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做这些,秦晟是豁出去的。
他犹豫挣扎了很久,最终决定放手一搏。
瞒天过海,以旁观者的姿态看着这一切。
如果不出意外,甚至不会有人知道这件事情。
这周,秦晟去探了一次监。
探监是隔离探监,隔着一道玻璃,对讲用话机。
秦似名入狱一两个月,头发剃了,穿的衣服也是统一的,在囚犯里乍一看都辨认不出是他。
对方憔悴了许多,脸上没什么神色。
不像其他人探监会高兴地说很多话,他们父子俩隔着一扇玻璃面对面,无言许久。
直到秦晟笑笑:“爸,您再不说话,半小时时间都要过了。”
“今天儿子来看您,给您带了很多好吃的,钱也有,以后我也会来,让您在里面也不用过得那么辛苦。”
秦似名这才有了反应。
只说:“来做什么,以后都别来了。”
“我来看您。”
“没什么好探望的,我挺好,这种地方不是你该来的。”
他自尊心很强,这些年为了教育好儿子,一向是端着架子,冷着张脸,从来没想过会有如今。
他觉得很丢脸。
秦似名不想带坏了秦晟,在他心里,秦晟应该是有大前途的,他不想影响。
“您还是这样,嘴上喜欢拗着,我今天来也是有话想和您说。”
“什么话?”
“一些心底话。”
秦似名还没见过自己儿子这么深沉的时候。
面上端着,笑也不达眼底,那双眼少了许多以前的光亮。
在他眼里,秦晟有很多面。
顽皮的,无赖的,嬉皮笑脸的,连外人都说他就是个没心眼的纨绔,往后没个大本事,成不了材。
秦似名有时候都不希望他能有什么特别高的成就,能继承秦家,凡事留个心眼就够了。
可惜秦晟从不如他意。
现在却头一回看到对方这么沉着的一面。
像是变了个人。
“父亲您一直希望我成材,可以成为像您这样的人,接手秦家的家业,我挺混球的,一直没有按照您的期望去做,也很对不起您。”
秦似名低了低头,说:“父亲也有错,我不该逼你,以后你想做什么都——”
“不,不是这个。”
“我说的,是真的对不起您。那件事,是我捅出去的。”
秦似名沉默。
“您这些年一直不让我和钟宛接触,看到我跟她一块玩就板着脸,你说叫我离钟宛远一点不要和她扯上什么关系,我从来没听过,但是有件事从来没人知道。”
“爸,我喜欢她,真的喜欢,所以这件事我必须要去——”
秦似名说:“其实我一直都清楚。”
当初事情败露的时候,他第一个就想到了。
只不过从没说过。
想让这些烂死在心里。
他做事一向谨慎,除了以前被秦忱知晓以外,从不敢被其他人知道,包括秦家的人。
可唯独,唯独他的儿子秦晟。
他告诉过秦晟。
他想用自己的例子教他,让他以后好好学,千万不要像自己一样。
没想到是为日后的自己埋了个雷。
秦晟说:“对不住,爸。”
对方笑笑:“没事啊,阿晟,本来就是爸做错了事,你没有错,其实这样也好,这些年我一直在怕,心里像悬了根线,一直不能放下来。”
“比起每天看着钟宛担惊受怕,心里承受着压力,现在倒觉得解脱。”
“当年的事是我先提起的,后来却是她父母先进去,你回去以后,记得帮我和钟宛说声对不起,剩下的就不说了,不说了……”
像是很累了,秦似名一眼都不愿再看他。
放下话机起身,转身往后走。
却忽的听身后一声沉重的扑通声。
秦晟骤然跪到了地上,隔着一扇玻璃,望着他的方向。
秦似名急了,又冲了回去:“你干什么,秦晟,你起来!”
他的尊严,不允许他的儿子在这种情况跪下。
他拍得玻璃铮铮作响,急得嗓子喊破音。
秦晟置若罔闻。
“爸,男儿膝下有黄金,这辈子都不能轻易向人跪下,可是今天我必须这样做。”
“算是,谢谢这些年您的养育之恩。”
秦似名眼睁睁看着。
“阿晟,我没有怨你,爸这辈子唯一的心愿就是你好好的,你这样,那是不想我在里边好过。”
秦晟没有再说话。
长跪不起。
他离开监狱的时候已经是正午,外面阳光耀目,像是要灼穿人。
树上的知了叫着。
秦晟像感觉不到周遭一切,走到路边的树下,找了个树荫蹲着。
其实他很清楚他爸妈对他的好。
他爸总是说他不成器,天天就知道玩,经常拿着鞭子要抽他,但大多数也是跟他闹着玩。
要不然,怎么会跟他满院子跑,嘴上说着小兔崽子,手上还是舍不得出实力打他。
他爸他妈,都是这世上很好的父母。
秦晟觉得对不起他们。
他看着嘻嘻哈哈的没有心眼,其实心里也会有自己的想法,很多事他都懂,只不过不想做、不愿做。
现在他唯一一次出手,却是对着自己父亲,去算计自己父亲。
“秦晟,你真不是东西啊。”他喃喃自语。
站起身,往这条路的尽头走。
有时候脚沾了泥,去擦只会越来越脏。
除非往前走,整只脚都陷进去,看不出原来样子,也就不存在脏不脏。
-
那天晚上之后,钟宛回了北城。
后来很少再听到秦忱的消息,他那天醒来以后会是什么反应,想什么,完全无从得知。
大概确实是在休养的,名门圈子里关于他的消息几乎完全沉寂了下去。
就是想打探都打探不到。
人的本性还是贱。
见到的时候说以后再也别见了,真的见不到,又喜欢在缝隙里去找对方的消息。
哪怕是从别人口中听到对方名字,或是在哪看到对方的脸,神经都会下意识绷紧一下。
九月,北城下了一场暴雨。
那天钟宛刚好出去办事,回程的时候撞上。
乌云压城,远处的高楼大厦和天际联结,整片天空都是灰蒙蒙的,一声雷响,紧接着就是倾盆的暴雨。
冲进雨幕的钟宛手里雨伞差点没撑住,眼前道路也看不清。
好在她住的位置离她去办事的位置不远,很快就能到。
鞋子进了水,钟宛想着回去还得洗鞋。
刚走到小区楼下,楼道里忽然扑出来一个孩子,身上都是伤,向她求助:“姐姐,可不可以救救我,让我躲一会儿。”
钟宛先是被吓到。
之后仔细打量对方,才缓了口气。
还真是个孩子,这小孩看起来才十岁不到。
头发遮了眼睛,脸上斑斑驳驳的,看起来瘦弱无比。
也不知道经历了什么事,他身上有些血,人也在颤抖,看起来极度虚弱,说话也在磕巴。
钟宛问:“你怎么了,需要我帮你报警或者叫救护车吗?”
对方摇头:“不要,不要报警,我爸妈虐待我,天天在家打我,我很快就走,不会给你添麻烦!”
对方说着说着就自己抱着胳膊哭了起来。
整个人依然颤抖个不停。
那么小的孩子,周围又没个别人。
钟宛担心,犹豫了很久,最终选择暂时将他带回到自己家去,随后拿了条湿毛巾给他:“你先擦一下身上吧,看看还有没有什么伤,我看你好像有些伤口,我马上就报警处理,你在这等一会儿,很快就好。”
她去了房间,单独打电话给附近派出所那边。
想着一会儿让可以解决这些事的人过来处理会更好。
刚打完电话,外边轰的一声雷响,震得人心里不安。
雨水如冰雹一样砸在窗户上。
这场雨,真是大得不寻常。
钟宛走出房间,说:“我已经打电话报警了,一会儿会有很好的叔叔阿姨来带你走,你说的事情到时候记得如实告诉他们,这样他们才可以帮助到你。”
那小孩只颤抖地坐在客厅板凳上,哭着点头。
钟宛都不知道对方听不听得懂。
她走过去,小孩忽然塞了个东西到她手里。
钟宛定睛一看,那是一把刀,沾了血的刀。
“姐姐,如果有人来找你,记得拿这个保护自己。”
说实话,那一刻钟宛有些被吓到。
一个不到十岁的小孩,身上带着这些,还说这种话。
很吓人。
她还想问些什么,却见那小孩忽然激烈抽搐了几下,之后往后栽地倒了下去。
钟宛被惊到,连忙去查看对方情况,准备打医院电话。
也是这时,屋子大门忽的被闯开,有人冲了进来,第一个便是钳制住她。
紧接着涌进来很多人,有人去查看那个小孩的情况,之后让人带走他。
房子里乱糟糟的,在众多人里,钟宛甚至看到了自己的房东。
一切太突然了,突然到,那一刻她都懵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钟宛问。
她的胳膊被两人钳制着,只听人道:“有人报你涉嫌蓄意谋杀,跟我们走一趟吧。”
-
蓄意谋杀。
这个词,钟宛还只是在学习的知识点里见到过,包括了解案例的时候,刑事案例里经常会有这样的字眼。
因为她的专业,她每天要接触很多这方面的知识。
可是她从来没想过这个词会出现在她自己身上。
她才知道那个小孩在两天前失踪,他的父母报了案,他有严重的癫痫疾病,不稳定吃药的话会不受控制。
紧接着有人报案,小孩或许会出事。
警方一直搜查盯点这附近位置。
而刚好,那小孩就出现在她楼底下,找上了她,也就是那么巧,他将刀塞到了她手里,马上警方找上了门。
她打电话报警,等同自投罗网。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总之,就是这么的巧合。
钟宛从来没有过这种感受,从小区走出去的时候,无数闪光灯照着她,外面也不知道怎么会来这么多媒体拍摄。对方知道她的一切信息,知道她以前是哪儿的学生,估计回去就该通稿满天飞。
她的胳膊被钳制着,动弹不得。
紧接着围观的人群有人冲了过来,狠狠照着钟宛的肩打了一把:“你长得人模狗样的,怎么就这么狠心!我家孩子生病了,你还把他给拐走,你不是人,你不是东西!”
雨还在下。
打湿了所有人的衣服和头发。
钟宛头发湿透。
即使如此也不改面色,全程只有一句:“不是我,我没做。”
紧接着她被带走。
有人把她带到审讯室等待审讯。
审讯室里很暗,钟宛便在椅子上一直坐着,把发生过的事全部好好捋了一遍。
她没有慌。
或者换句话说,她现在没有慌乱的资本。
一个人一旦心态崩乱,什么都无法凝聚。
碰到这种情况就是好好罗列发生过的事,找出对自己最有利的证据,要不然一会儿第一轮审讯她都会挺不过去。
她相信警方最有经验的,不会发生什么错误。
最起码现在还没下定论。
钟宛就一直听着外边的人经过、说话。
也不知道在那坐了多久,总之手指都有点开始发僵发麻,才有人进来。
开始对她的审问。
警方审讯很会折磨人的心理,有些情节严重的罪犯经受的审讯甚至会有好几套方案,都是根据罪犯的性格、处事方法,说话方式等等来量定,从各方面突破嫌疑人的口供。
被强光灯照射,两位警员的视线落你身上。
正常人往那儿一坐,基本不出十分钟心理防线就会全盘崩乱。
钟宛没有。
审讯员问她什么,她基本都能保持镇定清楚地回答。
“有人说,你是两天前带走那名男孩的,因为有人在两天前就看到他在那附近,所以这也是我们最后锁定你所在小区的原因,直到,在你屋里找到他。”
钟宛说:“我没有带走过他,我和他素不相识,完全不具备作案动机,他会在我那儿只因为今天下午我回家,他找到我说他在家被父母虐待,希望我可以救他,我立马报警找你们可以带走他。”
“那你为什么刚好手里会拿着刀,我们核验过指纹,上面只有你和他两人的指纹,而且他身上确实有伤口。”
“刀是他突然塞到我手里的,况且,如果我真的打算做什么,不可能会让受害者接触到这种尖锐物品,这些会伤害到我,所以这一点我认为该细查,相信警方也是清楚这些的。”
“那他身上的伤该怎么说。”
“可能自残可能他人,如果我想谋杀,更好的是直接一击致命,而不是做那些并不重要的小伤口来欲盖拟彰。”
审讯员问:“你好像对这些很了解。”
“我是法学专业,平常阅读量多,会接触这类案件案例来分析,这也对我以后事业有帮助,总之我只表明一个立场,这些不是我做的,和我无关。”
审到后面,审讯员只说,这些还需要细查才能判断。
先让她在这儿等候。
钟宛便听从地在里边等着。
一直配合警方的安排。
警方对她进行了几轮审讯,陆陆续续历经了五个小时。
钟宛没有喝过一口水,说到最后,嘴都干裂了。
说到最后,依旧保持先前的态度。
钟宛打不起精神,没事的时候,就一个人蹲在墙角自己想事情。
之后,有人来开门。
对方拎着铁门钥匙站外边,说:“有人来接你,你可以暂时回去了。”
钟宛站起身,腿已经蹲麻了。
出去时她问:“是谁接我?”
对方说:“叫什么秦晟,说是你弟弟。”
“那我是摆脱嫌疑了吗?”
“暂时还没有,要回去等调查通知,收到我们这边消息随时过来配合我们调查。”
钟宛嘴唇嗫嚅,说了声好。
钟宛走出去,秦晟就在外面等她。
看到她,连忙上前来:“姐,你没事吧。”
她摇摇头。
“我接到消息立马就过来了,和警方那么说了很久,这次事情确实很多疑点要清查,所以才没有扣留人。”
钟宛说:“嗯,知道了,我头有点晕,先走吧。”
她跟着秦晟上了车。
过了这么久,本来就是阴雨天,下午的点都阴郁沉沉,像夜晚。
钟宛坐在副驾上,撑着胳膊闭目养神。
秦晟去买了些吃的回来,上车的声音惊动了她。
钟宛睁眼,看过去。
“那我们现在去哪?”
“我订了间大的套房,先住酒店吧,一切我都会安排好的。”
“嗯。”钟宛动了动,换了个姿势靠着。
窗外雨还在下,她就静静看着雨水顺着车窗往下滑。
有些雨珠留在上边,像露水。
“你都这么快知道了,那些人也都知道了吧?”
她说的是南城那边,学校、朋友,包括一切认识的人。
“这事被媒体捅了出去,你也知道你以前成绩好,还参加各种活动,就是学霸级人物,做这种事被很多媒体当舆论引,什么高材生犯罪,很多人都知道了,在说这件事。”
钟宛闭眼。
果然,她就知道。
那些人不会在乎事情真相的,现在她出事,别人都会嘲笑都会落井下石,到时候事情就算澄清了,她的身上也会挂着这么个标签。
父母是什么货色,孩子就是什么货色。
她一直以来努力上进,就是想摆脱这些,而今算是直接跌回去了。
“没事的,没做就是没做,到时候查清楚就好了,附近都有监控,你没有动机和时间,其实有些事警方都知道,都是经手过那么多案件的人了。”
“况且是那个孩子给你那把刀,上面谁的指纹更多,警方心里有数,只不过需要时间查罢了。”
闻言,钟宛顿了下,微微睁眼。
最后只是道:“回去吧,我累了,想休息。”
秦晟把手里的面包和饮料递过去,钟宛没接,他放回了别处。
回到酒店包间,秦晟去安排各种事宜,他帮她把所有私人物品都拿了过来,接着给套间四处二次消毒,想让她好好睡一觉。
钟宛坐在床边看着他进进出出忙碌,忽的喊他:“秦晟。”
他停住动作,看过来:“嗯?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觉得有点冷,空调冷气关了吧。”
秦晟看了眼,拿遥控关上,接着走过来,拿过一件外套披她身上。
“钟宛,别难过了。”
“我就在这,我会陪你度过一切的难关。”
他离她很近。
明明他们以前也会离得这样近,完全没有任何间隙,可是不知道为什么,钟宛就是忽然觉得和他距离很远。
她抬眼看他:“是吗。”
“是。”秦晟说:“以后我就一直陪着你,只要你一句话,什么我都去做。”
钟宛笑笑,垂下眼帘:“好啊,那真好。”
秦晟揉揉她的头发,说:“好好睡一觉吧,睡一觉起来,什么事都没了。”
钟宛确实很累,很想睡,可是心里装着事,睡不着。
来来回回地想今天发生过的事。
她在床上躺了许久,侧身望着落地窗。
却隐约听到外边传来说话声。
钟宛起身,下床。
走到玄关处,听到声音是在外面走廊,秦晟在和人打电话。
她把门打开了一条缝。
声音也就清晰了很多。
“那个孩子怎么出事了?差一点就出事了,这就是你搞的事?人要是真有什么,钟宛会有什么后果你难道不清楚吗,张元恺,你他妈故意的吧,跟我玩呢。”
“是,事情是我提出来的,但我说过我不想闹大,目的到了就行,我从没说过要那个孩子出什么事,你非要这样搞事情,到时候毁了,逃不脱干系的人也是你。”
钟宛一字一句听着,之后回了房间。
她花了很久来消化这件事,反复翻涌,紧接着是劝自己,骗自己。
可是这事骗不了。
她就坐在床边,直到秦晟推门进来看到她。
他没想过她会醒,走进来问:“怎么醒了,睡不好吗。”
钟宛说:“就没睡过。”
秦晟问:“那是饿了吗,你一天没吃东西了,我去给你买点夜宵回来吧,吃点东西垫肚子。”
他转身要走,却听她说:“我都听到了。”
他停住。
“你打电话,我听见了。”
秦晟面上渐渐什么表情也没了。
过许久,沉默,无声。
房间里就开了一盏夜灯,不算敞亮,昏黄的亮光勉强照亮着偌大的房间,衬得秦晟的背影也沉了许多。
钟宛便这样看着对方:“你敢转过来看我吗,直视我,看着我的眼睛。”
秦晟听她的,转过身去。
钟宛问他:“你就没什么要说的?”
他浮起一些笑来:“既然都知道了,还有什么可说的呢。”
“我想过有可能会被你知道,但或许是很久以后,没想过会这么快,事情才刚出就被你知道了。”
钟宛站起身,直直地盯着他那双眼。
秦晟的眼很好看,很亮,像夜星。
有时候他大笑着,故意去逗她,那时候的他最引人眼球,因为他很真,很洒脱。
可是现在他眼里有这样的光,只叫钟宛觉得嘲讽。
“你记不记得我问过你,我问你会不会骗我,当时你是怎么说的,你秦晟说,你这辈子骗谁都不可能骗我。”
“可是你又是怎么做的。”
秦晟说:“我只后悔,打电话没有走远点。”
钟宛冷笑。
她觉得秦晟变了。
他真的不是以前那个秦晟了。
直到现在他还是抱着这样的想法,丝毫不觉得自己是做错。
“你知道吗,其实在车上我就开始想了,你以为你说的话天衣无缝,可是漏了一点,他们不会对外公开一件案子的细节,你是赶过来的,又怎么知道关于那把刀的细节。”
秦晟弯唇。
他知道,他一直都知道。
钟宛心理素质很好,这一点是跟秦忱久了成的习惯,当时那种情况下都能临危不乱,又有什么是她记不住的。
不然也不可能挨过审讯。
他说的话,哪里是错的她当然能察觉。
“你到底瞒了我多少。”
秦晟轻笑:“姐姐果然厉害,果然是适合做这一行的人,思路清晰逼问一个人的时候都这么有魅力,我一直以来最喜欢的也是你这一点。”
他这样说话,只让钟宛觉得失望。
“你知道吗,我怀疑谁都不会怀疑你,因为我一直以来最信任的人就是你,可是你是怎么做的,为什么要那样做?你知不知道那个孩子差点出事,再怎么样其他人是无辜的,你就这样设计着一切,弄一个人过来陷害我,把我往死里整?”
钟宛摇头:“你不是以前那个秦晟了,你变得我不认识了。”
他问:“那以前那个秦晟是怎么样?单纯的,只会跟在你屁股后面的?可是我一直就不是这样啊,那个我就是假的,我会装,我特别会装,我只有装才能跟你走得近,你不懂吗?”
秦晟终于愿意直面她,那双眼牢牢锁在她身上,泛着红,泛着泪。
他抬手,指着一个方向:“就像我哥,我特别崇拜我哥,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他轻而易举就可以得到你,可是我不行,我只配当那个不起眼的,只能在旁边看着,永远都没有机会。”
“为什么我哥可以,我就不可以,你告诉我好不好,嗯?你告诉我。”秦晟捏住她肩膀,问她。
钟宛扯了扯唇:“秦晟,我一直以为我们是很好的朋友,我可以是你很好的姐姐,就这样一辈子。”
“姐姐。”他自嘲地重复这两个字。
肆意地嘲笑出声,盯着她,大笑。
笑着笑着,眼泪就涌了出来。
“我最恨的就是这两个字。”
“这些年,什么的好我都给你,我哥可以给你的我也可以给你,我愿意陪你,和你做一切事情,我也知道你喜欢吃甜,我一样能给你糖果,每次你回秦宅我都很高兴,我去以前超市里买你最爱吃的,可是后来再递给你你就不会要了,我就慢慢知道,是因为你不需要我了。”
“所以,所以我只能够让你跌下去,等你失去了所有,你就会记起我了,你就会需要我。”
“秦晟,你无药可救。”
钟宛说:“可是你策划这些有什么用,搞死我?费尽心机想让我身上有这样的污点,不想我以后好过?可以,其实你和我说就行了,不用你推波助澜地做,又费心思还累。”
秦晟看着她去拿自己的包,问:“你想做什么。”
钟宛也不说话,拿出包,把里面能找到的证件,只要是她学业成就上的证件、证书。
全部,一张张撕掉。
有的就连外面那层红皮都给使狠劲撕掉。
秦晟立马去拦,去拉她的手:“钟宛你是不是疯了,你停手!”
哪拦得住呢,钟宛是豁出去了一切。
她被秦晟给拉开,可她放在包里的东西,被她毁了个七八。
秦晟看着一张张纸张飘到地上。
疯了一样跪到地上,捏起那些,拼命地想拼凑起来。
“你是不是蠢,你傻了,你为了这些花了多少年!”
钟宛面无表情地说:“我自动放弃一切,以后,我不会去做律师,也没有能力去做了,如你所愿。让那个孩子接受好的治疗吧,不要再做这种事了。”
“就当是我给我自己的报应。”
秦晟颤抖着手去拼,怎么都找不到源点。
已经还原不了了。
就像一张白纸,被揉碎,就不可能像最初一样。
她说的报应又是什么?
认识他?这辈子,认识他这样的人?
秦晟捏着那些东西,抬起头,流着泪问她:“我就这么让你恨吗,恨到宁愿毁了自己的前程,也要跟我断绝关系!”
“你知道我以前为什么那么想离开秦忱吗,就是因为我不喜欢被束缚,不喜欢受限,我以为你是最懂我的人,可是现在是我错了。”
钟宛说:“以后,我们就当从没认识过,彻底的,从对方生命里剥离出去的那种,再也不要见了。”
说完,她离开了房间。
彻底地离开。
秦晟仍跪在地上,捏着那些破碎的证件。
听着她脚步声渐远,攥紧手捶地板。
渐渐弯下身去,呜咽出声。
-
钟宛出去以后,才记起这还是后半夜。
凌晨两点,不算早,更不算晚,一个很尴尬的时间。
这个点,只有便利店还开着。
雨还在下,钟宛来北城以后就没遇过这么久的雨,这回算是碰着了。
她没有伞,这回出来又被淋了个彻底,钟宛没心思顾形象那些,就这样任雨淋着在路边走。
碰到一家二十四小时便利店,进去买了点东西,简单地在店门外蹲着吃。
不管多繁华的城市,深夜两点总是寂静的。
像是夜晚只属于她一人,钟宛便这样看着远处的高楼,看着那些灯火辉煌。
看着立交桥上慢慢行驶的车流。
有冷风吹来,叫人打了个寒颤。
钟宛咬了口手里的面包,默然地吃,默然地往嘴里塞。
吃着吃着,眼泪无声地流了出来。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可能人总是会有特别冲动的时候。
有的时候就想这么大哭一场,把近段时间所有委屈、所有憋在心里的心事都给哭出来。
其实她真的没那么强大,来到一座陌生的城市,一个人打拼,结果发生这样的事。
到最后身边的人都没了,只剩她一个。
恍惚里,钟宛想到和秦晟的过去,想到他第一次喊她姐姐的时候。
那时候他开着玩笑说,她比他大半岁,那是不是以后他该喊她钟宛姐姐。
到后来去掉了钟宛,有时就喊一个姐,他说姐,以后她就把他当弟弟对待吧。
后来高三,寒冬他抱着病重的她回家,自己快冻成了冰棍也护着她,回去后不管眼睛上的冰霜,颤抖着手小心翼翼去喂她热水。
她记得。
包括他问她:姐,吃糖吗,可甜了。她全都记得。
钟宛总想着,等以后,她肯定要对他好的。
可是他们又确确实实在时间的长河里变了。
变得互相都不认识。
雨幕下,钟宛好好地哭了一场。
把这些天压在心里的所有情绪都哭了出来。
等哭完以后,整个人完全没了形象才发现路边不知何时停下一辆车。
就停在她正对面。
她看了一会儿,很快就认出了那辆车,包括车窗滑下后,坐在驾驶座上的男人。
钟宛没想过会在这种时候碰到秦忱。
或者换句话说不是碰,是他找过来的。
也不知道花了多少工夫,才能在偌大的城市里准确地找到她。
她这会头发散着,浑身湿透,刚哭完一通,眼睛也肿成了桃子。
狼狈得不行。
这样的她到秦忱面前,是丢脸。
钟宛站便利店门口看着,也不过去。
直到秦忱不绷着,拿了条毛巾下车,走到她面前,丢到她肩上。
“这一次,又是为谁哭的?”他波澜不兴地问。
钟宛不肯说话。
秦忱嗤笑。
“都过得这么艰难了,就别跟我过不去了吧。”
钟宛问:“你怎么会在这,来找我的吗。”
这次秦忱倒没嘴硬:“人都站你面前了,你说呢。”
钟宛轻扯了下唇。
还是跟以前一样,说话就喜欢硬绷着。
不像之前昏着的时候,好歹说的还是人话,能听听。
她想笑,却笑不出来。
她直接说了心里话:“秦忱,你知道吗,其实我挺难过的。”
或许没人安慰还能绷着。
一有人过来安慰,眼泪又要往下流。
“真的,真的很难过。”
话刚说完,就被拉到了他怀里。
秦忱紧紧抱住她。
“谁欺负的你,跟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