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恩领地的疫病扩散开时,祭祀们已经紧急封锁了疫区,疏散了外围没有感染的住民。但这场疾病由诅咒引起,医生的医治和检测手段起不到任何作用,最开始布置封锁区的事态紧急,只能隔离深入疫区内的住民,后期一次次派遣进入疫区的救援人员折损过半,疫区像食人的窟穴,吞入一个个进入的鲜活生命,灯塔在几个月内数次折损白衣祭祀后,最终不得不放弃营救。安德鲁到来时,要面对这种就连传播途径也未知的的疾病,他在灯塔总部已经连轴转了好几天,休息的机会加起来一共没超过泡好一壶茶的时间。由两位位红衣祭带领其他黄衣祭司司刚组建起的临时小组,此刻在加急分析之前祭司们冒死记录下的数据。心高气傲的祭司们对着快要堆满屋子的记录焦头烂额,为各执己见的想法争吵不休,安德鲁坐在桌子旁,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争吵声中隐约能听见对巫师的咒骂。“该死的老鼠们,只会传播污秽!”
“应该放火烧光巫师豢养瘟疫的温巢!”
是的,因为这次诅咒,他们和巫师本就僵硬的关系跌入冰点,激进派在前几日还坚持不懈地向审判庭提议立刻向巫师全面宣战,安德鲁费了好大的劲儿才安抚住民心,然后离开卡耐基前往疫区。而现在,激进派和新派又在这里吵起来,吵得他脑仁疼。但再怎么吵也赢不了巫师的诅咒,他忍着头痛敲了敲桌子。“先生们,冷静!冷静!当务之急是找到控制手段,解决瘟疫,至于对巫师们讨要说法的事,我们之后再谈。”
争吵声渐微,临时清扫出来堆放记录的房间里只余翻书和书写的沙沙声。安德鲁翻开厚重的病情记录,翻阅起来,尽管在来到之前已经听闻伊恩领地的领主描述过这里的状况,但他还是越看越是心惊。人类历史上从未发生过这种由巫师引起的大规模瘟疫,一整个领土的沦陷、无法控制对周边地区的波及、不断扩大的传播性和极强的感染性、一切药物治疗都无用,而能拥有这种手段的巫师还逍遥在外,祭司们完全找不到施咒人的踪迹。安德鲁放下资料,他在进入这间屋子前,有去疫区外围查看过病患的感染状况。感染者们没有因为病痛的嘶哑哀嚎,没有因为痛苦的挣扎痕迹,一切都那么平静,因为一旦倒下,那些病患就像迅速枯败的花草,被看不见的镰刀收割走养活身体的养分,在体内快速扩散的诅咒使感染者来不及痛哭和挣扎,拖着连抬起手臂力气都不足的身体,撑着对求生的渴望,艰难地喘息着,没有余力再去哭泣或者自尽,在感染直至死亡的期间,病患的大脑和理智是唯一不会被夺走的东西,清晰地感知自己因为身体衰弱一步步走向死亡。疫区内死寂环绕,无声的折磨比病痛的嚎叫更触动他的心,子民们所受的苦难,令他升起怒火,同时心中也备受煎熬——难道说巫师和人类的关系真的就如神话中和平女神和夜神一般光和暗永不相容?难道说他一直以来所坚持和努力的都是徒劳?但很快,现实的沉重压倒了他挣扎的思绪,他的同事指出了这场诅咒的渊源。“这个诅咒涉及到了那个层面。”
其中一名红衣祭司一针见血地指出了问题所在,并不是下层祭司做得不够好,只是这次的瘟疫涉及到了灯塔的秘辛和真相。红衣祭司能看出的,安德鲁自然也会看出来,但知道解决不了问题,他遣散了其余的祭司,只留下两位红衣祭司。“遗憾的是,我们一千年前就与女神斩断了关系。”
安德鲁平静地告知两位祭司一件绝密的秘辛,普林斯家族作为灯塔的创建者之一,拥有着绝大多数当年真实的历史典籍,如果说还有哪一个家族了解千百年前关于神明与信徒之间混乱争战的旧事,那么普林斯家族排的上号。沉默瞬间侵袭了这间狭小的资料室,但短暂的震惊过后,两位资历丰富的红衣祭司就整顿好自己的情绪。两位祭司中的一位率先问道:“那么已经没有解决这次诅咒的办法了吗。”
涉及到那个层面,无用多说,那是神明的领域,现今大多数神话由后人改编而成,神话半真半假,但并不意味着神话中的主体人物是虚假的,只是灯塔封锁了绝大部分真相,人类中多数只把那些神话当做信仰。“为什么散播诅咒的巫师会拥有那种的手段?”
另一位祭司紧接着提出疑问:“难道是夜神发出重新开战的信号?”
一旦猜忌开始,哪怕是最理智的人也会心存疑虑,安德鲁本就因绷紧心弦而握紧炭笔的手指,因为这个问题瞬间缩紧,手中拇指粗细的炭笔崩断,他甩到桌边,骤然起身,这动作吸引了两位祭司的目光,他向来微微上扬而显得谦逊温和的嘴角撇下,面无表情时的大祭司冷硬得可怕,那双橄榄绿的眼睛扫视过瞬间噤声的两位红衣祭司,眼中带着警告的意味。“先生们,停下你们的猜测,要知道有时候,谣言起于猜忌,而人心顺从与四起的谣言,混乱会随之而来。”
只有了解当年秘辛的人知道,那些栖息在高天之上的生命体再也无法直接伤害世间,安德鲁确信这件事,但传承的保密条约让他无法说出实情。这是不是夜神的指示已经不需要去证实,或者说,他只需要知道借由巫师之手祸乱世间的法厄斯究竟有什么目的。“还是那句话,当务之急,是处理瘟疫。”
安德鲁坐下,支着扶手,放缓声音低沉地说:“就算触及那个领域,也不会没有解决的办法,现在不是绝望的时候。”
两位红衣祭司看向安德鲁,坐在还有些嘎吱作响的木椅上的年轻人,面容青涩,身躯还未彻底抽长定格在巅峰,但他的神色坚定,身上有令人信服的力量,这是普林斯家族的影响力,以及多年来新任大祭司亲自攒下的威望的混合,它们凝聚在尚且年轻的大祭司身上,使得此刻端坐在沉闷狭小的陋室中的青年,隐隐像那个神话中率领诸生渡过三天黑暗找回阳光的人类。神话中没有那个人的名字,也没有圆满的结局,取回光明的代价是牺牲那个人的一切,但人类铭记了他,作为一个标杆,绝处逢生、永不放弃的标杆。天哪,我一定是疯了,其中一位红衣祭司暗想,会相信人类战胜神明的诅咒的人都是疯子,但当一个疯子又何妨,比起虚无缥缈的东西,有一位摆在面前的标杆更加可信。安德鲁紧接着抱着一堆卷轴把自己锁在了屋子里,他不是专业医生,只能从自己擅长的角度着手,对付医学术语不行,但对于诅咒他还好还算了解。跟随他来的两位红衣祭司,一位是传染病领域的领路人,一位是血脉能力研究的核心人员,两位专业人士都有自己的任务要做,也各自闷头整理研究起自己擅长领域的相关问题,再和手下的黄衣祭司做整合汇总。一直忙碌到深夜,已经经历了几天不眠不休的安德鲁有点精神恍惚,他站起身时身形摇晃,晃了晃头。不知道是不是他的幻觉,也许是太想念那段和洛可可一家子和平相处的温馨时光,以至于他居然在自己的房间里看到了洛可可的母亲。“奇怪?为什么是大巫师而不是小号的那个?”
安德鲁自言自语着,完全没想过面前的女人是真实的,直到沉默又安静地凝望他的索菲娅开口。“你是说可可吗?”
“对,那个孩子很有天赋不是吗?”
安德鲁笑了,他想到那个思想成熟但是嘴毒的丫头,他居然会和自己的幻觉对话,不会是忙到精神分裂了吧。但是为什么会想到巫师?安德鲁困惑,他人生中为数不多的欢愉时光集中在童年,在十岁那年,随着父母被暗杀的血溅在脸颊上时戛然而止。他以为他至少会怀念父母?而不是巫师。昏暗的房间里唯一的灯被他刚刚熄灭,他站在窗子前,大巫师的身子淹没在黑暗里模糊不清。“她确实很有天赋,但还年幼缺少成长的时间。”
听见别人夸赞自己的孩子,母亲由衷地笑了,“我想要她能够成长,自由地,不受束缚地。”
安德鲁跟随自认为的幻象认真地想象了一下,一位态度中立又极富天赋的巫师,确实是他渴望的合作对象。也许他这个时候会幻想出这位大巫师也情有可原?“所以,我们来做个交易吧,人类的大祭司,我帮你解决瘟疫,你来保证我的女儿在成年之前,不会受到灯塔的侵害。”
安德鲁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天哪,我终于是因为工作疯了吗,居然幻想出一位能帮我解决诅咒的人……”索菲娅的笑容凝固,她上前几步,月光打在她柔顺的黑色长发上,裙摆的水缎纱荡起波浪的弧度,月光将雪白的衣裙与乌黑的长发映衬分明。“我是真的。”
她第一次体验如何向别人证明自己不是鬼魂或者幻觉。“哦,我的幻觉在试图告诉我它是真的,我果然需要休息。”
安德鲁摸索着床边,安然躺下,决定无视自己的精分对象,他不能被幻觉战胜成为疯子。索菲娅凝固的笑容缓缓撤去,人生第一次体验被当做幻觉,体验极差,差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