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关刚过,宫里一片喜气盈盈。
可东京的天气还是有些冷,漫天大雪,白毛浩荡。
麒麟子并不在郁行谦手里,而在孟早手上。
她为了动用皇家之力寻找师兄,故意扯了谎,但最后关头,人命关天,她还是交出了麒麟子。
燕珩吊着的那口气,就这样被宋神医救了下来。
孟早在救治的过程中也出了份力,燕珩醒来欲赏赐她,但她什么也没要,自己一个人孤身离开了东京。
但先前傅嘉鱼答应过举荐孟早的秋宜,若阿珩能活过来,她会允她一个要求。
可中秋已过,又过了一个多月,秋宜还是没出现。
傅嘉鱼对秋宜有些好奇,便命人去打探了秋家与温家的情况。
秋宜是翰林院馆阁校勘温志远的嫡妻,两人成婚两年,膝下一直无子。
秋宜深居简出,在外结交不多,大部分闺秀和夫人都不知秋家境况。
倒是温家那位温大人在外偶尔会与同僚说他那位妻子虽出身大族,却上不得台面,又不温婉贤淑,最关键的是不会生儿子,这些年,秋大姑娘在外的名声都被他败坏光了。
可傅嘉鱼拿到关于秋宜的消息时,才知道,原来秋宜嫁到温家,日子过得并不如意。
她当初冒着被温志远打的危险进宫举荐孟早,只为了那一个请求。
傅嘉鱼越想心里越放不下,干脆给温家下了个帖子,邀秋宜入宫赏花,温家百般推辞,若不是最后以太子殿下的名义下帖,只怕温家还不肯放秋宜出来。
是以,谢流年便是在赏花宴上见到秋宜的。
那日天气正好,暖阳初照,洒在宫苑之间。
秋宜目光恍惚的坐在避雨亭的美人靠上,身边只有个名叫秋菊的丫头守着。
主仆二人安静得有些过分,并不与其他贵女夫人亲近,独自偏安一隅。
谢流年走到那避雨亭时,对上秋宜冷艳的眸光,心口微滞。
他已经两年多没见过她,却没想,今日一见,只看见了她脸上的憔悴和瘦削的身子。
“啊,你不是那个谢——”秋菊嘴快。
秋宜蓦的斥住她,“秋菊,莫要不懂规矩,这位是未来太子妃的阿兄,你应该尊称他一句谢公子。”
说完,她亦起身,对谢流年盈盈下拜行礼。
谢流年心脏抽了抽,忙客气的叫她起来,当年她是辜负了他一番心意,也当堂羞辱过他,但过去之事他并未放在心上,她是天之骄女,本就该嫁个门当户对的人家,他这样的商户,配不上她。
秋宜起身,眼神复杂又深深的看他一眼。
谢流年温和的笑了一下,知道自己与她再无话可说,便拱拱手准备离开。
“谢流年。”
秋宜鼓起勇气开口,叫住他。
谢流年顿住脚步,飞快转过身来,对上女子那双欲说还休的双眸,“不知温夫人可还有事?”
一句温夫人,将秋宜满腔话语堵在胸口。
她轻扯嘴角,压下心中酸涩,笑道,“无事,只是经年未见,不知你现在过得怎么样?”
她知自己这句话若传到外人耳里,是何等的不知廉耻,但她已经没有别的法子了。
她自嫁了温家,没有一日不是痛苦的活着,此刻她的后背上,还残留着温志远前几日得知她得了宫里帖子时暴打的痕迹。
她忍住那疼,嫣然一笑,走到谢流年身前。
他们之间,已经超过了正常人距离。
秋宜一步步上前,但谢流年盯着她清瘦的小脸,也并未后退。
她眼里带着一丝渴望,“所以,你过得怎么样?可曾娶妻了?膝下有孩子了吗?”
谢流年凝眸半晌,实话实说,“我至今还未娶妻。”
秋宜自苦一笑,“傅娘子应当已经在为你寻摸人家了罢?东京大户人家的贵女很多,能配得上你的却没几个。”
谢流年向来温和,听到这话,仍觉得羞辱,“秋宜,你现在说这种话不觉得晚了吗?”
当年她当庭羞辱他配不上书香门第的秋家,如今傅家水涨船高,在她眼里又没有贵女能配他,怎么,这世上能配他的难道只有她不成?
秋宜知道自己此举是为勾引,很自私卑劣。
但她依旧心怀希望,“你心里,还有我么?”
谢流年沉下俊脸,嘴角微抿,“当年你弃我嫁人,我心里还会有你?”
秋宜怔愣了一会儿,小脸微哂,后退一步,“我知道了,今日之事,还望谢公子莫要外传。”
说完,整个肩头颓然沉下,高高提起的心脏如释重负一般舒了口气。
她转过身,往小径另一边走,等今日宫宴一过,回到温家,不过再遭一顿打罢了,习惯就好了。
秋菊心疼的望着自家夫人的背影,“傅娘子欠夫人一个赏赐,夫人为何不找傅娘子直接明说想与温家和离呢?”
秋宜眼多了一丝恍惚,平静道,“没办法的。”
秋菊心急如焚,“怎会没办法呢,傅娘子可是未来太子妃,太子殿下那么爱她一定会为她撑腰的。”
秋宜走不动了,浑身无力,找了块石头坐在上头,自嘲一笑,“当年阿瑜任性差点儿杀了人被温家拿住把柄,秋家被温家胁迫,我不得不嫁温志远……这两年我的名声早就被温志远败光了,再加之我为了被休故意做出的那些丑事,娘家嫌我丢人不肯接纳,夫家恨我不能生育对我非打即骂,温志远又不肯放手休我,我便是提出和离,温家同样可以不答应。”
秋菊急道,“可傅娘子是未来太子妃。”
秋宜很清醒,“那又如何?我是她什么人?她会为我尽心尽力办事?温志远的性子你不是不知道,莫说太子妃,便是太子,也不能威逼臣下休妻和离。”
所以她想过从谢流年这儿入手,若她是谢流年想娶之人,傅嘉鱼身为谢流年的表妹,定会为她争取一二。
可现在,谢流年心里已经没她,与他搭话那一步,已走得她精疲力竭,她哪还敢再肖想别的,今日后,想必谢流年心里也极鄙夷她的……
不过,她名声早就烂了,也不在乎他那点儿轻视。
……
东宫。
谢流年端直的坐在玫瑰椅上,有些出神。
傅嘉鱼装作什么也不知道,道,“阿兄怎么了?这般心不在焉?”
谢流年回过神,扯唇一笑,“无事。”
傅嘉鱼噗嗤一笑,轻咳一声,悄悄给月落递个眼神。
月落心领神会,“姑娘,你说奇不奇,那秋大姑娘来参加宫宴,怎的不与大家在一处热闹?”
傅嘉鱼看谢流年一眼,眨眨眼,“不是她不爱热闹,是没人肯跟她一起。我听阿珩说,她嫁人后夫君不爱,婆婆磋磨,妯娌不喜,过得很是艰难,再加上两年没有子嗣,一直被人诟病,早听说温家要休了她的,也不知何故,到现在也没休。”
月落道,“咦?那不是更奇怪么?温家没有子嗣,怎的不给温大人再纳一房美妾?”
傅嘉鱼道,“这我也不知道,听闻那温大人三天两头不高兴就打他这夫人,谁家敢把女儿往温家嫁?”
月落惊叹,“他竟那样狠毒呐!”
傅嘉鱼视线一直在谢流年脸上,“是啊,只是可惜秋大姑娘这辈子算是卖给温家这泥淖,再也爬不出来了。”
“昭昭这些话故意说给阿兄听的?”谢流年再也听不下去,大手搁在膝上,紧紧攥成拳头,“你以为阿兄心里还有她?”
傅嘉鱼摇头,“阿兄,我只是告诉你她现在的境况,至于怎么做还是在你。她举荐孟早有功,我曾答应她一个请求,但她至今没来找我,我知道她心里在考量什么,这是她最后一次机会,她若找不到坚实依靠,便只能继续留在温家的火坑里。阿兄是她的第一选择,却不是她最后一个选择。涧西周家与秋家一向交好,周家嫡子周越与秋宜青梅竹马长大,现任知州主簿,今夏吏部准备调任他回京,到那时……秋大姑娘未必不会投到他处。”
谢流年默不作声的抿唇,温润的俊脸上难得生出一抹戾气,“她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