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宛停住脚步。
她说:“没有胜算?”
对方说:“是。”
“庭都没开你就知道我们没有胜算,怎么,底气这么大?”
“那么钟小姐可以看看。”对方抬了抬眼镜,笑:“其实要我说,这场官司根本没有打的必要,那么多年以前的事了,就算伤情勉强鉴定为轻伤,还是说,你觉得这样就能整到谁么。”
这些天,很多人这样跟钟宛说过。
那么多年的事了,有什么好打官司的?本来秦家就出了秦似名那件事,她还一定要跟秦忱磕到底。
硬碰硬,就算秦忱不好过了,她也不会多舒服。
“起诉状你应该也看过,既然这样,我想为什么要打这场官司,大律师应该比谁都清楚。”
钟宛淡笑:“有这个时间和我说这些,不如多看看自己的答辩状。”
钟宛离开了那儿。
等候室里,律师正在和李寒屿聊相关细节,对于这件案子,李寒屿大多是沉默状态,也不知道是不想回忆过去还是本身不喜欢说话。
当初他本来是不同意打这场官司的,钟宛都没抱什么念头了,然而当晚他忽然打了个电话过来,支支吾吾地说自己同意。
同意出庭指证秦忱。
所以,钟宛才能着手准备这件事。
可是,看对方的态度压根不像想打的样子。
打官司,要么是原告非常迫切,要么是被告才有他这样心不在焉的状态。
李寒屿作为被告这样,她有些看不懂。
说哪里不对又说不上来。
离开庭时间还有几十分钟,阴雨天,室内很闷。
钟宛暂时去了外头,站在屋檐下,一边看着雨水往下滴,下意识地去摸烟,才记起自己穿着是套装,这种衣服不方便带这些,她也就没带。
她垂下手。
不知道怎么了,明明没有烟瘾的,最近却格外贪恋这些。
像是要压下什么,心烦意乱的时候总要来上一根,以前她不懂,不懂现代那些人为什么要靠烟酒消愁,现在懂了。
莫名的,想到了刚才秦忱的辩护律师说的话。
为什么一定要打这场官司?
是真的那么恨秦忱,要帮人讨公道,还是只是她自己一直以来心里的一个执念。
一个,对于秦忱的执念。
她真的不知道。
她想离秦忱远一点,可是做的一切全都是因为他,她说自己对秦忱没有一丝个人情感,可是确确实实会因为他而冲动。
说不清了。
雨还在下,钟宛望着城市灰蒙蒙的天,一语未发。
到了法庭规定时间,双方准时出庭。
一切按正常流程走,钟宛作为原告证人出席,同行还有辩护律师,同时秦忱也到了被告席。
钟宛转头便看见了他,秦忱盯着前边的法官,面色平静。
许是感觉到她的目光,侧眸看了过来。
那一眼很淡,淡到什么神色都没有。
之后他视线移了回去,钟宛也认真听法官简述案由。
案子,是八年前受害人李寒屿受到故意伤害,导致手指挫伤,神经系统损伤,会有一定程度感官障碍。
原告指证是秦忱故意伤害,有蓄谋的行为。
很快律师读辩护词,并对钟宛准备的证据进行辩论。
“先不说事情过去了多久,原告为什么不选择在当时进行上诉而是八年以后上诉,我质疑原告方的伤情鉴定,轻伤一般情况下指人体组织或器官受到的损伤导致部分功能障碍,包括损伤后的并发症、后遗症等等都在其中,原告的伤情不影响正常生活,我认为不涉及轻伤。”
“那么被告方律师应该也要清楚这是法庭,法庭上讲究的就是实质性的证据而不是所谓的认为,伤情鉴定是权威机构鉴别的,你也说了是部分功能障碍,受害人的手指会有一定感官障碍,如果这都不能算,那被告律师您认为还需要什么才可以证明。”
“但是据我所知原告方目前的工作是汽修工人,能做这一行需要一定技术含量,如果能进行这一行业的工作是否说明八年后的今天伤情其实已经恢复,最起码没有说的那么严重,况且如果一定要说故意伤害,需要证明确实是被告本人所做,目前原告方整理的证据里好像并没有能直接指出事情确实是被告所做。”
“我方证据已经非常明确,事情就是秦忱先生指使并且实施,过程一早也已经说得清清楚楚,对方律师为什么一直在钻空子。”
双方轮流举证并对证明力大小进行辩论。
最终举证完毕。
秦忱那边并不占优势。
伤情鉴定在这儿,证据也有,结果会怎么样显而易见。
钟宛全程旁听,偶尔会看秦忱。
对方神色淡然,仿佛听的不是和自己有关的庭审,而是听的什么戏。
她想到那会对方律师说的话,不知道他是不是在筹谋什么反转。
虽然以现在的局势,要反转几乎不可能。
同样她也注意到李寒屿的状态非常不好,从进来以后便一直低着头,不管哪方律师说话都不敢抬头看。
极度不安。
到最后轮到被告人做最后陈述,所有目光都转到秦忱身上。
却见他看向李寒屿,轻笑:“问我的意见,不如直接问问原告方的意见,我更想知道李先生是怎么想的。”
所有人又看向李寒屿。
后者明显身体一绷,整个人情绪都不是很好。
“问、问我?”他怯懦着,看向秦忱。
“是啊,李先生这么恨我,应该有很多话想对我说。”
李寒屿低下头,一声不吭。
法官询问他:“原告还有没有什么话要补充?”
这个环节,他们一早说过。
辩论到最后直接让法官宣判结束,李寒屿什么都不用说,只需要加一些补充条款。
可是这时候他却慢慢地举起了手:“有,我有话要说。”
仿佛压了很久的话,到了这时终于可以说,对方目光出神地盯着一个方向,说:“不是秦忱。”
“当初,不是秦忱开的那辆车。”
此言一出,不止钟宛,全堂都有些隐隐讶异和震惊,不懂这是个什么一出。
最后这一环节过后,法官可以直接宣判辩论结束,进行最后的合议庭评议,他现在这样说,不仅仅是影响最后的判决,而是搅乱整个法庭。
“我选择放弃诉讼权利,行吗?”
“为什么,是什么让你临时有这样的决定?”
“不是临时,我从来之前就很犹豫了,秦先生没有做那样的事,当初是我咎由自取,所以我选择放弃上诉,庭外和解。”
李寒屿最后阶段选择撤诉着实出乎很多人的意料,包括钟宛,包括他这边的律师。
因为他这样做,是在浪费所有人的时间和精力。
一般情况下,没人会选择这样做。
可他就是这么做了,在宣判前,改了先前所有的话风。
出了法庭后,钟宛半天都没缓过来。
律师也不知道他到底怎么了,会突然做这样的决定也不跟人说,他有些生气和不解,钟宛表示委托费会付清,并向其郑重致了歉。
之后钟宛便一人站在走廊上,回想刚刚的事出神。
时而会有人经过,听说刚刚案子发生的事,看她的目光有些异样。
钟宛脑袋里只有李寒屿说的话。
“秦先生,没有做那样的事。”
“一切是我咎由自取。”
这是什么意思?
李寒屿走了过来,有些犹豫地说:“钟宛,对不起。”
钟宛问:“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一开始就是这样的打算,为什么一直不跟我们说,直到开庭了,辩论了,马上就要宣判后突然来这样一出。”
这样的事,在别人眼里只会觉得搞笑。
只会觉得原告幼稚,把大事当儿戏。
李寒屿说:“我没什么大志向,一开始也和你说了,没有去想过以前的事,只想好好地过完当下,是你非要把过去那些事情给搬出来。”
“我去请求过你的意见,后来,也是你主动打电话给我说同意上诉。”
“是,确实是我,可是我也有自己的原因,我本来是没想上诉的。”
“什么原因?”
“恕我不能告知,但如果不是你去找我,或许我都不会再想起以前那些事,你说着想讨公道,又有没有想过提及以前的事对于一个人来说无异于再一次揭开愈合的伤疤,你从一开始就不懂我想要的是什么,你觉得的只是你想的,八年前是这样,现在也是这样。”
许是发觉自己语气有些过激,他说到一半,止了止话语。
钟宛沉默了会,慢慢问:“那你现在和我说说,你想要的是什么?”
“对不起钟宛,我刚刚语气有些不好,但这些确实是我想说的,你也不要觉得有什么,我只是普通人,只会为了生活奔波,好不容易稳定下来,是你一定要过来打扰。我只是个俗人,只想要钱,你懂吗。”
“我不懂。”
钟宛确实不懂。
她只觉得这一切来得太突然,叫人反应不过来。
这个回答他没有回应。
两人之间静了些,这时,秦忱等人从那边过来。
看到他,钟宛自动选择静音,视线看到一边去。
不去看他。
看到他们,秦忱眼神没什么变化。
倒是旁边来跟他一块回去的人吹了声口哨。
有挑衅的意味。
秦忱斜着眼看他们,比起朋友态度上的轻佻,他的态度倒是比较平和的。
他走过去,笑着开口:“李先生,那五百万用得还好么?”
这话一出,钟宛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抬头看他。
心里,隐隐猜出了什么。
秦忱也不看她,语气不急不缓:“一点小心意,什么都不是,回去了记得好好照顾你母亲,有什么事需要帮忙的呢就尽管来找我。”
李寒屿点头,没有钟宛意料的那样和秦忱针锋相对。
甚至,他还向对方说了声谢谢。
李寒屿平静地说:“谢谢秦先生,这笔钱收到了。”
秦忱点头:“好啊,那就行。”
他走了。
钟宛看着他们离去。
这才再次抬眼去看眼前的人。
许是知道迟早要撕破脸,李寒屿也不再藏着:“现在你应该懂我的意思了,我确实很需要钱,不过人都是这样的啊,世界上谁会不喜欢这些呢,我也不过是个庸俗的人,你懂就懂。”
她不说话。
李寒屿说:“钟宛,我回去了,有机会再见。”
钟宛垂眼盯着地面,直到走廊上空无一人。
她慢慢靠到墙边,放空思绪出神。
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室内温度不低,她却觉得很冷,冷到骨子里。
她慢慢抱着胳膊一个人待了会,直到有人再次走到她面前。
她抬起头,瞧见站在自己身前的男人。
秦忱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的,估计也看到了她刚刚那副孤单落寞的样子。
出了那样的事,她现在这般肯定是丢脸的。
“怎么样?”他问。
“什么怎么样。”
“输的感觉。”
钟宛想说自己没输。
可刚要开口,下巴被他捏住,指腹触上嘴角。
力道不重,不想听她嘴硬一般。
“一定要跟我这样拼死拼活的,斗个两败俱伤,开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