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罢职一事,路南迩不仅没有半点愤慨与难过,反而有种前所未有的如释负重与轻松。
赵赫未曾料着路南迩是这样的神情,于是有些恼羞:“阿南,你这般神情是对朕的旨意有所不满?”
路南迩恭敬地回道:“臣没有,臣遵旨!入幽影门本就是遵从先皇旨意,有幸担任门主一职,辅佐并保护圣上至今,是臣的荣幸。如今圣上另觅得能人替代,臣甚感欣慰。圣上英明!”说完伏地叩首谢恩。
“你……”赵赫听到此话,如梗在喉,遂咬着牙问道,“阿南,朕之前问过你,你是不是心中早有打算,等这件事过后你便要离开朕?你当时是怎么回答来着?你说你会一直护在朕的左右。”
“臣当时说的却是肺腑之言,句句属实。”
“那现下呢?”
路南迩抿着嘴唇,不作应声。
赵赫倏然在大殿内来回急速走动,他急了:“阿南,你同说我真心话,我要听你说真话,你是不是打算等此事了结之后,离开我,离开京城?”
赵赫这次没有自称“朕”,而是用了寻常人的“我”字。
路南迩沉默许久,深吸了一口气,回道:“是。”
赵赫蹙着眉心,焦躁地不停来回走动,忽然想到什么,他疾步走到屏风之后的柜子里,从中拿出一个他时常把玩的黄金面具,然后戴在自己的脸上,对路南迩说道:“朕从小便一直好奇,戴上这个黄金面具之后,是不是真的会性情大变,变成另外一个人?此前,朕思念父皇,便又去他曾经的寝宫里走走看看,偶然发现他曾用过的黄金面具,竟然还留在那里。朕想都没想,便将这个面具戴在脸上,果然,整个眼前的一切都变了。要六亲不认,要冷血无情,这便是阿南你入幽影门戴上这个面具之后的无奈吧。为了助朕坐稳江山,多年来你一直深藏在这个黄金面具之后,甘愿做朕手中的利剑,刺向那些对朕不利的敌人,甚至不惜扳倒你的亲舅父王聆若。朕知道,对你来说背叛自己的亲人是有多难,但你都忍了过来。可是朕不理解,如今你却是为了一个女人,三番五次的违抗朕的旨意,甚至还要离开朕。为什么?”
路南迩咬紧牙根。
什么事都瞒不住赵赫。
“为什么?!”赵赫愤然取下黄金面具。
路南迩垂眸不答。
赵赫怒道:“路南迩,你当真以为朕炼丹炼糊涂了,什么都不知道?你可知你犯的是死罪?那个女人是朝廷的命犯,是死罪!”
路南迩回道:“她是郓州赈灾银两被劫一案的受害者。天生寨的人有罪,但罪不至死!”
赵赫冷笑:“原来你还知道她是天生寨的人,朕还当你不知呢。他们有罪却罪不至死?你可知当年怀阳公主北上和亲,是途经孤兰山遭遇劫害,整个和亲队伍的宫女太监也惨遭杀害,你竟然胆敢在朕的面前说他们无罪?就算他们是近几年来改邪归正,也难以弥补当年他们犯下的滔天过错。他们天生寨就算是死千次百次也不足惜!”
一提到二十多年前怀阳公主的事情,赵赫的情绪明显激动,“你即知她是天生寨的匪徒,你竟然胆敢擅自私放死囚?路南迩,你可真是胆大包天!”
路南迩立即伏首认罪:“臣自知死罪难逃,臣甘愿受罚!但郓州赈灾银两被劫一案,天生寨的人确实是被冤枉的,还请圣上饶过活人的性命!”
赵赫冷笑:“你即知死罪,又有何资格同朕谈条件?你当真是仗着朕宠爱你,你便如此肆意妄为?路南迩啊路南迩,朕一直以为你是一个断七情绝六欲的寡情之人,却未曾想到你竟是一个如此痴情的大冤种!”
赵赫一怒之下,将一旁红木雕花镶螺钿几上的茶具和水果全部打翻在地。
德修公公听到殿内的动静,吓得一阵哆嗦。他伏在殿外的门上听了许久,只听见二人吵架的声音,内容却什么也听不清。圣上自登基以来,除了开怀畅笑,情绪甚是收敛,鲜少有这般盛怒。
气氛一下子凝结。
紫霄玄殿内,一片寂静。
赵赫坐在龙椅之上,气得不轻。
“你可曾想过,那女子若是知晓你便是灭她天生寨的幽影门门主,可还会与你相好?”
这话父亲对他说过。
路南迩伏地,道:“臣不后悔!圣上如何惩罚,臣皆心甘情愿,唯有心愿,请圣上饶她一命!”
“你……你……”赵赫气得手指都在抖,“路南迩啊路南迩,这么多年,你竟然还是一点都不了解朕。就凭你那点儿心思,朕若真的是那般狠心之人,早知此事,还能容得那女子存活至今?”
路南迩抿着唇,伏地叩首:“多谢圣上开恩!”
“你即心意已绝,朕偏不遂你愿,会让你好好认清现实!”赵赫大喝一声,“来人!”
德修在门外听到圣上怒喝,连忙滚进殿内:“圣上……”
“给朕将路南迩这个大胆狂徒押下去!”
德修小声问道:“押、押去哪儿,圣上?”
赵赫咬牙切齿地道:“押回幽影门总坛大牢里关着!让幽影门的门人都好好看看,纵然是门主犯错,也绝不轻饶姑息。从现下开始,你就在牢里好好闭门思过,没有朕的旨意,不准任何人探视!”
“喏……”德修应旨的声音都变得颤抖。
圣上如此旨意,路南迩乃幽影门门主的身份暴露,无疑是将他至于生死之地。
路南迩抿紧嘴,再次伏地叩首:“谢圣上饶臣不死!谢主龙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滚!”赵赫操起一旁的花瓶直向路南迩的身侧砸去。
花瓶没有丢中路南迩,而是完美地在他的脚边碎了一地。
“臣告退!”路南迩缓缓起身,鞠着身子慢慢退至殿门。
出了紫霄玄殿大门,德修公公蹙着眉心问他:“路大人,您这是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惹得圣上如此震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