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城。
施念回国后,在金悦府见到贺行。
即使被霍清臣和裴商软禁起来,贺行依旧保持着他的冷静。
他坐在沙发上,双手搭在膝盖上,花白眉毛下的双眼以一种放松的姿势闭着,面色冷峻,没有任何表情。
施念走进来,看到贺行,好一会儿才把他和多年前在里斯本的流浪汉联系在一起。
听到脚步声,贺行睁开眼睛,下一秒,他近乎失态。
贺行一眼认出施念,真实的施念,他诧异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曾经,贺行试图找回施念的灵魂,可都以失败告终。
此时此刻,真正的施念站在贺行面前,他竟然有些恍惚,手脚僵硬,像一个刚刚步入尘世的孩子。
客厅里很安静,安静到仿佛能听到外面的风声。
霍清臣和裴商对视一眼,两人暂时离开客厅,久别重逢,施念和贺行之间,必然有话要说。
随着一声轻微的关门声,贺行开口说话,声音沙哑,“施念,是你回来了吗?”
施念抿抿唇,她往前走几步,拉近和贺行之间的距离。
不料这个举动让贺行仿佛收到惊吓一般,他猛地往后退去,差点被沙发绊倒。
施念没有想到她会给贺行带来这么大的影响,他刚才那副冷静的气质已然消失殆尽。
“你叫贺行,是吗?”施念轻声问。
老人叹息一声,低下头颅,“是,你已经知道我的事情了吧?”
“嗯。”施念应了声,她眼眸中的目光清澈平静,望着贺行是,像是看着一位年长的朋友。
“贺行,他们说,你做了很多坏事,是真的吗?”施念问。
她始终抱有一种侥幸心理,不愿意接受有人因为她犯罪。
贺行顿了下,颓然地倒在沙发上,抬手扶住额头,仿佛一瞬间被抽走所有的力气,抬手扶住额头,在施念干净的目光中点点头,“是真的,我手上有很多条人命,多到我自己都快数不清了。”
“为什么?”施念皱着眉问,“我只是随手帮了你,那是一件非常不起眼的小事,你为什么要因为我背上这么多条人命?贺行,你不该这样。”
老人放下搭在额头上的手,笑了笑,苍老的面颊上竟然现出一种璀璨的神情。
“施念,我活这一辈子,在被你救之前,从来没有什么想要追求的东西,如果不是你,我大概会碌碌无为一辈子,早早地走向死亡。”老人说完,脸上露出柔和的笑容。
他从来不后悔,也不否认自己是一个恶人。
在这个世界上,有人是好人,就有人是坏人。
施念被老人的话震惊到,她好久没有说出话。
一阵长久的沉默过后,施念抬起头,目光落在老人身上,她抿了抿唇,声音很淡,听起来像是从幻境中传出的声音。
“贺行,对不起。”
如果当初她没有帮助贺行,贺行也许不会走上这条路,不会手上沾满鲜血。
与其看到如今走向地狱的贺行,施念宁愿从来就没有救过他。
有时候,死亡是一种解脱,是上天给予的一种福报。
贺行笑了笑,“是我对不起你,把你牵扯到这种肮脏的事情里,施念,如果你现在还活着,应该会恨我吧。”
听到这话,施念摇摇头,“不,我不会恨你,贺行,错的是我,我不应该救你,看着你走向死亡胜过我如今看到的一身鲜血的你。”
贺行沉默。
倾尽所有,近乎病态的执念,换来这种答案,贺行依旧不后悔。
这是他的选择,施念不应该背负由他的选择导致的痛苦。
“贺行。”忽然又听到施念的声音,贺行抬起眼睛,茫然得像是一个孩子。
施念走到贺行面前,贺行立刻站起身,往后退。
施念停住脚步,“你别后退了。”
贺行顿住,没有说话。
施念抿抿唇,声音温柔,“贺行,谢谢你。”她说,“从小到大,我感受到的珍惜少之又少,好像从来没有人真正在乎过我,渐渐的,我也习惯那种孤独的生活。
我后悔救你,但我还是要谢谢你。贺行,如果能重来一次,我还会救你,然后努力活下去,不让你走上这条罪恶之路。”
贺行泪眼模糊,他无力地倒在沙发上,双手捂住脸,眼泪从指缝间滑出。
施念轻轻地拍了拍贺行的肩膀,“对不起。”
紧接着,施念转身离开客厅。
站在外面的霍清臣和裴商看到施念出来,纷纷皱了皱眉。
“还好吗?”霍清臣问。
施念扯了扯唇,点点头,“没事。”
裴商透过玻璃窗看了眼客厅里的场景,贺行坐在沙发上,佝偻着腰,脸颊埋在双手里,身体微微抽搐。
这时候,贺行看起来才像是一个老人,一个会痛苦的普通老人。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有时候是很难定义的,贺行面对施念时的感情,是一种最纯粹的感激之情,他为了回报施念对她的救命之恩,几乎付出所有。
但这并不能洗掉贺行身上的黑,他依旧是一个恶人,一个会被世人谴责的人。
霍清臣走进别墅,“贺行,你和魔灵做了什么交易?”
贺行从掌心中抬起脸,苍老的面孔上泪痕满面,在见到施念后,贺行才开始释怀。
“和魔灵还能做什么交易?”贺行笑了笑,这是一个很平静的笑容,尘埃落定后的安详,“我这样一个充满恶的灵魂对魔灵来说很有价值,你应该在我身上感觉不到人的气息吧?”
霍清臣点了下头,“不仅没有人的气息,也没有魔灵的气息,贺行,你交易的不止是灵魂吧?”
贺行点了下头,“对,不止灵魂,还有肉体,这具身体,已经是魔灵的容器了。”
霍清臣皱眉,怪不得他从贺行身上感觉不出来魔灵的气息,以肉体为代价,来掩盖魔灵的邪气。
恐怕贺行的身体早就接近枯槁了。
贺行无力地靠在沙发上,他偏头,看向窗外施念的身影,阳光洒进来,落在贺行疲惫的脸颊上,他笑了,像个单纯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