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常来说,应该是初二那天。 新婚夫妻再正式回门。 不过新鲜的果蔬刚摘下来,冯一博就又填了些各色礼物。 带着媳妇提前回了娘家。 到了荣府,夫妻俩先从侧门到梨香院。 一起见过丈母娘。 说了会儿话,宝钗就跟着薛母,一起去了后宅。 拜见一下贾府长辈,尤其是史老太君。 冯一博则顺着夹道过去,绕到正房拜见贾政。 说起来,贾政也是才回来没两天。 八月份的时候,不知什么原因, 贾政被皇帝点了学差, 而且是外放崖州。 也就是冯一博从流求回来的时候,贾政差不多刚从家出发。 当时圣上在朝会上钦点,说他人品端方,风声清肃。 虽非科第出身,却是书香世代。 可任谁都明白这是个苦差,唯有贾政将这当做夸奖。 喜滋滋的接了下来。 督学御史又称学政,每省一人。 一般是在翰林、科道、部属官员等进士官中选派。 掌全省学子,负责岁、科两试。 只是崖州偏远,还多是用来发配之地。 哪来几个学子供他提点? 而且,贾政虽然是工部员外郎,正经的部属官员。 可他却并非进士出身,而是蒙祖宗荫庇。 按理说,由他出任学政,并不能服众。 只是崖州学政,大家却都敬而远之。 自然没人会说他不合适。 于是贾政八月从都中出发,走水路到泉州。 再从泉州坐船,前往崖州。 可他兴致勃勃的刚到地方,屁股都没坐热。 又被一道旨意召回。 说是恩准他回家团圆,过了年再上任。 于是,贾政又立刻坐船往都中回返。 直至这几日,眼看都要过年了。 方才到家。 冯一博被带到书房的时候,屋里不止贾政一人。 还有宝玉、贾环、贾兰三个也在。 “见过叔父,近一年时间没见,叔父清减了许多啊!”
冯一博一看,贾政又黑又瘦。 显然是在海上风吹日晒,没少遭罪。 贾政倒还有几分自得,笑着道: “为圣上办差,自当殚精竭力,只是我这几月都在路上,舟车之间却有些劳形。”
冯一博接口道:“为国效力,也当注意身体。”
两人一边寒暄,一边往里走。 “见过冯大哥!”
“见过叔父。”
三个小的也上前见礼后,便在一旁垂手侍立。 贾政和冯一博则分宾主落座。 等下人上了茶,贾政便笑着道: “一博你来得正好,我正考校他们几个,你这个探花也给他们提携一二。”
贾政整整三个多月,几乎都在海上漂泊。 人都差点散架了。 这几日在家好生歇息,才刚缓过来一些。 今日兴起,就想要拿自己儿孙练练手。 以备年后再去崖州,能适应学政之职。 冯一博听他邀请,笑着点头。 随后贾政就开始对三人一一考校。 宝玉所学,止于四书。 其中《学》、《庸》、《二论》,都还能背得。 等到了上本《孟子》,宝玉就开始卡壳。 若贾政凭空提了一句,他就接不上来了。 至下本《孟子》,更是一句也背不出。 可能有人会觉得,这很容易。 《学》也就是《大学》,只有一千七百多字。 《庸》自然是《中庸》,有三千五百多字。 《二论》是指上、下《论语》,字数堪堪过万。 说到这里,可能有人会说: 这字数也不算多啊? 但四书的学习和背诵,还要加上朱子的注解。 也就是《四书章句集注》。 全加起来,十万字都不止! 所以宝玉虽然看似不学无术,但其实基础还是不错的。 贾政考完,并没做什么评价。 只是继续考校另外两个。 贾环也已经完成了启蒙,开始接触四书。 但显然,《学》、《庸》都还夹生。 更不用提《二论》和《孟子》了。 只绊绊磕磕的背诵了几篇,贾环就讪讪的卡在那里。 贾政连提问都懒得再提,只叹了口气。 就转而考校贾兰。 贾兰早将《三》、《百》、《千》背得滚瓜烂熟。 《三》、《百》、《千》就是《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 学童开蒙专用。 对贾政的提问,贾兰答的有板有眼。 从头到尾,没有丝毫错处。 再问了一嘴学习进度,才知他已经学了《学》、《庸》。 毕竟年龄还小,贾政也没抱太大希望。 只随口一问。 没想,贾兰虽还不如宝玉,却也比贾环要熟上太多。 这让贾环更是无地自容,头都不敢抬起。 形容越发猥琐。 三人都考校一番之后,贾政没有急着训斥。 他笑着看向冯一博,问道: “一博觉得如何?”
冯一博先看向最小的贾兰,笑着道: “兰儿虽小,但已经有了几分气象,和平日一样行止有度。”
最近由于李纨忙于贾府俗务,倒是有阵子没到冯府。 今天看来,贾兰的基础打得很好。 再过一阵子,应该就能追上宝玉了。 说到这里,冯一博话锋一转,又绕到了贾政身上,道: “想必是以叔父作为榜样,才会有几分端方在其中。”
贾兰闻言,还有模有样的拱手,谦虚道: “叔父过奖,兰儿愧不敢当。”
贾政见此,抚须微笑。 显然对自己这个孙子也很满意。 不过随即又摆了摆手,叹道: “兰儿小小年纪就没了父亲,倒也不是学我。”
说到此,他看向冯一博,继续道: “怕是常跟亲家公,才多了分端方,却也少了些烂漫。”
贾兰平时一板一眼,像个小老头似的。 但他并非是在学贾政,又或是李守中。 而是因为李纨一再告诫,让他不要学宝玉和贾环。 这就导致,贾兰的行为,在很多时候都和两人是相反的。 不过,凡事都有利有弊。 也正是因为李纨的教导,才让贾兰开蒙更早。 基础更是十分牢固。 贾政很少插手贾兰的事,只以为贾兰经常去冯家,是跟着外祖父李守中学的。 这才有此一言。 冯一博听贾政提起贾兰父亲,就附和道: “可惜天妒英才,珠大哥若在,兰儿定然要活泼些的。”
如果说,很多人是活在“别人家的孩子”阴影里。 那宝玉就是活在他大哥贾珠的阴影里。 贾珠十四岁进学,本来大有可为。 可惜没到二十岁,人就没了。 每每想起,贾政都扼腕叹息。 顺便还要揍宝玉一顿。 “唉!不提你珠大哥了。”
提起贾珠,贾政又有些低落,摆了摆手,道: “兰儿常说,一博你对他极为关照,每每出门还给他带了玩意。”
“亲家公也时常教导他,倒是我这个祖父,很少顾及到他。”
说到此处,贾政面带愧色,口中叹道: “惭愧,惭愧啊!”
冯一博自然不能让话掉在地上,闻言连忙道: “叔父殚精竭虑,一心为国,自是有顾及不到之处。”
“再说,我也是应该的,更谈不上什么关照。”
说到这里,他抬手摸了摸贾兰的头,道: “兰儿是恩师的外孙,贾冯两家也不是外人,我这个做叔父的,自然也要想着些小的。”
贾政微笑着点头,又顺着话茬问道: “那这两个大的又如何?”
冯一博看向两人,先对宝玉笑了笑,道: “宝兄弟博闻强识,跌宕风流,非我在叔父面前唐突,将来‘雏凤清于老凤声’,也未可量。”
宝玉听到夸奖,当即喜滋滋的道谢: “冯大哥谬赞,宝玉愧不敢当。”
贾政闻言,却是微微一怔。 只觉这话听着十分耳熟。 随即想到什么,失笑道: “听说近日,这孽畜常去北静王府走动,想是在那里接触的雅致人物,才跟着有些长进。”
原来这话北静王也曾说过,现在冯渊又说。 这两人对贾政来说,都是他欣赏的人物。 所以在他看来,就有了几分真心。 因此,贾政也难得没有喝骂宝玉。 还对宝玉报以微笑。 宝玉虽然被他笑得发毛,但也跟着扯了扯嘴角。 挤出个笑容回应。 冯一博见贾政一脸笑意,又看向最后一个,道: “相对宝兄弟,我反觉环兄弟进步空间更大一些。”
贾环本来见冯一博挨个夸奖,以为也会给他留些面子。 没想到,冯一博这话却是拐弯骂人。 顿了顿,他还补充道: “只是好像少了些心气儿。”
贾环在贾政面前,本就唯唯诺诺。 听了这话,更是眼神躲闪。 好像做了亏心事一般。 好在,冯一博的话还没说完。 只听他又接着鼓励道: “需知‘天生我材必有用’,朱子的《不自弃文》,环兄弟回去可以多读几遍,希望能助你立志。”
贾环闻言,依旧眼神闪烁,但还是回道: “多谢冯大哥教诲,我一定多读!”
贾政一听,以为冯一博在暗指贾环是个废物。 他的面上当即有些挂不住,喝骂道: “你这孽障,若再不好好读书我就打断你……” “叔父且慢!”
冯一博见贾政第一次开骂,连忙阻止,又道: “其实环兄弟并非有意,我观他对《大学》、《中庸》并不陌生,只是叔父一问,他就没了自信。”
说着,他看向一旁贾环, 发现他瞪大眼睛,长大嘴巴,正看着自己。 冯一博心中更是笃定,笑着继续道: “所以我才说让他多读几遍《不自弃文》,先立志气,才会多些自信。”
《不自弃文》是《朱子庭训》的一篇。 大意就是些“物尽其用,人尽其才”的话。 冯一博推荐贾环以此立志,正是看出他缺少自信。 贾政闻言一愣,随即看向贾环,问道: “可是如此?”
见冯一博只看他几眼,竟然就知道他会不会背书! 贾环激动的看向冯一博,心中已经惊为天人。 “回父亲的话,冯大哥目光如炬,其实《学》、《庸》两本,我早就背下了。”
听到贾政问话,贾环才回过神来,又道: “只是看到父亲,我就两股战战,说什么也记不起了。”
说到这里,见贾政露出怀疑之色,还补充道: “父亲若是不信,可以让人去家塾问先生,我是真的会背。”
“好了,算你用过功了!”
贾政谅他也不敢欺骗自己,便点点头,又叮嘱道: “按你冯大哥说的,将朱子的《不自弃文》抄写十遍。”
我不是让他读吗? 怎么变成抄写了,还十遍。 冯一博有些无语。 这怎么还当面曲解呢? “是!”
虽然作业加倍,贾环还是兴奋不已。 只觉终于有人懂自己了。 想到这里,他又朝冯一博深深一礼,道: “多谢冯大哥!”
冯一博笑了笑,并没太当回事, 还随口又鼓励道: “环兄弟客气了,希望你能早日立志,至少也要找回自信。”
“嗯!”
贾环用力的点了点头,心中暗下决心。 一定要超过宝玉! “去吧,你们几个都下去吧。”
考校完毕,贾政就让三个小的退下。 等三人都没了踪影,贾政便笑吟吟的道: “一博此来,是不是需我帮忙?”
冯一博被问的一愣,眨眨眼道: “此次过来,确实有个不情之请。”
贾政闻言,似早有准备。 当即自信一笑,道: “可是需要我保举?”
此时距离铁网山打围,已经过去三个多月。 元春怀孕之事,太医已经确认。 在朝堂之中都不是什么秘密。 或者说不用太医,都已经能看出元春显怀。 现在和贾家有关系的,王子腾和贾雨村又登上如此高位。 贾家再次呈现鼎盛之势。 这些日子,荣国贾府每日车水马龙,拜访者交织不断。 任谁都以为荣国贾府现在鲜花着锦。 只是,唯有贾家人自己清楚。 荣国府早已有些入不敷出。 为了维持体面,王夫人在四月的时候,就亲自出马。 从薛家挪些不少银子使。 老亲之间挪用些银子也属正常,只是薛家当时正有所求, 趁机再提梅翰林家的事。 最后王夫人自是借到了。 当然,贾政也再次上书保举,同时也又给王子腾去了信。 其实就算没有借钱的事,贾政也要上书加写信的。 因为除了梅翰林,还有两人他要一起保举。 一位是工部的杨侍郎,一位是户部的李员外郎。 这三人,都有一个相同点。 曾是旧党中的一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