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条巷子到处弥漫着贫民困居的臭气。
这熟悉且叫人心生恶心的味道,令婠婠分外清醒,她永远不会忘记被困在鬼市的那段时日。
再晚一些,过了子夜,传说中的鬼市便要出现,但婠婠今晚此行的目标并不在鬼市。
她身着一袭男式粗布青衣,踩着污脏的泥水缓步前行。
只见她肤色黝黑,贴着络腮胡,头发毛燥的束在头顶,乱蓬的发尾和细碎的刘海垂盖在大半张脸面上,遮住了她清明的双眸。
为了易容,她特地从灶堂里挖了黑灰,调了油抹在脸、脖子和手背上,用梳子将头发倒梳,弄得蓬乱。
额头、眼角和脸颊那些深深浅浅的皱纹,需要扒着看仔细了,才能发现那是精心画的。
她笼着手,不停打着哈欠,偶尔还学着街边的乞丐呵哧一声,随地一口痰,俨然成了一个邋遢萎靡的街溜子,哪里还有半分娇俏女子的模样。
她挖着鼻孔走进一间酒肆,经过一翻讨价还价,买了一小坛子酒。她拆了纸封,抓着酒坛子随意灌了两口,酒水流了襟前一片。
她并不在意,或许要的就是这个结果。
她满意地咂了咂嘴,唇角扬起,面带笑容,大摇大摆走进斜对面一间鱼龙混杂的赌坊。
这间名为“寻梦通天”赌坊从门外看来毫不起眼,走进门内却是别有洞天。放眼望过去,这偌大的赌坊里竟然摆放了有十几二十张赌桌。
每张赌桌前都挤满了赌徒,一个个忘我的丑陋表情,密匝匝的顺着看过去,令人不禁泛起一身鸡皮。
整个赌坊,光线昏暗,里面一片乌烟瘴气。这样的环境,最适合出千,但也不是谁都有这个胆量敢在老虎头上拔毛。
婠婠已经连着三个晚上在这里摸打滚爬,每天晚上都能见着,有那么一两个不要命的老千被赌坊打手围殴,几乎是送了半条命。
她拎着酒,四处转悠,随意挤进一张呼声最高的赌桌前。
桌上正玩着最常见的三仙归洞,一个个不停嘶吼叫着:“开、开、开……”
在天生寨的时候,像“三仙归洞”“推钱”这种把戏,阿栋从小就教她玩烂了。尤其像阿栋这样的老千高手,只要做了庄家,无论闲家怎么押,都别想赢。
她只眈了一眼对面庄家的身手,那藏球的手法可一点不输阿栋。
“左、左、左……”
当所有人将钱银都压在左侧的碗里时,她将手里的碎银默默地丢在了最右侧的一个碗前。
她用来赌钱的本金可是郡主赏给她的银钱呢。
庄家一揭碗,赌左边碗的人一片鬼哭狼嚎。
接着又他们喊:“中、中、中……”
结果一样,一个个抱着头懊恼,明明看见庄家将球放入左边的碗里。
婠婠笑而不语,神情淡定的拿起双倍碎银收在手里。
她打小就知道,这种地方有它的规矩和门道。
每个初入赌场的人都会莫名连续赢钱,有的人甚至能连赢好些天。一个个自以为运气极好,殊不知这是庄家设计好给的甜头。
赢钱,不过是庄家给每个赌徒设的完美陷阱,目的就是将他们彻底拖入赌海深渊里永远爬不出去,榨干他们的所有。
所谓开始赢得越多,最后必然输得越惨。
但若是真有人只赢不输,必会引得庄家注意。
出千,那是庄家的专属!
闲家不论是真的运气好,还是出千老手,赢了庄家的钱还想走?那可就麻烦了。
所以,婠婠只赢了两局,便开始故意输钱,跟着那些赌徒们开始一起哀号。
当然,她今天来这的目的不是为了赌钱,而是为了打探消息。像赌坊、瓦子、青楼这种鱼龙混杂的地方,也最是能够打听到消息的地方。
自打路南迩出远门办事,她在这里已经泡了整整几个晚上。
这几个晚上,她一直仔细观察每日会来此赌钱的熟悉面孔。
这不,她转了几圈,便挨近一个个头不高、身材削瘦、衣着邋遢的男人,她从第一天来的晚上就开始观察了。
也是从其他的赌徒口中得知,他是城内有名的“街下鼠”,常年混迹各大茶楼、赌坊、市集、妓院等地,通过与人攀谈和观察,从中嗅出蛛丝马迹,分析并提取有用的信息,然后卖给需要的人。
因在家排行老六,所以外号“鼠六”。当所有人“鼠六”“鼠六”的叫惯了,便没人知道他原名究竟叫什么。
京城里其实有很多“街下鼠”,但鼠六不仅聪慧过人,还十分有眼力见,提供给雇主的消息也都是最有价值的。在“街下鼠”行当内,他鼠六的名气可谓是数一数二,找他打听消息的,偶尔有时还会有官府的人。
所以鼠六还有个尊称,叫百鼠通。
但是鼠六有个恶习,便是烂赌。
靠着打探消息,他其实赚了不少钱,不仅娶得美娇娘,还生了个大胖儿子。小日子原本是过得是有滋有味,但架不住他烂赌。只要手头上一有钱,他便会去城里各大堵坊里堵钱。
日子久了,欠下的赌债如同滚雪球一般,越滚越大,越积越多。到最后为了还赌债,不仅将老婆卖进妓院,就连儿子病了都没钱治病。那可怜的孩子没了娘亲的照顾,在三岁时,不幸生病发烧烧死了,那时,他正在赌坊里赌钱。
婠婠听到最后的时候,忍不住在心里要骂一声“人渣”。
可就是这样的人渣,婠婠却还要想方设法的套近乎。
因为三叔还活着,最首要的,她得想法子找到三叔。其次,当年的赈灾被劫案,或许能从他的口中打探到点儿有用的消息。
婠婠走过去往他旁边一坐,压沉了嗓音暴了一句粗口:“艹,今晚这手真他妈的臭,一把也没中过。”
鼠六怔怔地望着她,端详了好半晌,就是不说话。
婠婠知道他是出于本能,在观察她。但她从小在天生寨长大,别说什么易容变声,就是偷拿赌搏开锁,只要是在江湖上讨生活的下三流的手段,对她来说可谓是家常便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