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打了个酒嗝，眼睛赤红的看着我，仿佛他不是一国之君，只是一个为了心上人而满怀心事的普通男人。
我不理解他为什么这样。
我也有妻有子，孩子都十多岁了。
对我来说，喜欢就带在身边，对她好不就好了。
有什么的？
可皇帝哭了，这是我生平第一次见他哭。
仿佛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絮絮说着他人对自己的不公。
甚至他连自称都忘了。
“我一直以为，皇后这么多年不怀孕，是她身体不好，我心疼她，可我终于知道，她不是身体不好，她只是不想给我生。”
“她给贵妃下药，自己却一直吃药，她不想给我生孩子，我想，如果没有贵妃，那会不会是别人？随便一个女人给我生孩子她都无所谓？”
“原来喜欢一个人这么难受，你有没有过这样的感觉？尽心竭力的去爱一个人，可最后，发现所有都是一场空？”
他又喝酒，还嫌杯子小，直接拿着酒瓶喝，喝完了就撒酒疯。
我沉默着，有一瞬间怀疑自己为什么成了他人倾吐感情的工具？
可我想听，我想知道，我喜欢的那个公主她是什么样子？
“我本来一直以为，我生来就是皇帝，不会有更多感情，我只需要对得起百姓，对得起国家就好。”
“可我见到她的那一天，我觉得，我一定要把她留在身边，照顾她，对她好……”
留在身边？
我诧异，忽然明白了我们对公主的态度。
我想的是得到。
皇帝想得是留下……
或许公主没有选择，但是皇帝爱重她，确实比我更适合做一个好夫君。
我有从国公府娶回来的当家主母，还有户部侍郎家的庶女贵妾，杂七杂八的通房外室小妾不下十人。
而皇帝给了皇后正妻的位置，专注的宠爱。
甚至冷落从小夫妻的贵妃。
可对于我们来说，我这样才是正常的。
皇帝这样未免过于专情了。
可这专情对于皇后来说未尝不好。
我忽然想，若我是皇后那样的女子，求得恐怕也只是一心待我的郎君吧。
若我得到公主，我还会对她一直好么？
我多年的念念不忘，难道不是因为我没得到么？
皇帝哭了半个时辰，说了半个时辰。
我喝酒吃菜，这一刻仿佛看客，听着他人的家常。
皇帝哭够了也说够了，终于站起来，虽然还眼眶通红，却恢复了皇帝的气度。
他居高临下的看我一眼，而后背着手踏步而出。
后来皇帝成了我这里的常客。
他跟我说皇后挺着六甲之身跪在雨中求皇帝轻罚我，那脸上满是不忿。
他说他把皇后打入冷宫了，却忍不住去看皇后，孩子越来越大，皇后气色越来越差，他觉得害怕。
他说到这里，忽然叹息，“你以为皇后真的是为了给你求情么？”
我笑，“我觉得她只是为了激怒陛下，因为陛下您赌气说，谁为我求情，同罪论处，我想皇后另有所图。”
我心里哀叹，皇后这就是自掘坟墓，那她过的舒服安然，为何要这么做。
结果皇帝又哭了，他抬着头，我看不清他脸上的泪，可一滴一滴落下来的我没看错。
“因为皇后曾跟我求过一道不论犯下多大错，都不累及她父君的旨意。也因为，皇后的身体撑不下去了，她病入膏肓不想我知道……”
我夹菜的筷子顿住，这是什么绝美爱情？还要跟我显摆？
我放下筷子，“所以陛下如何得知？”
皇帝用袖子擦去了脸上的泪，“之前我觉得皇后举动反常，派人去她母国查了。她父君说了一切。”
真相就是皇后根本活不过二十五岁，也不能生孩子。
而她今年正逢二十五岁。
这一刻我知道，皇后心里从来没有我。
她的心都给了皇帝，所有的算计也都为了皇帝。
一切不过是双方的真心实意。
最后这算计也显得情深义重。
半个月后，皇后毙。
又半个月，皇帝拖着病体来了，他不住咳嗽，明显硬拖着病躯而来。
“她去了，今天我来送你。”
他还有话说。
他靠在椅子上，眼睛盯着牢顶，许久许久才吐露了一个秘密。
“其实她的计划失败了，她没办法给我生孩子，所以想让我和贵妃有子嗣。但是那天我太生气了，所以我说召见了贵妃，实际上偷偷回了她的宫。”
“结果我听见了她和果果说的话，她给贵妃下了药，能保证贵妃一定得子。”
“然后我安排了一个侍卫去了，事后杀掉侍卫。就连贵妃都不知道这件事，所以我要绝后了，以后国家也要交给别人了。”
“我一生尽力做一个明君，只做了这一件糊涂事，至于后续这朝代如何，就看天命了。”
我万万想不到，皇帝竟然这么狠，他连皇子都敢作假！
可是一想，他想做的从来都敢，他想要朝堂安稳，就用了十一年让朝官听话顺从。
他想要一心一意爱一个人，自然也有能力给她最后完整的爱。
哪怕一生无子又算什么呢？
不是心爱之人所生，或许是不是亲子，谁生的孩子，都没什么意义了。
他说到这里，止不住的咳嗽，然后让人进来把我押出去。
他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她走后再也没给我托过梦，你下去看看她是不是还生我的气？如果她气，等我死后去给她赔罪。如果她不气了，求你和她说，让她回来看看我，我想她了……”
我看着他苍白的脸，他的眼神再也不是含着狡黠和算计，如同枯井毫无生机。
只是这国家还需要他，他选择对得起他的子民。
而这也是皇后的希望。
被斩首并不痛，我好像一下子就死了。
我坐起来茫然的看着周围的环境，我躺在帐篷里，脑子里多出来的记忆让我不知道自己是谁。
我是杀伐决断却谋反而死的将军？
还是做了好几年风水先生的赵奎？
我一时间分不清楚。
可等我见到陈凝的时候，我知道，不论我是谁，我都想要她。
我想她成为我的妻子，上辈子我错过了她，这辈子我不能……
可随即我就僵硬了，我看到陈凝身边有一个虚幻的身影，那个少年笑逐颜开的哄着她，跟着她。
我有些迷茫，我又迟了么？
我突然想起来，我和陈凝不是有红线么？
可我身体还弱，看不清楚。
陈凝身体虚，坐在爬犁上，白天赶路，我没时间跟她说话。
夜里守夜，我想好好跟她聊聊，我们这么久没见，我很想念她。
可夜里火堆明灭之间，我却看不清楚我手上和陈凝的红线了。
红线消失了！
我来回盯着看的视线被陈凝发现了，她竟然直接问我。
我脑海里都是前世的记忆，她既然有心挑明了，那我也直说好了，我想试试她的态度。
“陈凝，你有没有一次想过和我结婚？”
陈凝诧异的看着我，这一刻我心里生了阴暗面，我要把前世不好的说出来。
我就不信，按照她的性子还会惯着身边那个透明的少年？
我知道那少年不是人，可也不是鬼。
或许皇帝死后一直没有投胎，就以这样的形态一直存在着。
凭什么他总是得了先机呢？
又凭什么我说了他的不好，陈凝还是护着他，对我说那些劝我的话？
我不能理解。
都是一样的，为什么陈凝就拒绝我？
这一世我会让她做我的妻子，给她呵护和照顾，我也会学着对她好，为什么不能考虑一下我呢？
我不懂，大家都是一样的，为什么这一刻我还是要做一个过客？
明明我们都已经有了红线？
我一根接一根的抽烟。
但我觉得我应该控制自己，不能让陈凝看出我的异常。
否则吓到她，我更加没有机会。
皇帝赢不过我，就因为我是人，而他是个不知道什么的东西。
陈凝也是人，总不至于，舍人而要他？
很快我们就到了地方。
我努力展示自己的能力，告诉陈凝，我的能力不弱于她。
一路上她都尽力避开我，等我们入阵的时候，我直接抓住她的手，不容她拒绝。
我看到皇帝对着我的手看了一眼，结果我只感觉手中一空。
我入了阵，结果手中空空如也，陈凝不见了！
我四处寻找，可除了跟着我一起的狼瘸子和一个鬼医，根本没有其他任何人了。
我们被分散了。
对此我只觉得自己要控制不住了，我想大喊，我想发怒！
可我更想知道陈凝她在哪里！
一定是皇帝的魂魄做了手脚！
他嫉妒我可以拉陈凝的手，而他触摸不到！
对，就是他搞鬼，入阵时候我看到他手上有蓝光闪烁？
一定是他嫉妒，才分散了我们！
我努力平复着自己的心情，不行，我不能就这样放弃。
如今他没有我的优势，那我努努力，怎么会不成功？
可我忘记了，陈凝不论前世今生，她都是自由的，命运不受任何人掌控。
她的命只能她自己掌控。
前世她把一切玩弄于鼓掌，甚至于激我谋反，让皇帝对她厌倦。
她想做的没有不成的。
她不想要的，也没人强迫得了她。
她太清醒，也太懂得自己要做什么，又需要什么了。
她只是个女人，但她绝不弱于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