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禀公主殿下、陈大人,前面三里处便是扬州码头了。”
不算太宽敞的船舱中,陈子明夫妇正对坐手谈着,已近中局,让了汝南公主四子的陈子明如今正陷入苦战之中,一条大龙四面受攻,尽管左冲右突地生猛无比,却明显有着被屠之危殆,硬是被逼着陷入了长考之中,正自图谋着翻盘之算路,却见尚书省左司郎中郝处俊已是疾步从外头抢了进来,冲着陈子明夫妇便是一礼,紧着出言禀报了一句道。“嗯,命令各船降帆减速,准备靠岸。”
陈子明夫妇一行三个月前从京师出发,在洛阳上了船,由一千宿卫军护送着直下江南,沿途走走停停,每到一州,必会稍停几日,考察一下地方治理以及风土人情,当然了,顺便旅游观光一回却也是要的,可惜的是前头那些州县几乎无甚景致可言,真要散心,还得在江南,尤其是扬州这个天下四都之一,对此,陈子明可是有着不少的期待的,正因为此,下令之时,声线虽平和,却明显透着几分的欢喜之意味。“诺!”
听得陈子明有所吩咐,郝处俊自是不敢稍有怠慢,紧着应了一声,匆匆便退出了船舱,自去安排相关事宜不提。“夫君这棋怕是输定了。”
陈子明的棋本就已处劣势,再加上心已分,几步棋下来,立马便被汝南公主抓住了个破绽,毫不客气地一断,便已是彻底围死了陈子明的大龙,棋局至此,胜负已见了分晓。“哈哈……,馨儿果然高明,为夫甘拜下风。”
陪汝南公主下棋本来就是放松而已,陈子明自是不会去在意输赢,见得胜负已定,也就没再继续,哈哈大笑着便推枰认了输。“夫君是让着妾身呢。”
手谈的输赢本身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陈子明这些日子来能始终陪着自己,这才是汝南公主最在意的事儿,也是她一生中最快乐的一段时光,哪怕早已不再年轻,可脸上娇艳之色却宛若又回到了青葱岁月一般。“呵,来,一道出舱看风景去。”
望着汝南公主笑靥如花的脸庞,陈子明的心不由地便是一荡,可也就只是一荡罢了,这都已要到地头了,总不能荡个没完罢了,无奈之下,也只能是自失地一笑,伸手轻揽住了汝南公主的细腰,并着肩一道行出了船舱……“来了,来了,快,奏乐,奏乐!”
扬州乃是四都之一,江南最为繁华之地,商业鼎盛,往来商旅无数,城外的码头自然也就是扬州城最为繁忙之所在,车来船往,客商如云,然则今日之码头却是一派的肃然景气,一队队甲胄鲜亮的守备营将士持戈警戒四周,扬州刺使李慎元率州中属官以及乡绅们早早便等候在了码头上,这一见到运河上七艘大小不一的战船正缓缓驶来,李慎元的精神立马便是一振,紧着打量了下船上的旗号,见果然是长公主与首辅大臣联袂驾到,哪敢有丝毫的怠慢,扯着嗓子便高呼了起来,刹那间,原本肃穆的码头上鼓乐喧天而起,闹腾得可谓是欢快无比。“下官扬州刺使李慎元率州中属官见过长公主殿下,见过陈大人!”
船方才刚靠岸,自有随行的船丁们紧着便将宽大的踏板架好,旋即便见陈子明夫妇在数名宦官侍女们的簇拥下,缓步沿着踏板行上了岸,一见及此,李慎元自是不敢稍有怠慢,忙不迭地便率众属官们抢上了前去,照着朝规行礼问了安。“李使君不必多礼,且免了罢。”
在陈家,一向是陈子明做主,可在外么,汝南公主的身份摆在那儿,却是须得由其来叫起的,此乃朝规,却也无甚可多言处。“谢长公主殿下隆恩,下官等听闻公主殿下大驾将至,无不欢欣鼓舞,举城百姓扫洒相迎,更有乡绅赵德明献出园子一栋,恭迎长公主殿下大驾驻跸。”
李慎元的口才相当之好,唱作俱佳,一番话下来,讨好归讨好,却并不见多少的奴颜媚骨,有的只是格外的恭敬。“李使君有心了,本宫感激在心,只是本宫离京前,皇兄有交待,说是莫要扰民,着本宫入住行宫便好,李使君且让父老乡亲们都散了罢。”
汝南公主虽不喜这等劳师动众的所谓迎驾仪式,可也知此乃朝规,毕竟天家的脸面终归还是要的,应有的礼仪,断不可少了去,她自是不会在此际给李慎元脸色看,也就只是中规中矩地应对了一番了事。“长公主殿下有谕,下官自当遵从,只是州中父老们皆是自发而来,下官也不好强行驱散,殿下您看这……”李慎元整出如此大的欢迎规模可是费了不少心思的,后续还有着不少花样要上,故而一听汝南公主这就要去行宫驻跸,失落也就是难免之事了的。“有劳李使君多多费心了,本宫车船劳顿,就不多待了,来人,起驾行宫。”
汝南公主本就是个清冷的性子,最不喜的便是这么些迎来送往的繁文缛节,先前如此这般地应对上一番,已然是很给李慎元面子了的,这一见其不识趣,又哪耐烦跟其多啰唣的,丢下句交待,便即自顾自地上了已从船上推将下来的车辇,弄得李慎元尴尬得不知该如何应对方好了的。“李使君不必在意,心意到了便好,来,与本官一道同去行宫好了。”
见得李慎元满脸的无奈之色,陈子明倒是不好就这么也走了人,这便笑着安抚了李慎元一句道。“谢大人抬爱,下官已备好了车架,大人,您请!”
李慎元一向在外地辗转任职,贞观年末方才晋升到了扬州刺使的高位上,与陈子明自是不算熟,也就只是进京述职时见过几次面而已,当然了,平日却是没少听说过陈子明的各种传说,自不会不清楚陈子明在朝中的地位是如何之显赫,这一听陈子明如此和煦地发出邀请,当真是受宠若惊得很,赶忙躬身一让,很是恭谨地将陈子明请上了马车,一路闲聊着便往瘦西湖边的行宫赶了去……雷塘,又名雷坡,位于扬州城北八里处,据传,吴王夫差曾在此处营建钓鱼台,至南朝时,此处山水园林,楼榭亭台,为江南胜迹,大业年间,隋炀帝曾大肆修缮雷塘,营建园林多处,其横死后,最终之陵墓便葬在了雷塘——隋炀帝死后,萧后与宫人用漆板床板做成棺材,殡于江都宫西院流珠堂内,后,陈棱集众缟素,为炀帝发丧,备仪卫,改葬于吴公台下,衰杖送丧,恸感行路,唐武德五年高祖下诏,以帝礼移葬于雷塘之北,设石牌楼、陵门、石阙、陵冢等,却并未为其起庙,定时祭祀一事自也就无从谈起,加之其亡国之君的身份,前来雷塘游玩的人虽多,前去其陵前凭吊的人却少之又少,哪怕前不久扬州刺使刚刚重新修缮了隋炀帝陵,又加盖了座庙堂,却也少有人来此上香凭吊。“禀老爷、夫人,已到地头了。”
隋炀帝陵前少有人来却并不意味着没人来,这不,辰时将尽之际,一辆无任何标示的马车缓缓地驶到了帝陵前,马车后还跟着几名壮硕之下人,车方才刚挺稳,就见原本侧坐在车辕上的两名下人一左一右地跳下了地,警惕地环视着周边环境,见无甚异常之处,这才见左侧那名汉子冲着车帘子一躬身,很是恭谨地禀报了一句道。“嗯,知道了。”
那汉子的禀报一出,便听车厢里传来了一声平和的回应,旋即便见车帘一动间,一对中年夫妇已就此下了马车,赫然竟是白龙鱼服的陈子明夫妇到了。“夫君,便是此处么?”
汝南公主好奇地打量了下帝陵的陵门,见其上的油漆尚新,门牌楼也明显是新立的,自不免感到有些奇怪,这便迟疑地发问了一句道。“嗯,应该是罢,先进去看看好了。”
李慎元重修隋炀帝陵一事,陈子明是知道的,早在去岁时,李慎元便曾上过本章,言称隋炀帝陵年久失修,提议重新修缮一番,是时,李恪曾问过陈子明的意见,对此,陈子明表示修缮可以,却忌大兴土木,若有扰民,殊为不妥,身为隋炀帝亲外孙,李恪自是有些犯难,迟疑了好几日之后,最终还是按着陈子明的意见下了诏书,着令李慎元量力而为,不可徒费民力云云。“嗯。”
汝南公主虽是隋炀帝的亲外孙女,可毕竟从不曾见过隋炀帝的面,自然也就谈不上甚感情不感情的,此番之所以前来为隋炀帝上香,完全是因着杨太后的私下嘱托罢了,自是无所谓这帝陵的新旧如何,此际听得陈子明证实此处便是隋炀帝陵,也就没再有甚多的言语,乖巧地应了一声,挽着陈子明的手便即缓步行向了半敞开的陵门。“铁炫,去看看庙祝可在?”
隋炀帝陵虽经重新修缮,可毕竟是亡国之君的陵园,自是不可能有兵马在此把守,陵园也自不大,陵门过后,便是一座不算大的庙宇,内里正传出一阵吵骂之声,似乎有人在内里激烈争执着,一见及此,陈子明的脚步当即便是一顿,眉头微皱地吩咐了一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