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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回 朱相公密献长生法 徐青娘泊游高平山(1 / 1)

西江月:不忍一时小忿,三思百步良方,宽心和气二陈汤,吃些亏儿为上。世上虚名薄利,何须计较短长,圣贤盗跖尽无常,乐得寻欢自赏。话说蔡攸接信,却是门生朱梁寄来的。要问这朱梁是谁,列位看官想必有些印象,正是当年徐和、唐猛、范成龙等人在高平山擒神豹、捉参仙时提到的济州钜野县知县。此人原是登州府人氏,机密出身,因能言善辩,长于逢迎,在蔡攸知登州府时,攀附上的。后来蔡攸升直阁学士,保举他做了钜野县知县。朱梁感恩戴德,常与蔡攸有书信往来,传送地方消息及孝敬之物,颇受蔡攸信赖。当日蔡攸接过朱梁的信,拆开看时,只见上面写道:“门生朱梁,久思报效恩相,今闻一奇事,钜野县境高平山内,有一奇物曰参仙,若能捉得,如法服食,可成地仙。病人垂死,饮其血一杯,立能起死回生。然捕捉之法尚无门径,特先报知,伏乞明鉴。”

蔡攸看罢,心中甚喜,暗忖道:“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若能捉得参仙,献与天子,封侯拜相岂是难事?若能成功,大权在握,何惧张、云、陈之辈!”

当时定下主意,次日入宫去见天子,奏明此事。看官,蔡攸入宫之事暂且慢表,那朱梁是如何得知参仙之事的?此中有个原委。且说重和元年二月,蔡攸由登州府升直阁学士,保举朱梁做了钜野县知县。朱梁新官上任,春风得意,满拟做些成绩,面上也好添光彩。不料到任伊始,治下就出了一件老大烦心事。原来钜野县高平山内,不知何时出了一只锦纹独角金钱豹。那畜生凶猛异常,非但人畜猪羊,就连山内原有的几只大虫,也都吃那豹子吞食了。朱梁初时闻知,不以为意,只道是寻常虎豹,便拘集猎户,委了杖限文书,前去捉捕。怎料那豹子不但凶猛,且通灵性,一切窝弓药箭,地铳坑阱,他全不上当。更兼额上生出一角,坚利无比。那些猎户想尽巧法,用臂膊粗的毛竹做了个双闸笼诱他,那豹子虽落了阱,却用利角破笼逃走。从此一发警惕,饶你众猎户绞尽脑汁,费尽心力,如何近得他?不知吃过多少限棒,枉是去送性命,竟捉不得。那高平山左近百姓闻知,越发人心惶惶,再无人敢入山。朱梁一发着恼,催征更多猎户去捉。也是冤家路窄,那唐猛本名唐大力,后自改了名字,却未上报。钜野县公人查了簿册,虽知唐天柱曾做过龙马营知寨的事,却只道唐天柱的儿子是唐大力,把唐猛做一般猎户看承,将知县信牌行落,要取唐猛出去充役。那唐猛年轻气盛,当时大怒,高声叱骂,喝令庄客们将公人捆了,一顿鞭打,若非唐母喝住,那些公人险些儿吃打死。唐猛怒气未平,发誓赌咒不去捉豹,将公人尽数赶走。朱梁闻知,心头火起,本要拿唐猛问罪,一来亏些道理,二者初来乍到,上官着眼,不好轻生事端,只得强咽下那口气,差体己人拿名帖陪话,唐猛方才罢休。经此一事,朱梁、唐猛两个貌合神离,心中各憋着一口气,此事前志已叙。转眼到了重和元年六月,那唐猛经徐和指点,得范成龙相助,擒杀了独角神豹。朱梁闻知,心中一喜一怒,便差一名都头,带了几个士兵,前去取豹。又差一个体己亲随同行,将着一封书信,请唐猛到县衙,置酒申谢。怎料那唐猛不识抬举,竟推故不去,又私自取了豹子头上那支水晶角。那亲随那敢多说,只好回县禀报,朱梁火冒三丈。怎奈接了东京消息,得知蔡京倒台,蔡攸自首方逃过一劫,朝中严治蔡党一百五十余人,正当风声鹤唳之时。续后又探知唐猛随了云天彪征讨梁山,那云天彪、陈希真等正受上宠,因此只得强压下心头那股怒火,只把那只死豹解上都省,少不得把自己也叙些功在里面。荏苒光阴,倏忽三载。按故宋官制,朱梁将及任满。那时节,蔡攸虽在朝中重得了势,然并无好缺给朱梁。朱梁本已烦闷,又闻得唐猛随云天彪收复泰安、莱芜,立功获职,心中愈发不安,便召几个心腹商议,数内一个正是当年被唐猛捆住鞭打的,恨其入骨,便对朱梁道:“唐猛先前便与相公有仇,如今得了势,难保不与我们作对。自古‘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与其他来撩拨我,倒不如先寻他的过失,除了后患。”

另一个道:“如今相公即将任满,若能趁此机会立些功勋,以为进身之阶,则蔡少保处也好说话。”

朱梁点头,便派人暗地里去孤云汛唐猛家左近探访。也是天道循环,报应不爽。那高平山中的参仙苦修千年,原是道种,受山灵地抵守护,那只独角神豹,正是他的护卫。当初唐猛、范成龙等逆天而行,将独角神豹硬结果了,又两捉参仙,割臂取血,犯了神怒,本应当时就死。怎奈彼时雷部势大,又是天上神将,因此高平山神抵一时亦拗他不过。然自龙沙会后,雷部声势已臻顶峰,所谓物极必反。况且唐猛、范成龙等远在外地,离家又远,故而那高平山神祗便思量报旧日之仇。昔日陈念义因取参仙一节事,哄动了村坊,恐有那不晓事的希图长生,去刨掘胡弄,触犯鬼神,性命不保,因此教徐和告诫村坊。但人为财死,鸟为食亡,那些有心的虽不晓得门径,不敢擅自动手,却暗记于心。钜野县公差密访孤云汛时,虽不曾寻着唐家过失,却从邻近高平山乡徐和家邻舍一猎户处得知参仙之事。公差大喜过望,忙回禀朱梁。朱梁便将此事密奏蔡攸,此乃前事。回说蔡攸接得朱梁书信,次日早早入宫。不料当日徽宗却罢了早朝,蔡攸问内侍时,方晓得天子到艮岳去了。便转道去寻,太监引着入内。彼时艮岳尚未建成,但奇花美木、珍禽异兽已有不少,飞楼杰观,极尽奢华。力役人夫,往来搬运,一派忙碌景象。徽宗带着林灵素、谭稹、李邦彦几个近臣,信步闲行,指指点点。原来那艮岳以南北二山为主,贯通东西,北山曰万岁山,高九十步,为艮岳之最,峰巅有一亭名介亭,以分东西二岭。当时众人登上万岁山,徽宗见那东岭高峰虽然峭立,但空无一物,心中不悦道:“此山怎如此单调?”

那都监使者忙下跪道:“禀官家,此处本要立一巨石,名飞来峰,只因那年童贯引兵征讨方腊,出师之时,陛下曾将东南事相付,并言有不得已者,可以御笔书之。童贯到了江南,便命幕僚董耘作手诏罢应奉局,致江南奇石断绝供应,因此尚无好石可用。”

谭稹听了,上前对徽宗道:“此事臣却知晓,那年臣与童贯分兵讨贼,因苏、杭造作局及御前纲运并木石采色等物皆由朱勔负责,睦寇假以诛朱勔为名作乱,童贯为了灭贼口实,便听了部将韦扬隐之言,以陛下之名下诏,罢了苏杭造作局,停运花石纲。本来一路奏凯,谁料那韦扬隐轻视诸将,贪功冒进,救援不及,以致睦州败绩。究方腊之起,实由茶盐法,而童贯入奸言,归过陛下。此等奸臣,矫诏欺君,罪该万死,幸陛下圣明,除了此贼。如今方腊、宋江均灭,虽有广南、河北几处跳梁,不过潢池弄兵,不久天下自当太平。自古‘率土之滨,莫非王土’,以臣愚意,陛下可下诏恢复应奉局,此后不仅江南奇石,便是四百军州,但有奇石,都要运来,如此调度,方显皇家气派,官家威仪。”

徽宗听罢道:“童贯固然可恶,然已死勿论。至于那韦扬隐,当年已定罪削职,如今随张叔夜讨贼,亦既往不咎。谭爱卿之言甚合朕意,着即日恢复应奉局,交谭、李两位爱卿管领,选天下奇石速运到东京,以备使用。”

二人领旨。彼时蔡攸已到,拜罢起居,徽宗道:“今日早朝已罢,卿来何事?”

蔡攸堆下笑脸道:“臣特来向官家道喜!”

徽宗道:“何喜之有?”

蔡攸便把钜野县探知捉参仙,若能服食,可长生不老之事说了,徽宗听罢,喜上眉梢道:“此言当真?”

蔡攸道:“臣岂敢诓骗官家,只是那参仙极为难捉,须得遣得力人手前去,方可成功。”

徽宗听了,转头问林灵素道:“国师以为如何?”

那林灵素是个专会揣摩圣意,溜须拍马的人,当下笑道:“臣往日曾说官家乃长生帝君降生,如今天赐此参仙,正是教官家长生之意,天予不取,反受其咎。此事不宜迟,可速速派人前去,捕捉参仙。”

徽宗道:“适才蔡爱卿说那参仙捕捉不易,国师道法高深,可愿替朕走一遭?”

林灵素道:“官家差遣,臣万死不辞!”

徽宗大喜。蔡攸又道:“国师此行,须得帮手,臣荐一勇将相随,以作助臂。”

徽宗问是何人,蔡攸道:“此人姓程,名子明,绰号金毛铁狮子。使一枝五指开锋浑铁枪,重五十斤,有万夫不当之勇。原是东城兵马司总管,曾随高俅征讨蒙阴,刺伤贼人上将花荣。后来高俅身死,此人受了牵连,削职为民。臣查此人,乃一武夫,往日在高俅手下,不过受其统属,私下并无深交,故臣荐他随国师同行。”

徽宗道:“甚好。捉参仙一事,不宜声张,可暗中行事。”

当日商议定了,君臣就在介亭上饮酒取乐,不在话下。次日一早,林灵素奉圣旨,选了七名锦衣卫随行。蔡攸引程子明来见,林灵素看那程子明,生得豹头环眼,黄发虎须,果然是个猛将。虽明知是蔡攸心腹,不愿带他,但天子答允,那敢违拗。当时假客套一番,蔡攸引人直送到郊外,众人登程,取路往钜野县来。于路行了五七日,早到钜野县。朱梁先已得信,亲自出迎,林灵素等轻装简从,同入县衙。朱梁将那名猎户叫来,说起捉参仙的事道:“当初徐溶夫等捉参仙时,曾到小人家中借兔网,小人虽未随行,想那徐家人当晓得何法可捉。”

林灵素问道:“徐和可在家么?”

朱梁道:“不在,听人说随其师入山修道去了。仅其妻与二子,并一个侄女唤作徐青娘的在家。”

林灵素道:“女流之辈,晓得甚么,可将那徐家二子暗地里捉来,一问便知。”

朱梁唯唯。当日大众都改换行头,扮作百姓。林灵素、程子明、朱梁并锦衣卫几个伴当,带着那名猎户,都到高平山南李家村李太公庄上——那李太公一家乃朱梁心腹。由庄客引路,锦衣卫前去捉人。约莫掌灯时分,早将徐伟生捉来。彼时天晚,李太公清退了奴仆,在草堂点起灯烛,请朱梁等上座。林灵素教提徐伟生上来,勘讯如何捉参仙之法。徐伟生供称此事独徐和知晓,然其业已入山,无从寻觅。林灵素骂道:“那徐老儿助唐猛、范成龙等捉参仙,满县皆知,你是他儿子,岂有不晓得之理?这等贱骨头,不打如何肯招!”

程子明便喝左右动手。徐伟生见了,吓得磕头求饶。厅下转过两名锦衣卫,不由分说,拖下去一顿拷打,徐伟生竟登时毙命。林灵素怒气未消,骂道:“这厮不识抬举,兀自抵赖,再将那徐长生捉来,不信他不招!”

当时夜已深,锦衣卫奉命去捉徐长生。众人商议,就在庄上过夜,一宿无话。次日晌午,林灵素等得焦急,便要出庄,众人拦挡不住,只得随行,将近庄门,正迎见两个锦衣卫解着徐长生,推门进来。林灵素见了,佯喝道:“我教尔等去相请徐公子,谁教你们绑缚他来!”

两名锦衣卫喏喏而退。那徐长生不明就里,早吓破了胆。林灵素见了,堆下笑脸,亲与徐长生解了绳索,引到堂上坐了,林灵素道:“吾乃国师通真达灵真人,今奉天子敕令,来访参仙。听闻令尊曾助人捉过参仙,故而请公子前来,请教见参仙之法。”

徐长生听了,方晓得缘故,忙答道:“不敢瞒国师,家父一心修行成仙,慕那参仙神效,确曾苦守多年,兀自算计不到手。后来受唐猛、范成龙之请,曾一度捉得,却吃参仙走脱,后幸得陈通一夫子前来,方设法捕捉。然两次均未带小人前去,故实不知参仙藏处。”

林灵素听了,沉下脸来,一言不发。程子明见状,上前道:“既是父子同一屋檐,怎会毫无知晓?便是捉了参仙后,也断不会一字不吐,你却是糊弄谁?”

便喝左右将徐长生架起,打了三十讯棍,早已皮开肉绽,血流满地。徐长生熬刑不过,哭诉道:“小人实不知情,家中尚有老母在堂,请大人饶……饶命……”程子明听了,愈发着恼,喝令再打。朱梁见了,忙叫住手,附耳对林灵素道:“国师,此人敢怕真不知情,打死了也是枉然,待下官问他一问。”

当时朱梁上前,问徐长生道:“令尊曾二捉参仙,你既未去,却有谁随行?”

徐长生道:“头一遭去,是范成龙、唐猛、家父并几个伴当相随。第二次去,是陈通一夫子、家父、范成龙、唐猛四人。”

朱梁听了,又问道:“第一次随行的伴当是何人?”

徐长生道:“是三个本村人,与家父极相知的。两个去年已急症亡故了,只剩一个白时,尚在村中。”

朱梁大喜,转身对林灵素道:“国师,捉得这个白时,此事可成!”

林灵素亦喜,便问了白时家所在。派锦衣卫去拿人。又命将徐长生扶起,抹了药,等候消息。看看天晚,早将白时捉到。朱梁讯问了一番,那白时见徐长生也在,情知赖不过,只得说出参仙最喜扑灯光,最爱木香,最怕五灵脂等习性。又把那年如何随徐和到高平山中峰左侧洒木香屑,范成龙、唐猛如何点红灯、洒五灵脂,如何诱参仙入秦王洞并活捉的事都一五一十说了。林灵素等大喜过望,道:“此番可捉参仙了!”

徐长生听了,忙道:“当年陈通一夫子曾说过,那参仙非比寻常,不可刨掘胡弄,否则触犯鬼神,当受天谴。”

林灵素笑道:“当今官家是天子,岂有天子受天谴的?那话不过是吓唬那些呆鸟的,岂能骗过本国师。”

便叫李太公预备药布袋、红灯、绳索等物,前去捉捕。且说众人既得玄机,眼巴巴盼到日落西山,白时引路,林灵素、程子明、朱梁及数名锦衣卫,带了猎户并徐长生,缓步入山。行到山中,已是星斗满天,月明如昼。程子明令锦衣卫按白时所指,去中峰左侧洒木香屑直至秦王洞,又点了红灯,都藏在林内准备五灵脂捉参仙。因不知参仙每当瑶光朝天门之时出来朝元的事,众人只好死等。彼时已是九月天气,半夜山中,清寒彻骨,众人都道不尽那苦楚,只得忍着。看看挨到三更天气,只见一名锦衣卫手指中峰。众人循着看去,果见参仙出来。众人心中欢喜,却都不敢高则声,只躲在深树内,目不转睛瞅那参仙。只见那参仙似一个孩童,从峰后跳舞出来,光赤着身子,望去约有四五岁大小。参仙出离了地面,朝礼了星斗,参拜了四方,跳舞一回。见了木香屑,倒吃了一惊,停了一会儿,格格的笑,一路寻来。到了秦王洞口,看那绣球红灯,程子明等暗地将绣球滚入洞中,只等他进洞便好下手。谁知那参仙只是远远望着,只不进洞。看官听说,那参仙本是草木精灵,那年初成气候,那里料得人心机诈,因此着了徐和等人的道。如今吃过两次亏,续后修行三年,岂能再轻易上当?当时听得林内有响动,转身便望中峰跑去。众人见行藏败露,都冲出树林去捉。那参仙脚步如飞,当年饶那唐猛步健,兀自赶不上,何况这些人?眨眼间,早已无影无踪。把个林灵素等气得捶胸顿足,众人大眼瞪小眼,毫无办法。同到中峰前后转了几圈,再没半点踪迹。看众人时,却不见了徐长生。原来徐长生随众人藏于林中时,看见参仙,便故意弄出响动,趁众人抢捉参仙之际,从林中逃走。程子明要派锦衣卫去捉,林灵素道:“罢了,这人已是无用,由他去吧。”

当时寻参仙不着,只好先回去。到得庄上,众人早已饥肠辘辘,李太公急叫庄客铺下果品案酒,菜蔬槃馔,又叫将白日里捉得獐兔烤来吃。不多时,已是烤好,切好端上,林灵素那有心思吃,程子明劝道:“这兔肉十分香,国师尝尝,吃得饱了方好想办法。”

朱梁骤闻此言,拍腿道:“有了!”

众人都吃了一惊,忙问缘故。朱梁道:“那参仙躲藏起来,我们寻不着。但狗鼻子甚灵,若有物件让它闻,便可找到参仙。”

林灵素等听了,跳将起来,急问猎户,猎户道:“却不是巧么,那年徐和借了小人那张兔网,归还后本不以为意,不想却见那网上有处夜里生光。小人后来打听,知是徐和等捉了参仙后,曾隔网放血,想是沾了一些,因此不敢清洗,就用布袋罩了,用箱子藏起,悬在自家房梁上,一向未动。”

程子明急派锦衣卫取来,果然浆痕犹在。就在庄上牵了一条大黄狗,准备寻那参仙。准备停当,已是次日天晚。众人饱食,便带了兔网与黄狗,同到高平山中峰左近。将兔网与黄狗嗅了,那条黄狗左闻右嗅,寻到左峰,只见参仙跳将出来,向北飞奔。那只黄狗赶着吠,众人随后追去。当时满山闹动,那参仙不知何故,却跑跑停停,一路只是在前戏耍,众人只见得影儿,却赶不上。行到山脚,林灵素逮个机会,忙捏起一个金钟诀,将拂尘丢去,待要罩住那参仙。那知参仙却将拂尘接了,掷了回来,反将林灵素门牙打落。众人虽有些惧怯,却依旧紧追不舍。不知不觉又追出四五十里,已是孤云汛地界。那时节,将近晌午,却还有些暑气。众人沿着山路,追到一片树林,失了参仙踪影。林灵素懊恨欲死,那里顾得上伤痛,急引众人入林搜寻。不上半里之遥,只见一道溪水,溪内一个孩童正赤着身子玩水。林灵素怒极,指与众人道:“那不是参仙么?今番不论死活,只要捉到便是首功。”

众人听了,不再多想,一拥而上。程子明右手将铁枪擎起,尽平生气力望那孩童后心掷去,透胸而过,当时死在溪里。看官,事到如今,你道那孩童是谁?原来却是唐猛的儿子唐衙内,年方三岁,已会说话走路,正与那参仙仿佛。今日之祸,也算是唐猛报应使然。缘他当初除了神豹,那参仙失了护卫,又遭擒取血,因此记仇。那日也是合当有事,因唐猛之母病故,其母贴身丫鬟便每日陪小衙内庄内庄外闲耍。当日小丫鬟领小衙内到庄前溪边耍玩,因要登东,便入林中,留下小衙内一个,却被林灵素等误认作参仙。可怜那小衙内,竟稀里糊涂丢了性命。当时那丫鬟起身见小衙内身死,唬得连衣衫都未穿齐整,连滚带爬,大叫奔入庄内。程子明近溪看时,晓得杀错了人,正没摆布处,忽听得喊声,却见那丫鬟冲入一座半大不小的庄院。朱梁手下有认得的,忙道:“不好了,这是唐猛家,杀死的怕不是他的儿子!”

众人听了,都吃一惊,朱梁对林灵素道:“国师,今日之事若被那唐猛知晓,定然不肯干休。事到如今,索性将错就错,都除灭了他,日后他便寻也没着处。”

林灵素点头。众人冲进庄内,早见一二十个精壮庄客,各执器械打来,可想那些村夫蠢汉岂是程子明和锦衣卫的对手?当时被杀得七滚八翻,尸横满院。程子明杀的手滑,独自当先,直奔中堂,冷不防堂内冲出一个大脚妇人,正是唐猛之妻,手持镔铁三眼枪,枪声响处,程子明躲闪不及,竟被三枝铁标穿胸而过,登时丧命。锦衣卫一拥而上,将妇人砍死。朱梁见死了程子明,更添恨意,命人搜寻各处,逢人即杀,遇着便砍,直把全庄男女斩尽杀绝。当时叫把程子明尸首用布裹了,放在门板上。又教放起一把火,把庄内数十椽瓦屋、园林楼阁一并烧做白地。当时灵机一动,命人在断壁上写道:“杀人者,梁山好汉也!”

方才心满意足。彼时日已西沉,锦衣卫抬了程子明,林灵素、朱梁等退出庄外,恐吃人发觉,连夜沿旧路奔李家村来。行至半夜,众人已到高平山中。因失了参仙,又折了程子明,一路垂头丧气,仓皇赶路。行到中峰脚下,只见天上降下一道光,远远地见那参仙在山顶参拜星斗,竟随那光直飞上天去了。原来那年唐猛、范成龙等鸟乱时,这参仙已修行一千二百年,能吐人言,马上成全大道,因不晓得人心险恶,故而被陈念义、徐和、唐猛、范成龙等捉住,取了参血,因此迟了路程。经三年修炼,终得证果,今日正是本命星君下界接引。从此缴销公案,游行十洲三岛,得道飞升去了。当时林灵素等都看得呆了,心中惶恐,直望那瑶光与参仙不见了,方敢继续赶路。众人要到山南李家庄,只好翻山而过。彼时残月在天,约莫三更时分,过了秦王洞,众人从碎石坡下去,只见道路狭窄,两边都是深草。林灵素此时已是头昏眼花,只见坡边忽地现出一位巨灵神,执斧劈来,吓得脚下一滑,跌坐于地道:“天神留我性命!”

众人看时,却是坡边立着一块二丈余高的巨石,月光下好似个巨灵神扑来一般,正是当年唐猛擒豹时躲藏之处。朱梁忙上前扶起,林灵素满面羞惭道:“天子命我来捉参仙,如今参仙走了,又折了程将军。草木皆兵,竟弄得如此狼狈。”

朱梁看那巨石,蓦地起了一个念头,便道:“国师来时曾说天子要造飞来峰,正缺好石料。今番虽不曾捉得参仙,若能将这块奇石运回,也算大功一件了。”

林灵素见说,又细细看了那块巨石一遭,道:“如此甚好,我如今头疼,不能理事,此事便由你办罢。”

朱梁称是。是夜众人返回李家庄,一宿无话。不说林灵素等人,只说那日徐长生趁机逃脱,不敢回家。在山中躲了三五日,饥寒交迫,更兼身子弱,实在耐不住,只得悄悄潜回到家中。徐娘子、徐青娘见他回来,大喜过望。徐长生说了连日遭际,又问道:“伟弟仍未归么?”

二人摇首。当晚徐青娘私对徐长生道:“据你所说,伟弟想是也被捉去,如今音讯毫无,怕是凶多吉少。日间我恐婶娘担忧,因此未敢说。”

徐长生道:“如此怎好?”

徐青娘道:“这般大事,如今只好你亲去天台山走一遭,请叔叔回来。”

徐长生点头。谁料当晚,徐娘子却病了,徐长生去自家药圃摘了些药,喂娘吃了,病未见好,反重起来。徐长生医术不及徐和,慌了手脚,只得拖了病躯,连夜跋涉,到邻近镇上请名医来看。翌日晌午,徐长生方请得名医到村,却见村中房舍尽皆损毁,满目断壁残垣。急赶回家中,见自家五椽矮屋及左侧荆篱均已毁坏。院内隙地床上,躺着徐娘子,徐青娘正在收拾东西。原来朱梁招了力役人夫,要将碎石坡那块奇石运到县城。那徐和及村上人家,都居于高平山麓,门前一条平坦路,对面一条清溪。要出山去,高平山乡只得这一条路。谁知那块奇石巨大,路不够宽,因此朱梁便叫把两边房舍尽皆拆毁。林灵素一路见那些百姓号哭连天,骂道:“便是东京城门,碍了花石纲的路,也照样拆得,岂但尔等这些破砖烂瓦!”

当时徐长生与徐青娘商量,正没计较,只见村东一远房亲戚,名唤姚千的过来,说道:“前年借了汝家十贯钱,如今房屋被毁,无以度日,可否相还。”

徐长生甚为狼狈,赔礼道:“实在抱歉,如今瓶无储粟,家无四壁,更兼家母病重,实在无钱。”

姚千道:“汝家拮据,往日诸亲友恩钱义债,无不慨挪,我素知的。这十贯钱,本也无盼还期,因此一直未要。如今遭了这等祸事,事情紧急。将心比心,你须晓得我的苦处,这钱须得今日还我。”

徐长生无所措,踌躇久之道:“今日家中无他,仅有家父著的《医学辨症》一书,属稿而未镌。尔可将去书坊质戤之,或可抵些钱。”

姚千怒道:“此言欺我太甚,这本书所值几何?就是上号白纸未曾累字者,亦不过千文而已,何能当我十贯之用耶?况远水难解近渴,家中妻小正等吃饭,叫我何处去质?”

徐长生语塞。徐青娘见了,只得将簪珥除了。徐长生急止之道:“那是颜釐姐夫与姐姐的,怎可与人?”

徐青娘叹道:“人已故去多年,不过一件物事,值甚么。”

遂将金钗给了姚千。姚千道:“还是青娘知礼数。”

笑吟吟地去了。当下那名医见徐长生无钱,变了面皮道:“汝家如此窘迫,怎付得起医金?诓我到此,教我白辛苦一场么?”

怫然而去。徐长生要追,那名医早已去远。此时徐长生身心俱疲,欲哭无泪,叹口气道:“‘贫穷只觉负人多’,此语不差。端的有这般的苦处。我空知勾股之法,却无生财之道。如今被人这般羞辱,有何面目活于世间!”

说罢,竟跳入井中。徐青娘、徐娘子相救已是不及,待央求左右邻舍打捞上来时,已是溺死。任你徐青娘、徐娘子号哭抢地,已是无力回天。闹到天晚,徐青娘只得先将徐长生停在院内,却无钱买棺材。原来那年徐槐虽厚赠了徐和金银,但其家欠亲友钱及往日赊账甚多,纵把金银使尽,尚有余债。徐青娘思忖再三,只好修书二封,一封托人赴天台山予徐和,一封托邻人去郓城县汪恭人处借钱。又草草搭了草棚,让徐娘子歇息。徐青娘本就体弱,更兼连日担惊操劳,也觉有些恍惚。怎料深秋天气,是夜竟下起大雨,那草棚怎挡得住,正是“床头屋漏无干处,雨脚如麻未断绝”,冰寒彻骨。徐娘子见了这般景象,愈发心酸,大哭道:“那年他们掘参仙,适逢康中侯来,我只道得罪了山神发作,不料果有此报。”

徐青娘无言可对,只得再三劝慰,徐娘子那里听得进去,只是哭泣。未至午夜,竟哀毁而殁。徐青娘见了,悲恸交加,雨淋衣湿,只觉身体愈发沉重。到了午夜,竟手足僵冷。心中自知时至,乃挣扎起身,盘膝而坐,西向念佛,自称“莲花满室,佛来迎我”,于瓢泼大雨内,凄厉朔风中,呜呼哀哉,就此泊然而游了。后人有诗叹道:柔顺节妇拯英雄,应变御寇弭祸凶。戚累难修净土义,香魂吹散北风中。且说那邻人受徐青娘所托,心知情事紧急,当日便动身。赶了数日路程,方到郓城县。问东问西,好不容易寻到汪府。看门前时,却惊的目瞪口呆。正是:枯禾久盼及时雨,忽来散云羊角风。不知汪府发生甚么事,且听下回分解。都头按:锦衣卫乃明代机构,非北宋所有,《荡寇志》《水浒后传》等书中写锦衣卫均乃移花接木,与史实不符。今后志为衔接前志,兼图省力,仍照旧用之,望读者知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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