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匆匆,我有记忆时已经五岁了,去大队上幼儿园是最开心的日子。表哥早已开始上小学,等到我去乡上的九年义务教育学校读小学时,逐渐表现出这个家里不曾有过的学习天赋,考第一第二似乎很容易。而总是热爱大自然,喜欢摸鱼逗狗抓虫子的表哥则成了我的对照组,他不爱学习,就爱翻墙上树,幼时不觉得,现在想想他上房揭瓦真是具有极其灵活的身手。但是乡下并不缺他这样的,长辈们眼里的好孩子是像我这样会读书成绩好的,他们不希望后辈继续他们苦力的生活。至于我和表哥的关系,莫过于调皮捣蛋的熊孩子和听话懂事的班长,我幼时因为父母离异的缘故懂事得早,所以哪怕我和表哥相差五岁两个人也算玩得到一块儿。这玩除了一起爬树摘果子,掏桑葚,逗狗抓虫,向我炫耀他的新玩意儿,当然也包括打架告状,比如他偷偷干坏事我会告诉外婆,比如他拿软趴趴的虫子吓唬我,不一而足。自然,男孩子和男孩子更能玩到一起,有一次他和邻居家比他大个一两岁大人眼里更加不听话的男孩一起拿着废弃的轮胎去河里泅水。被在河岸旁山上干活的外公看见了,外公丢下锄头撵到河边,用他中式家长的威严勒令两个小子上岸,五十来岁的乡下汉子发起怒来小孩子是不敢喘气的。表哥身材随他爸,细瘦的男孩穿着裤衩身上湿淋淋的,生怕挨打但也不敢跑,一路低着头回到家,外公动用了乡下严厉的家法,用下面半截划开的细竹竿——称作响篙,平时用来撵鸡鸭的家伙什狠狠地打了表哥一顿。这东西打人并不伤筋动骨,但是竹条抽在身上非常痛,皮肉上青青紫紫是免不了的。幼时对会体罚的家长只有害怕,年长后才明白替子女照顾他们的孩子,老一辈人也会担心看顾不好小孩子出事甚至夭折,这顿打既是教训年幼的外孙,亦是打掉自己心中的恐惧。就在院子里打,隔壁便是外公二哥家,那是一大家子人,乡下除了劳作就是聚在一起吹牛聊八卦,免不了流长蜚短。这事儿传来传去传到姨妈耳朵里就成了不把他的儿子当人打得非常凶,难免怀疑因为不是亲外孙区别对待,不能将孩子带在身边的母亲心疼坏了。这件事也就成了后来姨妈从城里回乡下做买卖的起因,她要把儿子带在身边才放心,这时候可能因为已经外出务工几年,姨妈夫妻俩有了些许积蓄。表哥刚上初中的年纪,时间来到二零零二年,姨妈两口子从省会城市回来,用积蓄加上借的钱在街上开了家副食铺子。一个乡街市的规模也就两百来米,铺子大约在偏中段的位置,平房,连楼都没有,是隔壁在街上居住的两口子的房子,空余的一个大通间就拿来做铺面出租。那对夫妻中的丈夫是开老式拉猪那种铁栏杆车的,妻子除了看顾街上学的儿子,平日里也就说说八卦打打牌。学校即是那所九年义务教育的乡镇学校,在我们当地也算小有名气,也有镇上那边的家长不惜路远送孩子来上学,我的同辈甚至包括我妈都曾在这所学校求学。学校离姨妈的铺子百米左右,如今看来百米很近,不过那时候哪怕是集市也没有修水泥公路,只有土公路。晴天扬尘四起,脚上会带有干燥的土泥灰,挨在衣服上灰尘就更明显了;要是雨天则更糟,大家穿着筒靴在全是积水和泥泞脚印的集市上穿行,背着背篓打着雨伞,有的还背着小娃娃,小娃娃坐在竹编的内部有个座椅造型的背篼里,大人一边和卖家讨价还价一边嘴里哦哦哦哄着背篼里的小孩子。姨妈这种开铺子的则会两个人分工兼顾铺子和摊子,摊子是用每天开铺子时拆下的门板充当,下面放两根条凳搭起高度,板子上铺大张的胶纸,上面再摆放货物。晴天他们会把摊子摆在靠近路边,尽可能离赶集的人更近的地方,如果客人要的东西并未摆出来就吆喝一声让铺子里的人拿出来,雨天则会摆在铺子的屋檐下,当然也有例外,比如过年前的大集,即使是下雨他们也会撑起大伞摆在路边,因为那几天因为过年生意会格外地好,大约也有年关的雨并不大的缘故。乡下人纠纷多如牛毛,买家想便宜卖家想赚钱,一个说缺斤少两一个说这个价格亏本。他们讲价时常常从商品说到亲戚朋友,一直往上追溯,谁是谁的谁,总而言之扯到后面大家都是家门儿(同姓之人)之类,所以既然沾亲带故是不是得便宜点?是不是看着这层关系我给你便宜点?双方让步之后达成买卖,或者一方一点不让步最终一拍两散,背过身各自说彼此的坏话。旁边开始知事的小孩子会因此而感到羞惭,无法理解家长的咄咄逼人寸步不让,甚至会在旁边帮倒忙撺掇着达成买卖或者羞于同一战线站远一点,无法理解自家人装可怜撒谎,我也曾是抱着这种心理的一员,直至我自己长成一个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