贾母闻言先是大吃一惊,皱眉问道:“如何就子孙不继?如何到此地步?”

王熙凤低眉沉声道:“在梦里,咱们家往后几年倒也安稳,只是自从修了这省亲别墅不仅把琏二从姑苏带了来的都填了进去府里竟也都赔尽了!我也只能拆东墙补西墙勉强维持!后来天灾不断府里的进项越发少了,竟是连勉强都不能够,不得已只得典当度日!再过几年先是宫里的老太妃薨了,皇帝独揽大权,咱们家又没个有能为的出来顶门立户。自此也只是靠着老祖宗及宫里贵妃娘娘的名头维持世家大族的体面!家里的男人们个个也是醉生梦死不思进取,却不知早已有那有心人磨刀霍霍!后来咱们家卷进一桩谋反案,事后圣上虽查明了咱们家只是被蒙蔽了并未参与,但先有蓉儿媳妇的事,再加上结交了外臣,再有宫里那起子小人背地里挑唆,朝堂上又有所谓的新贵们的步步紧逼,咱们家虽有宫里贵妃娘娘的情面,老祖宗的体面,还有我那得了皇帝青眼的叔叔到底有些薄面,两相权衡下倒也保了咱们家暂时的平安!可皇帝心里已是彻底厌弃了咱们!后来先是我那好叔叔死了,再然后宫里传来旨意说是娘娘也薨了,老祖宗大受打击一病之下竟也离我而去!从此咱们家彻底没了主心骨!过不多久咱们家也被抄了,男人们也多被流放!后来朝廷特赦罪名较轻的仍旧放回府里。只不久因为朝廷在北边吃了败仗,到处兵荒马乱的这世道也就渐渐乱起来了!只是不承想咱们家竟真的出了反叛!有人勾结了外贼祸乱府里,也有人干脆就成了贼的,只不过多半都落得个暴尸荒野不得好死的结果…”说到这里想起前世种种不由泣不成声。贾母听完早已是呆立当场,心里更是翻江倒海,左手紧紧的攥着,右手不断拍着榻沿哭喊道:“何至如此!何止如此啊!”

许是屋里的动静着实有些大,鸳鸯便透过门帘往里喊了几声:“老太太?老太太?”

贾母王熙凤两人这才回过神来,收了哭声,贾母毕竟是经过事的,稍瞬便定下心来冲屋外说道:“无事!且在外守着!”

两人暗自伤心,一时无人开口,又渐渐静了下来。王熙凤呆愣了一小会,才又开口道:“那梦里的经历着实惨烈!大老爷并东府的珍大…”顿了顿,又续道:“大老爷并东府珍大哥是当场便被革了世袭并发配蛮疆,二老爷大太太二太太并其余诸人虽未至流放且最后皇帝说,因着宫里娘娘与老封君新去,前头又有咱们府里三姑娘探春和番之功,实在不忍太过苛责,故特赦众人之罪!可终究失了产业本就已是举步维艰又被罚没了家产这下更是雪上加霜!府里的那起子小人们眼看世道乱了,又见府里拿不出银钱供他们享用,便趁机作乱引了外贼杀进府里!那真是血流成河,大太太,太太也死在这场劫难,宝玉是被贼人掳走的,从此生死不明!满府也只剩的二老爷、琏二并珠大嫂子母子两个,后来京都实在待不下去了想回老家金陵。只是路上兵荒马乱盗贼四起往后便生死不知了!”

贾母沉吟半晌才又问道:“那你呢?你林妹妹又如何?”

王熙凤答道:“林妹妹早就去了!她本来身子就不好!后来又有小人拿她那药里用的人参做耗!起初众人都以为是她本来身子就弱只想着是旧疾复发罢了,也并没在意。再有当时太太求了宫里娘娘赐下宝玉迎娶薛家姑娘的旨意。您也知道宝兄弟与林妹妹两个从小一处长大彼此早已是情根深种。后来也不知是谁走漏了风声,林妹妹咋听了这个消息立时便吐了血,跟着当晚便去了,旁边也只有个紫娟守着甚是凄凉!”

贾母听到这只气的浑身打颤,两个眼睛瞪的像铜铃,只死死地盯着门外方向,嘴里恨声道:“我就知道!平日里他们看我对你们几个小的略微好些就浑身不自在!更何况我若是病倒了,看你们失了势他们岂有不下死力气作贱的!保不准你林妹妹用的药就是他们自己做的手脚也未可知啊!”

王熙凤也是一愣,她倒没想着这层。贾母急声又问道:“你林妹妹去的时候难道我不知?为何只有个毛丫头在身边伺候?”

“老太太当时春秋已高,本来就精力不济,再有那时不巧又病着,且一直不见好,换了几个太医只说要静养万勿劳动,尤其受不得刺激!太太便做主府里的一应大小事都不能往里报,说是免得打扰老太太养病!我也因为素日里太过要强,身子小产又没能好全,太太也让我仍旧回那边去!且当时宝玉的婚事在即,碰上了这事不吉,便又压了几日才往里报!”

贾母面上早已是一片冰寒,冷哼一声。王熙凤先是叹了口气,才接着苦笑道:“我比林妹妹还不如!也怪我年轻,不知夫妻相处之道,只一味的要强,生生断了夫妻情分!再有我那公公婆婆嫌我只在老太太跟前讨好又在这边管家说我只知道拣高枝,不把那边正经公公婆婆放在眼里,平日里无事还要起那三尺浪!这边老爷太太也只把我当个外人!倒叫我成了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

说完撇了撇嘴角,摇了摇头才又接口道:“后来东府里那几个腌臜东西勾着琏二在国孝家孝两重孝期间偷娶了那尤氏的妹妹尤二姐藏在花枝巷!我房里的那些奴才合起伙就只瞒着我罢了!后来还是平儿无意听见丫头们在底下嚼舌头,我这才知道自己也是睁眼瞎罢了!我也是个霸道惯了的,自然气不过!先是将那尤二姐温言骗进府里实则暗自磋磨,又借了大老爷给琏二的一个小妾的手生生逼死了她!我只当处理了个猫儿狗儿,哪知正是戳到琏二的肺管子!这件事后,琏二便是暗暗恨毒了我,只是我当时并不知!后来先是宫里娘娘突然就没了,老祖宗跟着也病倒了整日人事不知水米不进,不久也去了。外面我叔叔王家,老祖宗娘家史家接连被抄,我这才预感到大事不妙!先是托人将巧姐儿并些私产一起带了送去她亲舅家避祸,又自作聪明悄悄跟琏二商量说,让他以无后为由跟我和离,然后我便可带了咱家余下的点子家什当是嫁妆脱身,这样也算是保住咱们家一点元气以便日后也可以有些依靠!哪曾想他竟假戏真做,偷偷设了个局叫我往里钻!第二日便请了大太太、太太、东府那个下作东西并一干人证说我放高利贷,卖弄官司,草菅人命,无后等几宗大罪!当着众人面要休了我!若是不肯便也学我当年使人去都察院告我!大太太素日里本就瞧不上我,此时还不落井下石?太太看我那正经婆婆都不肯出言相帮她自然也无话可说。余者众人莫不是拍手称快终于赶走了我这个活阎王!我便如丧家之犬一般回到我那兄弟家。借着之前送巧姐儿回舅家顺便带了些值钱玩意拿去典当度日,倒也过了几日安生日子。再后来果然咱们家也被抄了,一大家子男女老少都给下了狱,背后又有小人告密,将我在府里做的恶事一一和盘托出,因此我这个被休了的媳妇也被抓进大狱!我那猪狗不如的好兄弟见贾家也彻底失了势又打量我也跟着进去了,便把主意打在那些东西上,犹嫌不足盘算着悄悄迷了巧姐儿身边的丫鬟,又为了能多得几两银子把巧姐卖去了那见不得人的地方!我听到这个消息一下子怒急攻心又勾起旧病从此便一病不起不多几日便也去了,只得一张破凉席裹身被扔在城外乱葬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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