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送莉莉丝回到她的宅邸。 一路上,半睡半醒的她总是有意无意地挥动一下手臂,可恶的,老是砸在我的脸上,影响我的视线。 好在胶囊悬浮在两人多高的空中,不怕一不留神就会出意外。 良久,穿过广阔的大道,我们接近宅邸了,然而我却无法再往前进。 因为从大厦入口处的台阶下到其往外四五百米处,早就已经被一大堆拥挤得像蚁窝中的蚂蚁般的人群给围得水泄不通。更不要说供给胶囊停靠的泊船口了,就连停车位也找不到半个。 “什么事啊?这么吵。”
莉莉丝起身揉了揉睡迷糊了的眼睛。 “还能有什么事?示威游行呐。”
我没好气地说道:“你今晚那么大动干戈,他们恨不得扒了你的皮。”
“唉,真烦!他们动作还挺快的,就不能等我进门了以后再来么?”
说罢她倒栽葱般往后仰倒下去,噗的一声躺在靠背椅上,长长地叹了口气。 “怎么办?”
“白痴,还能怎么办啊?随便找个地方把胶囊停好呗。”
“我是问你待会打算去哪儿?”
她仰着脑袋翻起白眼。 “回家啊!不然你打算让本小姐露宿街头么?”
“不找个旅馆回避一下?”
“不要。本小姐敢作敢当。”
“呵,是我的错觉,还是你最近变了?”
“瞎说,我一直都这样。”
我拗不过她,最后只好随便找了个巷子把胶囊停好,然后跟她一起下去,迎着呐喊声震天的人群,步行前往。 说实在的,我走的每一步都很沉重,像是脚跟耷拉着一颗几公斤的铅球,可莉莉丝倒挺自在,一路小跑小跳着甚至还吹起口哨。 这就是我叫她疯丫头的理由。 她好像从来不担心变数,也从来不会为了任何事情大惊小怪。我看不懂她心中究竟都藏有什么——是一整片没有丝毫涟漪、静谧得叫人害怕的湖,还是一座丢块石子进去将永远听不到回响,却又不时传出低沉吐息的洞穴? 她喜欢蔚海七神话故事当中的“恶魔”。我起初想,说不定她本身就是一个女魔头……但也不对,她让我总是非常纠结。 靠近人群了。 我开始能分辨出密密麻麻的他们在吼叫着什么: “恶魔!”
、“杀手!”
、“残暴没有人性的怪物!”
果然是这样。 再看看他们手里举着的横幅:“我们要把罪无可赦的你丢进焚化炉里烧成畸形的烂泥!”
还有那一排排印着莉莉丝大头照的示威板,上面划着巨大鲜红的叉,与无数难看的涂鸦。 不一会儿,愤怒的人群似乎就发现了我们。在那瞬间,成百上千恶狠狠气汹汹的目光便不约而同地一下子全部汇集到我们身上,转而爆发出十倍于先前的呐喊: “死!”
“死!”
“死!”
“死!”
“死!”
他们整齐地呼号,同步到快变成一个人的巨响。 伴随着这声声的巨响,更有无数刺眼的强光灯照射在我们的脸上。 我下意识地挡在莉莉丝面前,但我发现这么做完全多余。因为这个疯丫头连眼都不眨。她还是波澜不惊地向前走着,只是不跑不跳,也不再吹口哨了。 我们没有因为愤怒的人群而停下。 而那些愤怒的人,纵使有再大的脾气,也还是不情愿地为我们让出了道。 他们很谨慎,很自觉地与我们保持着两米以上的距离。 但刚刚空出来的位置又很快会被填上,只是形成一个围绕着我们的圈子,让我们看起来像极了是纯净介质中混进的一块油污。 他们不敢上前,于是就朝我们抛砸着手中的物品——有火把,榔头,水果,图钉以及无法一一辨认的零碎物件,如同狂舞的蜂群般向我们袭来。 我被他们弄得狼狈极了。 看看莉莉丝,她一点也不比我好到哪儿去,可还是自顾自地向前走着,高视阔步。 我注意到她脖子上才刚刚有所愈合的伤口现在又被飞来的玻璃渣给划得满是鲜血…… 这朵黑色的玫瑰花优雅极了。 她对一旁的人群视若无睹,任由咒骂拍打她的耳膜,任由尖锐的硬物侵袭她的肌肤。她无动于衷,情绪没有丝毫的起伏,手腕里的芒刺也没有威武地弹出。她只是把所有的目光都停留在我身上。 我朝她苦笑了一下。 她也咧开嘴开心地朝我笑了笑。 然后我背对着人群,面对着她,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像是骑士迎接自己的公主登上王驾。 她走上了楼梯。 我和她走进了大厦。 把一切雷鸣般的嘶吼与暴虐刻毒的咒骂都留在身后。 那一声声诅咒再次传来: “死!”
“死!”
“死!”
…… 我搭着她的肩膀走进了金碧辉煌的大堂。头顶是富丽的水晶灯,脚下是华美的红地毯。 今晚是我的不眠夜。 不知道莉莉丝会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