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天孝深知自己没这么贱。 即使冲到他们面前,以那对夫妇的愚蠢和狭隘,他们可能非但不会感激自己,甚至还会怀疑自己别有用心。 思来想去,王天孝最后想到了大哥王天忠。 别人的话王天仁可能不听,但大哥的话他肯定会言听计从。 那就通过王天忠转告王天仁吧。 如果这都挽救不过来,那他就真没办法了。 因为既然王天仁不会接受其他人劝告,那更不会听他说,总不能他直接把孩子抢去看病吧? 那样看好落不下好,要是没有看好,所有的问题都会归结在他身上。 那他可就真跳进黄河洗不清了。 王天孝打定主意,刚好第二天要去市里找张文远,完毕后顺便来到王天忠家里。 王天忠家是一套分配的小房子,面积大概九十多平米,在梧桐巷,前后左右的邻居都是同单位的人。 这套房子算是王天忠工作一生最后留下的唯一值钱的东西,但他去世后,这个房子被继子占据,反而变成妻子好像寄人篱下一样。 也是可怜。 王天忠和嫂子的关系也很糟糕。 主要是那个女人相当势利眼,虽说不是大恶不赦吧,但总是会毫不留情面的打击人的自尊心。 当然,王天孝这辈子重生后也总结了自己前世的人际关系,觉得整个家族他处处受制,不招人喜欢,固然有他人的原因,自己的性格其实也是一部分因素。 他是那种眼里揉不进沙子的人,盲目而单纯地以为人和人之间都应该坦诚相待,善意互助。 所以,当看到别人或是性格,或是道德上有自己不怎么能接受的污点,就会全盘否定别人,从而和别人划清界限。 人至察则无徒。 世上哪有什么绝对干净的人,他用这种标准去衡量别人,不但找不到几个可以相处的人,而且还会让别人对他很反感,潜意识将他排斥在圈子之外。 随着年龄渐长,他逐渐明白这样做不对,开始让自己变得柔和一些,不要刻意地将人进行黑白二分,他的人际关系又逐渐好了一些。 只不过,曾经被他伤害过的人,关系,他却永远都拿不回来了。 人生就是充斥着从无知到知道,再到改变,然后留有遗憾的过程。 重生后,王天孝从开始就很注意这方面。 他不再将人平面化,而是用不同的思路和不同的人维持好关系。 除了一些逆鳞绝对不能触碰,其他情况下,他都不会将人一棒子否定,还是愿意吸收和接纳对方身上好的优点。 也因此,他这辈子处处都能获得别人的认可和好感,大家都觉得他是个很好相处的人,便是这个道理。 王天忠的妻子,也就是王天孝的大嫂叫魏芬芬,是一个四川逃荒到庆城的姑娘,在医院做护士时结识了受伤住院的王天忠,一拍即合,结为夫妻。 魏芬芬身体不好,结婚后迟迟怀不上孩子,所以才收养了一个孩子做继子。结果这孩子都十岁左右了,魏芬芬四十多又高龄怀孕,生下了一个儿子。 夫妻俩算是老来得子,对小儿子是百般宠爱,几乎是捧在手心长大,为此冷落了大儿子,和大儿子关系就变得没那么亲密了。 他们的小儿子王龙龙和王天孝的小儿子同岁,现在还没有出生。 这孩子后来被父母娇惯得不成样子,初中读到一半就中途退学,开始在社会上混混,吃喝嫖赌样样俱全。 后来呢,某次踢球刚结束,和狐朋狗友去喝酒,当场就跌倒猝死了。 孩子的死,彻底击倒了魏芬芬,当时王天忠已然去世,孩子就是她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依靠和寄托。 小儿子死亡后,她经历过很长一段时间的颓废心伤,没办法又将目光重新放回到她的继子身上。 可那个继续子好吃懒做,整天在家里屁事不干,就等着做护士的妻子挣钱养他和两个女儿。 魏芬芬返回去找他不就正中他下怀嘛,通过一系列花言巧语和暗箱操作,不仅侵占了魏芬芬的房子,更是将她的养老金牢牢把控在手里。 魏芬芬后来退休时在市人民医院做护士长,退休金还算不少呢。 可别看她年轻时多精明,老了没有自己的孩子,还是被人家骗得团团转。 魏芬芬是个非常势利眼的女人。 因为她的丈夫王天忠在庆城算是有头有脸的人,每次回老家,自然是各种炫耀,完全不把家里兄弟姐妹们当一回事。 王天仁和王天义因此是做尽各种卑躬屈膝,趋炎附势的事。 所以他们几家关系就不错。 而王天孝因为不屑去走这种关系,一直是她最不喜欢的小叔子。 只是,要是一直这样也没关系。 但王鹏上大学那年,王天孝实在凑不出五千多元学费给孩子,没有办法,只好硬着头皮去王天忠家里借。 这种尴尬可想而知。 对王天忠来说,之前给王天孝介绍好工作,王天孝不愿意受他恩惠,今日落到这种田地又来求他们,看着就来气。 而对于魏芬芬来说,平日里其他几家都拍她的马屁,你王天孝一直是清高的不得了。那你倒是清高去啊,现在又跑到我门上来求我,怎么那么不知羞耻呢? 所以,王天孝去后,王天忠以单位有事临时离开了,一直到王天孝和王鹏走都没回来。 而王天孝说出他的来意后,魏芬芬阴阳怪气说了很多话,最后说可以给王鹏借一千元钱,但要有两个条件。 王鹏跪下求她,以及写个欠条。 王天孝何时受过这种羞辱,他很想就拉着孩子转身离去。 可,孩子要上学啊。 他自己的脸面和孩子的未来相比,脸面根本不值得重视。 只要能借出钱,他愿意接受。 最后,钱是借到了一千,但也留下了一个欠条,和王鹏心中的阴影。 王鹏从此就没去过他大伯家,一直到王天忠死,都没回家。 他继承了父亲很多优缺点,是一个将自尊心看得极重的人。上学一个月,他就靠着晚上勤工俭学赚到了一千元,将钱还给了魏芬芬。 他告诉王天孝,一码归一码,在关键的时候,魏芬芬给他借了钱,所以他才能去上学,这点是事实,不能因为他讨厌魏芬芬就直接忽视。 所以,将来如果魏芬芬需要钱,他会毫不犹豫地借给她。 但同时,魏芬芬作为一个婶子,王天忠作为大伯,这位王家名义上的掌舵人,和妻子践踏了他这个侄子的尊严,那从此之后,他心里就没有这两位亲戚。 王天孝不没那么极端。 他上辈子对大哥埋怨大于感情,这辈子经过成熟的思考,思维角度微微有所改变。 他回想大哥一辈子,别看生前位居高位,但其实也挺可怜的。 所以,即使不想和大哥保持非常亲密的关系,也至少维持着基本的来往。必要时,适当帮他化解一些东西,兄弟一场,都重生了,格局就不要太小了。 . 初春的梧桐巷非常干净,也非常安静。 若是夏天过来,树上就是叽叽喳喳的鸟和各种虫子叫声,非常烦人。 如果是秋天,地上就会落满梧桐叶,被风吹起来会直接打在人脸上,身上,整个街道就会显得很凌乱。 梧桐巷两旁都是梧桐,沿着六米多宽的路一路向里走,就会来到一个四合院的小区群。 那个小区群里都住着政府人员的家属,所以这条梧桐巷也被人们称之为家属巷。 因为特殊人群限制,这条巷子除了上下班人多一些外,其他时间很少见到人。 不是普通老百姓能来的地方。 王天孝的摩托车穿过家属大院的铁制拱门,径直向南边驶入。 守门的门卫听到摩托车出来的声音,连忙跑出来准备问话,可发现摩托车已经走到南边最后几排的位置。 他便没有再想做什么。 那边那几排住着很多领导,那人既然能骑着车子过去,肯定是轻车熟路认识,他还是不要掺合了。 王天孝的摩托车停在一个小院子门口,看着红色的铁大门,慢慢让自己心情彻底平息下来。 王天忠家这种小家属院是一种特殊的布局。 虽然它总面积就只有八九十方,但它却有个小院子,里面的厨房和厕所都是赠送的,只有三间房子算是真正的面积。 也因此,原本是客厅的位置就会形成这个小院子。 正所谓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就是这个意思。 分配房子是要看级别的,王天忠是处级干部,所以才能分上这样的房子。若是普通的科员,一般都是筒子楼里分一个套间或者一个单间。 “嘭嘭嘭!”
王天孝将买的两瓶酒和一条烟提在手里,上前叩门。 “谁呀?”
里面很快就传来魏芬芬的声音。 “大嫂,是我,天孝。”
“啊……” 魏芬芬压根是没想到王天孝会来家里,一时间太多意外,竟是不知道说什么。 也不知道她小声跟王天忠说了什么,就听到王天忠说,“去开门,啰嗦个什么东西?”
然后才是脚步声逐渐来到门后。 门开了,年轻的魏芬芬出现在站在门口。 魏芬芬比王天孝还小一岁,今年二十五岁。 她这个时候身体还没问题,但后四十多岁时得了痛风,整个人状态就下滑很多,不仅走路困难,经常全身关节疼痛,而且相貌似乎也发生了一些变化。 至少这个时候,她还是年轻靓丽的模样。 “是天孝啊,你怎么今天有空来了?”
魏芬芬看起来客气,但并不是热情,说话的字里行间听不出半分温度。 她问话的时候,就守在门口,并没有第一时间让王天孝进门。 王天孝晃晃手中的东西,笑道:“我今天来市里办事,顺便来看看你们,大哥呢?”
魏芬芬不动声色的扫过王天孝手中的烟酒,微微愣了愣,随意算算,这烟酒加起来也要二三十块钱。 王天孝,怎么拿得出来,又舍得花的? 因为角度的问题,站在门里的她并没有看到王天孝停在门口侧面的摩托车。 伸手不打笑脸人,看在东西的份上,魏芬芬闪开一个身位,“在家呢,来,进来说话。”
“好。”
王天孝提着东西,跨进门直接走向客厅。 三间房靠北边一间是王天忠家待客的地方,王天孝上辈子就是在这间房间里,因为生活的无奈困苦,和儿子失去了一部分尊严。 王天孝掀开门口厚厚的门帘,进去后里面非常暖和,火炉子上放着一个铝制的烧水壶,水半开未开,正若有若无的释放着热气。 王天忠坐在沙发上,翘着二郎腿戴着个眼镜正在看报纸。 他知道王天孝进来了,却没有立刻放下报纸,而是在王天孝喊了大哥后,又看了至少十秒钟的报纸,这才将报纸拿开看着王天孝,淡淡地问道:“你今天来干嘛?”
他的眼神也同样扫过王天孝手里东西,眉头微微皱了皱。 “你有多少钱,拿东西?有事情直接来给我说就行,一会出去把东西退了。真是好的不学,一些腐朽的坏毛病倒是学会了。”
王天孝知道王天忠就是这个样子,也不在意,将东西放在沙发个茶几中间,顺便在旁边的榻上坐下来。 “大哥,都好着呢?”
“我能有啥不好的?”
王天忠没好气地说了声,将眼镜摘下来放在边上,揉揉干涩的眼睛,“说吧,你肯定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家里有啥困难了?”
“没……没啥困难,家里一切都好着呢,我今天来找你,也不是为了我的事。”
“那……”王天忠有点疑惑,他刚想追问,却不知想到什么,让自己声音更平缓一些,“你有事就说事,怎么总是喜欢磨磨唧唧呢,从你小时候我就说你要改,这怎么就改不了呢?”
“真不是,我今天来一来是看你……和我嫂子。二来呢,是为了宏伟的事。”
“宏伟?”
王天忠似乎开始还愣了下,可能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宏伟是谁。 几十秒之后,他才终于想起来,宏伟是王天仁的儿子。 可想清楚之后,他就更愣了。 老二和老三关系僵化,势同水火,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可听老二的意思,怎么还牵扯到孩子身上了呢? 想到这里,他脸色微微一变,脱口道:“老二,你个老三的事情我就不说了,反正我怎么说你们也不听。你们是公有公的理,婆有婆的理,各执一词,我没时间管你们那些事。”
王天忠脸色变得更差一些,“不过,我可有话说前头,上一辈子的恩怨就老一辈解决,不要影响到孩子身上。不管你们之间怎么样,孩子们还是要保持好关系。”
王天孝知道王天忠又误会了。 这就是一种人对人的偏见。 王天忠对王天孝的刻板印象就是那种不讲道理的人。所以将仇恨转移到孩子身上,似乎并不是什么做不出来的事情。 “大哥,你知道宏伟前阵子发过高烧吗?”
“发过高烧?”
王天忠摇摇头,“我不知道啊。再说了,人发个高烧不是很正常的事吗,吃掉退烧药或者打一针下来就好了。”
王天孝苦笑道:“话是这样没错,可那孩子,据说高烧到四十度不知多久,等人发现时,孩子都烧晕过去了。”
“还有这种事?”
王天忠不开心地说,“老三家人呢,两口子看个孩子,能烧成这模样,他们吃什么的?”
王天孝没有纠结这个问题,直接开门见山说出自己的担忧。 “大哥,那孩子我看着有点不对劲。”
“啥不对劲?”
“宏伟那孩子一向很聪明活泼的,这个大哥你也知道。但自从这件事后,我再看宏伟,就发现那孩子好像有点注意力无法集中了……” “你是说……他变傻了?”
王天忠惊讶地坐正身子,他知道孩子如果注意力完全无法集中,那有可能是他根本不知道去集中,也就是智商有点问题了。 “傻应该还不至于,但问题确实不容小觑,”王天孝叹息声,“更严重的是,我昨天听老六说,那孩子竟然开始抽风了。”
“抽风?!”
“嗯,如果我没猜错,可能是因为高烧引发的羊角风。”
“这……” 王天忠一时间还消化不了王天孝给他带来的信息。 作为一个大家长,他很关注家族里每个孩子,尤其是男孩子的成长。 万万没想到,竟然发生了这种事。 “其实我从开始就让老六给老三说说,把孩子带到大医院看看,哪怕就是市里的医院也行啊。老三不听,我没办法又去让娘给他们说,竟然还是一动不动。”
王天孝苦笑道:“我对老三他们有一辈子不会原谅,也不会化解的恨意,但孩子是无辜的,我不忍心看着自己的侄子就这样一步步变成个废人。”
“他们为什么不去医院呢?”
王天忠站起身,来回踱着步子,显得有些焦急。 “还不是因为钱,”王天孝冷哼声,“他们两口子就是钱眼里钻出来的,一听要去大医院,肯定想着花钱,钱就是他们的命,怎么舍得花一分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