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忤逆这两个字，沉璧心里是有阴影的。前两年留县闹饥荒，她爹想上山打猎，却被饥饿的野兽咬死。娘想带着她改嫁，却被祖母告了忤逆，不得已自尽身亡。她自己则是被二叔卖给了人牙子。沉璧对忤逆之罪的理解，比旁人来得更深更痛。顾昔霜闻言却只是翻了个白眼：“老太太跟我住在一块儿，我不把老太太送去告他就不错了，轮得到他来告我？”
她理都懒得理大房，招手示意沉彩和沉璧过来：“你们俩，会绣花吗？”
沉彩和沉璧都点了点头，沉彩笑道：“学过，但绣得不好，卖不出几个钱。”
顾昔霜喜上眉梢：“能卖出去就比我强，快过来教我绣花。”
她可没忘了，夜凌绝昨天是怎么奚落她的。人要脸树要皮，她还非得把这个绣花学好不可。下次见面，高低让他见识一下，什么叫巧夺天工、栩栩如生！……忙活了一下午，看着顾昔霜手里的成品，沉彩和沉璧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思索再三，一起叹气：“小姐，要不你还是放弃吧，这些针线活儿横竖有奴婢们在呢！”
沉璧看了一眼顾昔霜绣的、本该是蝴蝶、但看起来像一滩鸡蛋的东西，认真地朝她点头：“小姐，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这行不行咱换一行干，活人不能让尿憋死啊！”
顾昔霜也看了看自己手里的绣品，不信邪地又绣了两针。沉彩掩面，不忍卒视。本来是一滩鸡蛋，现在是一滩糊鸡蛋。顾昔霜痛心疾首，拿着绣品向二人展示：“真的看不出来吗？这是凤尾蛱蝶啊，很漂亮的那种！”
她当初做香丸的时候，捏的不是挺像的吗！顾昔霜越想越气，一拍桌子：“不行，我还就不信这个邪了，你们俩再帮我看看，到底应该怎么改！”
沉璧大惊失色，连忙给自己找了个活儿：“奴婢还是上厨房去一趟吧，去看看饭好了没有！”
沉彩脚踩西瓜皮，溜之大吉：“奴婢去二夫人那里瞧瞧，看有什么要洗的没！”
还不等顾昔霜阻拦，两个丫鬟就跑掉了。顾昔霜：……好气啊！就在顾昔霜不信邪地继续绣花时，顾海晏从外面走了进来，进屋先是一愣：“你丫鬟呢？”
顾昔霜咬牙切齿：“有事，都去忙了！”
顾海晏点点头，看向顾昔霜手里的绣品：“绣摊鸡蛋呢？挺别致啊！”
顾昔霜把绣绷一摔：“你来干嘛的！”
顾海晏吓了一跳，在心里暗暗寻思，难道是被大房惹火了？不应该吧，这深宅大院的，大房在门口喊破了嗓子，东厢房也听不到啊。他轻咳一声，觉得还是说点好听的：“对了，太守大人刚才派了人来，说有件事想托咱俩，不知道你意下如何。”
顾昔霜笑了笑，以她和太守府现在的关系，说不干也不太合适。不过这事儿还能扯上顾海晏，未免就有些稀罕了：“到底什么事儿，你说来听听。”
顾海晏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笑道：“四月三十不是药师菩萨的诞日吗？往年的药师诞都有酬神的庙会，今年又有医试，更应该大操大办。”
“因此太守就和云居寺的智永大师商量，说要找一对儿模样好的男女，来扮药师菩萨和施药观音。”
“不过这人选说好选也好选，说难选也有点难。”
“这两个人得是一对儿未婚男女，还得模样好看，既得站在一处一整天，又不能坏了人家姑娘名节，更不能叫人说了闲话去。”
“智永大师也不知怎的，突然就想起你我来了。”
“咱俩是兄妹，就是站在一起也没人能说什么，模样也看得过眼，因此太守派人来问问咱俩的意思。”
顾昔霜在心里对着智永大呸特呸，他怎么还没忘了这茬儿呢！不过能帮上太守府的忙，她倒也没什么意见：“我是无所谓，只是怕大房和卢家那边捣乱。”
可能现在还得添上个苏家。顾海晏笑道：“你就放一万个心吧，别的日子也就算了，谁敢在药师菩萨诞日，找药师菩萨和施药观音的麻烦？”
“难道是猪油蒙了心，想要自己一辈子都百病缠身？”
顾昔霜想想也是，她扮的可是观音，正所谓不看僧面看佛面，总得给观音一点面子：“那行，你告诉太守，就说这事儿我答应了。”
顾海晏高高兴兴出去了。……四月三十日一早，太守府便派了人来接顾海晏和顾昔霜。虽然人来得早，但是顾家人起得更早。顾老太太笑得合不拢嘴，能被选中扮药师菩萨和施药观音，可是很荣耀的事儿。一是证明两个孩子模样好，二是证明两个孩子与佛有缘，三来也是个好兆头。顾昔霜马上就要去考医试了，这时候扮施药观音，说不定考试的时候就会如有神助呢！顾家其他人也是喜气洋洋，尤其是陈氏，难得笑得如此开怀。坐着马车一路到了太守府，顾昔霜闭着眼，被太守府请来的梳洗嬷嬷一通操作。扮观音，跟寻常女子化妆又不一样。顾昔霜脸上被厚厚地敷了一层粉，又以蜜水调合，保证水粉服帖地裹在皮肤上，不会簌簌地掉下来。不知这些梳洗嬷嬷有什么秘技，但是上妆完成后，顾昔霜惊讶地发现，她脸上还真看不出有粉的痕迹。那近乎瓷白的颜色，似乎就是她本来的肤色一般。不仅是脸上，连手臂都涂上了厚厚的粉，再如法炮制。紧接着，在她的脸颊上，点染了一抹微红，唇瓣则是以胭脂薄薄涂了一层。未嫁女子不能开脸，顾昔霜的眉毛自然不能绞去，不过嬷嬷用松黛将眉尾延长，营造出了远山眉的感觉。最后，则是用鱼胶在眉心贴了一枚朱红的半圆宝石，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做完这一切，顾昔霜被服侍着换上观音的素色罗裙。长发绾成高髻，再带上观音的天冠，又以素色绢纱覆盖。做完这一切后，丫鬟送上了玉净瓶，里面盛着清水和柳枝。虽然施药观音其实应该捏莲花，但老百姓总觉得观音好像就该跟玉净瓶在一起，不然看着别扭。因此这么多年，燕州的施药观音一直是手托玉净瓶的。做完这一切，嬷嬷们都出了一身汗，但顾昔霜却神色如常，一滴汗也没有，看得嬷嬷们一阵惊讶：“这么大热的天，姑娘难道不热？”
不应该啊，衣裳虽然不厚，可天气摆在这里，而且脸上还有那么一层不透气的粉呢。难道她是传说中的冰肌玉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