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小雨淅淅沥沥的下着,让人感到丝丝凉意。大君府的偏殿中,枢密使杜骥将一摞供词呈给大君师辰甫。杜骥身穿紫红色的官服,胸口绣着夜枭,一双黄色的大眼睛如同鬼魅的盯着前方,让人有些不寒而栗。东元枢密院和皇领卫府职能相同,卫府人称“乌鸦府”,而枢密院人称做更为恐怖的“夜枭府”,其中的肃政使司,和南卫府相似,负责暗查百官;察访使司和北卫府一样,负责侦缉乱党,清理他国间谍。东元人普遍身材高大,杜骥却矮小消瘦,其貌不扬,肤色黝黑,望之如同贩夫走卒。他出身贫贱,祖祖辈辈烧炭为生,被视作贱民。他的飞黄腾达源于跟着父亲到大君府送木炭,去过一次,就将所见所闻记得清清楚楚。大君很是惊奇,将他收在身边做个仆从。知他有过目不忘的能力,大君让他去了枢密院,因有中官令翟元一暗中相助,不过十来年,就成了枢密使,是大君倚重的左膀右臂。杜骥此人总是沉默寡言,虽然知道很多不为人知的秘密,但是不该说的,一句话不说。枢密府在他的掌控下,慢慢地将触角伸向中天各方。杜骥恭敬言道:“君上,傅良臣和谈娘都交代了,的确是师辰善所为。”
大君翻阅供词,通览大概,喜色越来越浓,连说三声好,极其满意的点头,“杜骥,人说你三只眼,本君看来,你不只三只眼,还是万花筒,玲珑心啊!”
“报效君上,万死不辞!”
杜骥沉声言道:“傅良臣受不过大刑,通通交代了。他五年前投靠了师辰善,通过贿赂成为长驾,以求接近大君,刺探情报。至于那个谈娘,见面就什么都说了,她本是合欢宗,宗门被规门和至公教剿灭后,流落大越林,结识了霍咸杰,就跟随他后面的主子,这次也是奉命而来。”
“她后面的主子是谁?”
大君问道,“是不是师辰善?”
“她的主子在大越林,谈娘并不清楚,她只负责跟随霍咸杰办事。这个女人,审讯起来,是有问必答,连她和谁上床,怎么上床都说的清清楚楚。”
杜骥不要意思的言道,“连他和师辰善的事情,也说的……”大君有些厌恶的摆了摆手,“这有什么可说的。”
看着手上的供词,又神采飞扬,“我要带着二人面见父王,要父王召集五上卿,仲畠必须被惩罚。”
杜骥有些犯难,“昨日中官令传来消息,说王上猜想是仲畠所为,王后在为师辰善求情那。王上的意思是,让君上谨慎处理,毕竟是家事,不要沸沸扬扬,让上上下下都知道,这会损害王国威严,消弱王府威信,也会损害大君的贤名。”
大君顿时不高兴了,“中官令就没有相助我们?”
杜骥言道:“王后有意压事,中官令告诉君上务必谨慎,等有了消息,会告诉君上的。根据中官令猜度,王上很有可能今日或者明日来探望世子。”
大君这才有些释怀,“父王总还是牵挂孙儿的嘛!”
杜骥言道:“可以从这里做文章啊!让世子看起来受伤严重些,我们枢密院的手段能做到。大君和大征台是兄弟,在王上王后心里一样重,可是,大征台刺杀王孙,王上该怎么想?有中官令在,凭他的心思,还能不知怎么去做?”
大君笑道:“怪不得中官令说你是王佐之才!”
杜骥想了想,“君上,是不是先和大家商议?”
大君点头,“也好,召集他们前来吧!召集他们的借口你来想。”
大君府正殿中,大君坐在上首,数人分坐两旁,各个面色凝重。“竟敢刺杀君上,真是闻所未闻,何等嚣张!”
大司马巫马诚气愤的将供词拍在桌子上,“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不管是国法,还是家规,都轻饶不得!”
六十多的巫马诚身材高瘦,虽是满头华发,满脸皱纹,也能看出年轻时的英俊。他的夫人师乐菱是国王的姐姐,算起来是大君和师辰善的姑丈。“大君是国储,是东元的国本,今日敢刺杀君上,明日就敢刺杀王上,这个大征台,真实无法无天,嚣张到了极致。”
赤乌将军巫马卿愤愤言道。巫马卿是巫马诚的长子,四十多岁,正是精力旺盛之时,常年习武,身形魁梧有力,性子随母亲,甚是豪爽。现在掌管亲翊卫,负责保卫王都。巫马诚愤然道:“我等要力谏王上,让王上公事公断。”
“在下愚见。”
向来沉默寡言的修增安言道,“不知对君上可有用。”
修增安是世子师傅,四十多岁,中等个头,身材消瘦,威严的国字脸,八字美髯,不苟言笑,穿着极为朴素,从不穿绫罗绸缎,布衣加身。他是东元纪郡人,出身寒门,原为太学博士,大正十八年,姜云天被抓捕,修增安曾参与太学士子上书,要求释放姜云天。随着姜家被抓捕,成泽登基,姚家权势日盛,他担心姚家报复,就返回巨嵎城,在师玑引荐和王妃姜娴儿关照下,进入大君府任职。大君言道:“既然是议事,谁都可以说话。”
“息事宁人!”
修增安只简单的说了四个字。“什么?”
巫马卿瞪起大眼,“难道你要替逆贼讲情不成?”
大君道:“相必这不是无的放矢,包庇逆贼更是无从谈起,大博闻师请讲。”
修增安和缓言道:“大征台和王上是父子,和君上是兄弟!人老多情,王上能不爱护儿子吗?君上将二犯交予王上,以息事宁人的态度,彰显储君之望和自信之姿。同时,君上更要上书,声言大征台只是一时糊涂,被小人怂恿,误入歧途,多为大征台开脱,王上心里明白这是非曲折,君上此举,王上定然觉得君上有国君气度,若是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君上就坐定这储君之位了。”
巫马卿很是气愤的言道:“这还不是包庇逆贼那!”
巫马诚赞同修增安的想法,“大博闻师说的对,这是国事,也是家事,刚才我等想简单了。大闹起来,王上虽然责罚大征台,君上也落个气量狭小,不能为君的印象。元镇之战还是少不得大征台,还是要让他戴罪立功。只是,我们什么也不做,落在王上眼中,君上也会留下仁爱有余,而果决不足的印象啊!”
“大司马才所虑,正是在下所虑。”
修增安提议道:“君上上书中,除了给大征台开脱,要提一事,以试王上的态度。”
说着,将写好的奏折递了过去,“当前诸国,为防将军拥兵自重,擅权作乱,将募兵、养兵和调兵三权分开。县尉、都尉、郡尉负责募兵训练;这养兵、军械在大司马、太尉或国尉手中;军国征伐,弹压地方,调集兵马作战,只有君主才会授予将帅大权。”
巫马诚点头,“不错,三者分开,是为了防止大权独揽,兴兵作乱。”
修增安道:“为了争夺元镇,王上设置了大征台这不伦不类的官职,权力大的吓人!掌管西北三郡募兵之权,泰宗和元镇两大营调兵之权,对元镇征伐之权,这样一来,三权齐备,忠心为国还好,若有不臣之心,怕也不是社稷之福啊!”
巫马诚拍手叫好,“好主意啊!君上只对王上重申三权分离,这样一来,可探查王上心思,若王上同意分权,就是对大征台有所警惕,防止专兵跋扈了!”
大君满意的点头,“投石问路,釜底抽薪,不愧是太学学士。”
大君对巫马诚言道:“待会儿,本君命人支取千金,大司马和中侍令是多年的朋友,想方设法给中侍令送去,让他帮着劝谏父王,能玉成此事最好。”
巫马诚摆摆手,“大君不用操心这些琐事了,我们巫马家还能出得起这些礼物,别送金子了,中侍令喜欢玉器,臣将几个传家宝给他送去,保他喜欢。”
大征台府中,师辰善正和虎卫们正在练剑,见到王叔师庄玗和中官令翟元一到来,身后跟着伤痕累累的傅良臣,师辰善知道事情已然败露了。师庄玗五十多岁了,是国王弟弟,向来不贪王位,没有争雄之心,深得国王信赖,随着年纪越来越大,收获的权力也越来越多。中官令翟元一是阉人,服侍左右,是国王最信赖的人之一。见到他们身后并没有跟随大队人马,师辰善心中稍定,知道父王不是派二人来捉拿自己的,父王若有此心,来的肯定是巫马家的人。师辰善热情的招呼道:“王叔,中官令,怎么屈尊到寒舍中来。”
王叔笑道:“呵呵,仲畠,你这里都是寒舍,我那府第岂不是成了猪窝。”
师辰善紧忙的招呼,“王叔,中官令,屋里坐。”
翟元一开门见山的言道:“奴才带着王上口谕,王上问,如何处置傅良臣?”
翟元一没有胡须,眉眼开阔,相貌很是柔和慈祥,不过问起话来,眼神甚是逼人。他是广野泽人,自小便被卖身为奴,几经辗转,来到了东元王宫。傅良臣浑身被鞭笞的皮开肉绽,奄奄一息,不理解父王为何不杀傅良臣,却交到自己手中,僵在那里,不知如何回答。在旁的长史陶惕生躬身言道,“大征台定将此人收监,严加看管!劳烦转告王上,战事激烈,大征台明日启程,前去元镇,若无王上宣召,不回王都的。”
长史陶惕生三十来岁,面白长须,文质彬彬。和军司马匡宁平都是大司马倚重的谋士,二人是东序士子,也是好友,投靠大司马,参赞军机。元镇之战,都是这两位谋划,提出“步步为营,层层壁垒”的战略,让东元逐步取得优势。翟元一听完陶惕生所言,眼睛眯了起来,多看了此人一眼,微微点头,“如此最好,那老奴就回去复命了,大帅好自为之就是了,王上特意让我告诉你,因为征伐元镇,王上特赐大征台为帅,兵马钱粮,皆由大司马府掌管。”
看着二人远去,师辰善恨恨的言道,“看来这个傅良臣留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