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宏明没有我想像中的激动。毕竟一个人困在黑暗中那么久了,会有绝望的情绪。他指指楼梯下面的绝对黑暗说:“我准备跳下去了。不管怎样,我不想再呆在这里,一点儿也不想。”
这次见李宏明,比着上一次,差别很大,整个人精神状态似乎要崩溃了。我把水和吃的递给他,劝道:“你别先那么悲观,也别那么莽撞,也许有更好的出路。你看现在,水和吃的都有了。”
李宏明苦笑了一下,那笑里包含了许多凄凉:“你能想出来,我这几天吃什么喝什么?我一个人就在商场和公寓这么个空间里走来走去,连个人影都见不着,哪怕有个鬼也行!”
我想了一下,不禁为李宏明感到悲哀。也怪不得他情绪如此低落。这里所有的东西都是定格的。他能吃的喝的只能是和他相关的。用脚趾头也能想出来,他过的非人的日子,喝尿,吃屎。除此之外,别无他法。我忽然理解李宏明了。就冲那黑暗跳下去,哪怕是死,或者灰飞烟灭,都比这么悲哀地活着强上百倍。可是人很奇怪,只要有一点儿希望过来,就会下不了死的决心。李宏明很慢的吃着那些东西,生怕一下子吃完就不再有了。我看着李宏明安慰他说:“哎,我说,放心吃吧,我下次还给你带来。”
不过我和李宏明都知道,这只是些安慰人的话,鬼才知道,我还能不能进来。李宏明难得地露出一个笑:“你有把握你能回去?”
我挥着手说:“你哥快换我岗了,只要他一拍我,我就能醒过来。我们看过监控了,我真正的身体并没不在这里。现在的我,只不过是在那个石头前发呆。”
李宏明摇摇头,表示很不理解我说的这个情况。我也不理解是怎么一回事儿,但事实就是这样。现在如果有一个人能在两个空间快速穿梭,就能够发现有两个我,一个在时间定格的空间里和李宏明讲话,另一个站在那个镶着玻璃的石头前发呆。李宏明慢慢吃完饭,水也喝了个精光。精神稍稍稍好一些。抬头问:“现在,几点了?”
我看看手机说十二点五十多了。就是夜里零点五十多。李宏明靠着墙慢慢站起来,示意我离他近些。我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就慢慢凑近他。他一下子搂住了我的脖子,然后双手就实打实掐了上去,我立刻就感到透气困难。我用力掰着李宏明的手,问他这是要干什么。李宏明毕竟这么长时间没吃东西。他的精力比平常相差不止一点儿半点儿。可是这会儿,却是用了全身之力死命掐着我的脖子。虽然不至于掐死我,但是要把他的手拿开,也是很困难的。他一边掐着我脖子不松手,一边说道:“我上次眼睁睁看着你突然离开这儿,这次,无论如何你都得带我出去,我受不了这里了。要么你就留在这儿陪我,咱俩一起冲进那绝对的黑暗。”
李宏明有这种想法,我并不觉得奇怪。设身处地想想,无论是谁都会发疯的。喝尿,吃屎,死一般的孤独。所以我理解他。我没有攻击李宏明。我知道,李宏波来4号岗换岗的时间到了。他发现我站在石头跟前,肯定会像上一次一样拍我。如果能带李宏明回去,那是更好。我刚想到这儿,肩膀就被人拍了一下,很重。我对李宏明喊道:“有人拍我了,抓紧我!”
李宏明听到我的话,双手上又加了一把劲儿,我差点儿就去见了阎王,真是自作自受。在我感到我的肩膀又被拍了一下后,我站立不稳,倒在了地上。李宏明实在太用力了,双手死死掐着我的脖子,整个人挂在我身上。他就这么压在我身上,紧紧的压在我身上……我躺倒的时候,意识出现了混乱,眼前看的见李宏明,可耳朵里听见的是李宏波在对讲机里呼叫班长。然后,我就觉得眼前一黑,昏了过去。当我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在大堂里,我就倚坐在值班的椅子上。先是一阵风来吹得我睁开的眼睛,接着就是烟雾腾腾,烟味刺鼻。你玛,那个老烟鬼正对着我吞云吐雾。这是人干的事儿吗?我刚刚可是在昏迷不醒啊。李宏波和班长见我睁开眼睛,对烟鬼专家叫道:“他醒了。”
烟鬼专家眦着一嘴黄牙直乐:“我严氏烟疗百试不爽,有起死回生之功效,对付他这点儿小毛病小菜一碟。”
我无心和他计较,连忙问道:“李宏明呢?”
班长和李宏波对视一眼摇摇头。大概因为要把昏迷的我从外头抬到大堂里来的缘故,李宏波这回手机没在手里,举起拳头一砸脑袋说:“你又进去了?”
我抬了一下手说:“是,我给李宏明送去了水和吃的。他吃好喝好后,双手掐住了我的脖子,要我带他一起出来。”
烟鬼专家一下子跳起来,嘴里叼着的烟都颤了两颤,差点儿掉下来。他一把将烟抓在手里,对我叫道:“你小子可别骗我,你又进去了?你可不要是在那装作发呆的样子,想讹我?”
烟鬼专家激动的样子唬得班长和李宏波一愣一愣的。我伸出一个手指头晃了晃说:“哎,我说,你一把年纪了,做人要厚道,别耍赖,一百万,我是冒着生命危险去的。”
班长看看专家,叫了我一声:“刘文飞,严专家可是上头派下来的人。那一百万是说说玩的。”
班长的意思是,这姓严的专家是有来头的,叫我别瞎说。我现在总算明白了,当初我叫他那一声烟鬼专家时,他为什么没什么反应,敢情把我说的烟鬼专家听成严专家了。烟鬼专家一听班长这么说不干了,瞪着眼辩解:“别管上头的下头的,我严立元像那种说话不算话的人吗?”
这人有点儿老小孩儿。我斜他一眼:“哎,我说,不像就给钱。”
烟鬼专家把烟往嘴里一塞,猛吸两口往地上一丢,叫道:“查监控!”
你妹,王八蛋!这时候转移话题,是不是想赖账啊!查监控的话,肯定我还是站在石头前没动。他就有了不给我钱的借口。烟鬼专家和班长一走出大堂,掏出一根烟让让班长,班长没接,他自己又点上了。我突然想到一件事儿,挥着手问李宏波:“你拍我肩膀的时候,我身上有水和吃的东西吗?好几样,我手里提着,口袋里装的都是。”
李宏波掏出手机,在桌子上轻轻磕着:“没有,你身上一样也没。我一看你要躺倒,一个人不好摆弄,就把班长也叫来了。”
我从椅子上跳起来欢呼道:“耶,一百万到手了。”
然后又一屁股坐下补充一句说:“如果烟鬼专说话算话。”
李宏波难得地没有微聊或者摇一摇,当当地磕着手机说:“一百万呢,我看那个专家危险真给你。”
李宏波突然叫道:“看监控!”
大堂外面的监控画面被放大到满屏。从我站在那个大石前开始。我的手里掂着水和方便面。火腿肠装在我裤子口袋里,监控里看不到。我站在那儿,一动也不动。直到我浑身抖了一下,整个画面,好像也跟着动了一动。然后我人还是在那站着像个雕塑。但是我手里的东西,却一下子都不见了。直到李宏波来换班,我正张着嘴大喘着气,李宏波一掌拍在我肩膀上,拍得我晃了几晃,再一掌下去,就把我拍软在地上。我一瞪李宏波:“我说你狗日的真下死手啊!”
李宏波右手一拍额头说:“哎玛,你狗咬吕洞宾啊这是,你看你当时那德行,我不用力拍你,你就可能回不来现实中你知道不?”
我点点头,对李宏波说:“真得谢谢你。”
一会儿烟鬼专家过来,狠狠地抱了我一下。你玛,一身烟气。我感觉烟鬼专家的力量好大。我一个二十岁的年轻人,竟然推不开一个半截老头儿。等烟鬼专家松开,我呼吸了几口新鲜空气才说:“这回相信我见到李宏明了吧?”
烟鬼专家说:“当然,钱过两天就给你,毕竟我一下子也拿不出那么多钱。”
不等我答应,他又附在我耳边说:“保镖我都给你派了,还能差你这俩钱吗?”
我一愣,立马想起了那两个自称是我保镖的人。我心里暗自一惊,烟鬼专家给我派保镖,不是他有多好心。而是我有多大利用价值。我的利用价值,说白了就是我与别人有点儿不一样,我能进入李宏明所在的那个时间定格的空间。烟鬼专家能随手拿出一百万,能给我派保镖,可以想像他的能量有多大。我担心自己,会成为他研究的对象,成为实验室里可怜的小白鼠。烟鬼专家见我神情变幻不定,以为我信不着他。打了个电话,就有人提着个包过来。他接过包,滋啦一声拉开,从里面拿出两捆钱来。他把钱往桌子上一扔,重新点着一支烟,得意地朝我喷出一股烟雾才道:“点点看,两万,再好好验验是不是真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