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儿,安迪,你们怎么在这里?”
吧台前的两个人转过身来,毫无疑问,正是埃迪·格雷叔侄俩。 “这话应该我们问你才对吧,李?”
埃迪笑了笑,像是对李维的到来早有准备似的,“以后这里可就不是你的主场了。”
“是啊,所以我今天来参加我的告别赛。”
李维笑了一下,也开起了玩笑。 “诶诶,这话我就不爱听了,什么叫以后不是李的主场了?”
约翰老板不满地插话了,“埃迪,这里可不是你说了算的。”
“只要有我在,这里永远是李的主场,”约翰老板把目光转向了李维,面带微笑,“你说对吧,李?”
“当然,只要您不嫌弃我。”
李维笑着答道。 “哈哈,应该是你这个大球星,别嫌弃我这小破地方才对吧!”
约翰老板闻言也笑了起来。 “好了,别贫了,”埃迪打断了他俩的商业互吹,正色说道,“李,既然正巧碰上了,有几句话我也要跟你说说。”
“您说,头儿。”
李维已经走到吧台前坐下,正襟危坐起来。 “那个叫克洛普的德国佬,我了解过,是有些能耐的,跟着他,不是什么坏事。”
“嗯。”
李维点点头,不过心里想的却是,如果你知道克洛普曾经怎么吐槽你的话,估计就不会这么说了。 “对你,我也是不担心的,”埃迪又接着说道,语气里充满了自负,“从我手下出来的人,就没有孬种!”
“我担心的是这个小子,”说着,他在自家侄子的背上狠狠拍了一巴掌,“这小子这么大了,还跟个孩子似的。”
“叔,你就不能轻点吗?”
安迪揉了揉后背,不满地嘟囔道。 埃迪没有理他,反而是站起身,朝着李维鞠了一躬: “李,去了德国以后,这小子就拜托你照顾了。”
“叔,李比我小了十岁,到底谁照顾谁啊?”
被自家亲叔这么看扁,安迪也是实在忍不了了。 “闭嘴!”
埃迪又拍了他一巴掌,“李就算比你小,也比你成熟的多!”
安迪被他拍得一激灵,不敢作声了。 李维原本倒是乐得看安迪吃瘪,毕竟安迪虽然有时候有些毛燥,但面对他的时候总体上还是稳重的,实在难得看到他这么狼狈的样子。 不过,这会儿看埃迪说得郑重,李维也不免正色起来: “头儿,您言重了。别的我不敢说,但我敢保证,有我一口吃的,就不会让安迪饿着!”
埃迪闻言一怔,这种中文里的说法他还是第一次听到,不过毕竟意思不算深奥,很快就理解了,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说起来,李维这说法还真不算错,在安迪的业务拓宽以前,他真就是要靠李维的工资活着的…… 一旁的安迪,还在对自家亲叔这种把自己的当小孩一样托付的做法暗暗腹诽,不成想大笑中的埃迪又给了他一巴掌。 “滚吧,小子,”一对上自家侄子,埃迪的语气又变得恶狠狠了,“以后跟着李,混不出个样子就别回来见我!”
安迪这下如蒙大赦,赶忙起身朝着门外走去。 留在原位的埃迪摇了摇头,也站起身: “约翰,我就先走了。”
约翰老板点了点头。 而埃迪在走过李维身边的时候,却轻轻在他耳边说了一句: “李,你也一样,不混出个样子就别回来见我了。”
李维闻言神色一凛,他缓缓起身,面朝着埃迪的背影,郑重说道: “头儿,您就看着吧,我一定会做到的。”
酒吧门外,埃迪的身影已不可见,只有一串长笑声,依旧回荡在李维耳边。 …… “埃迪这家伙,就是嘴硬心软啊!”
约翰老板这时在身后笑道。 李维转过身,赞同地点点头: “是啊,头儿明明很在乎安迪的,非要摆出那副样子。”
“呵呵,我不是说这个,”约翰老板狡黠地一笑,“李,你知道么,从你们踢完决赛之后,埃迪可是每天都来我这儿坐上几个小时啊。”
李维愣住了。 头儿不是说是凑巧碰上的吗? 但很快,他就反应过来了,一瞬间,竟有些惭愧——自己都没想着离开前去见见头儿的,反倒让头儿天天在这守株待兔…… 不过,真没想到,平日里暴脾气的头儿,还有这样的一面啊! 怎么形容来着? 大概是口嫌体正直? 李维想着,忍不住笑出了声。 …… “好了,李,今天过来,有什么事么?”
过了一会儿,约翰老板出声问道。 “我是来向您道别的,”李维说道,“同时,也应该算是辞职吧,抱歉不能再为您工作了,感谢您一直以来的照顾,约翰老板。”
“其实是我该感谢你才对啊,李,”约翰老板摆摆手,“这段时间因为有你在,酒吧的生意才这么好,更何况你还帮忙改良了哈吉斯,我应该替比利对你说声谢谢。”
“不,在我最落魄的时候,是您给了我机会,”李维的语气相当诚恳,“没有您当初的慷慨,不会有我的今天。”
“哈哈,这样互相谢下去就没完了,”约翰老板笑了一下,“对了,埃迪那个拧巴的家伙,等了那么多天,才只说了两句话。他没说完的话,我来替他说吧。”
“嗯,您说。”
“其实也没什么,都是些过时的经验了,你随便听听就好,”约翰老板自谦了一句,“李,你对德国足球怎么看?”
“唔,德国现在应该算是历史上少见的低谷吧,”李维偏着头想了一会儿,“98年世界杯和00年欧洲杯的成绩都不好,02年虽然是亚军,可是说实话,球队是有些青黄不接的。”
“当打之年的巨星只有巴拉克一个,克洛泽倒是还有希望成长,但目前还挑不起大梁。”
李维说道,这其实已经把他后世的记忆用上了,在这个时候,恐怕其他人都还不认为克洛泽有望成为巨星呢。 “这和德甲本身的竞争力下降也有关系,接下去的几年,他们恐怕很难和英超竞争。”
“说得对,但他们仍然是世界杯亚军啊,”约翰老板叹了口气,“李,你知道莱因克尔曾经怎么评价德国人吗?”
“足球是一个简单的运动,就是22个人追逐一个皮球,到90分钟比赛结束的时候,德国人获胜的游戏。”
李维像是复读机一样复述出了这句话,无他,莱因克尔这句名言确实太过出名了。 “是啊,所以我要告诉你的第一句话就是,无论何时,永远不要小看了德国人,”约翰老板的眼神中,像是闪过了什么,“别看他们现在是低谷,那不过是暂时的,很快他们就会卷土重来的。”
李维点点头,他自然比约翰老板更清楚,德国在98年世界杯后痛定思痛,大力发展青训的政策,终于在几年后开出了硕果,06年世界杯的青春风暴一鸣惊人之后,接下来五届大赛,他们两次进入半决赛,两次进入决赛,并且拿到了一座大力神杯。 这显然证明了约翰老板的先见之明。 “至于我要告诉你的第二句话,就是,永远不要畏惧德国人。”
“嗯?”
李维愣了一下,这不是和第一句话反了吗?“我不太明白您的意思。”
“都知道德国人的意志坚定,都知道他们顽强,”约翰老板微微仰头,像是在回忆着什么,“可是只要你比他们更硬,比他们更坚定,那你就会发现,他们也没什么可怕的。”
“可如果你畏惧了,退缩了,那就一切也休提了。”
李维闻言却苦笑了一下,要比德国人更坚韧,又谈何容易呢? 约翰老板看出了李维的不信任,笑了一下: “李,你还记得你第一次见到查尔斯先生的那天吗?”
“当然,”听约翰老板说道这件事,李维瞬间神色肃然起来,“从未敢或忘。”
“那你想必也记得我们那天究竟在做什么,”约翰老板眯起了眼,似在缅怀,“那座墓的主人,就是一个让德国人都感到害怕的家伙啊。”
李维倒也没有惊讶,比利·布莱姆纳,利兹联历史上最伟大的球员,能有这样的评价,似也是意料中事。 诶?不对! 布莱姆纳的职业生涯是在六七十年代,在那个时候让德国人都感到害怕,那岂不是说……? 李维蓦然间睁大了眼睛。 他的反应自然被约翰老板看在眼里,大约这也是后者想要的效果,不过约翰老板并未替他心里的猜测做出确认,反倒是笑着继续说了下去: “好了,李,我要告诉你的话,就是这么两句了。”
“最后,我还有个私人的请求。”
“您请说。”
李维闻言,不再纠结之前的疑问,郑重以对。 “有机会的话,替我教训一下拜仁慕尼黑吧。”
“好的,我……嗯?”
这算什么请求? 李维还以为会是像埃迪嘱托自己照顾安迪一样的请求,结果怎么是这么无厘头的一件事? 约翰老板和慕尼黑人有什么仇怨吗? “我不明白,您是和拜仁有什么过节么?”
“谈不上过节吧,只是现在想想,仍然是不服气啊,”约翰老板摇了摇头,却没有要解释的意思,“李,也不必太在意了,就当是个玩笑吧。”
“我不清楚您和拜仁之间的事,”李维斟酌了一下说道,“不过,即使您不说,遇上拜仁,我也会全力以赴。”
“我要赢,和对手无关,无论是曼联,还是拜仁,都没关系。”
“因为我踢球,可不是为了输的。”
约翰老板闻言怔了一下,旋即哈哈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李,你说得对,是我狭隘了,”接着,他冲着李维做了个向前的手势。 “去吧!不管对手是谁,打败他们,击垮他们,摧毁他们!我在这里等着你凯旋的消息!”
李维站起身来,郑重其事地向着约翰老板鞠了一躬: “我会的。您多保重,约翰老板。”
说完,便朝着门外走去。 …… 在他身后,比利酒吧的主厨华莱士和调酒师比尔,都走到了约翰老板身边。 “你就舍得这么让李走了?”
比尔出声问道。 “这话你该问大卫去,”约翰老板摇摇头,“我们哪有什么资格说这句话呢?”
“可是李真的是难得啊!你真的能甘心吗?”
华莱士也感叹了一句。 约翰老板扭头看了看华莱士,又看了看比尔,忽的笑了。 “不甘心的其实是你们吧,”他笑着说道,“可你们不要忘了,李的未来,在球场上啊!”
两人闻言都没有说话,却是默认了。 约翰老板没有再看他们,而是把目光转向了东南方。 “老伙计,这么多年了,对你的理解,原来我还比不上一个孩子啊!”
“无论对手是谁,是曼联还是拜仁,都只要胜利。”
“当初的你,也是这样想的吧?”
※※※※※※ 向约翰老板辞行后的第二天,李维踏上了归国的行程。 除了张伟和颜若两个同胞,他没有通知任何人,即使是列农、卡森这些最亲近的朋友,因为他不喜欢临行还要送别,那让他觉得不爽利。 何况,来利兹的一年多里,他所经历的人和事,这些天已经一一作别了。 但,身在前往希斯罗机场的大巴上,他仍旧觉得少了些什么。 他知道那是什么。 这些天他也犹豫了很久,甚至有一次,他已经到了利兹大学帕金森楼下。 但他终究没有走进去。 自己的前路尚且叵测,又何苦要去牵累别人呢?再说了,在他追梦的路上,他自认为还没有奢侈到可以把精力分散到其他地方,更不要说那还是会影响他拔刀速度的存在。 既然相识不过偶然,何不相忘于江湖呢? 人生最遗憾的,莫过于轻易地放弃了不该放弃的,固执地坚持了不该坚持的。 我们尚无法知晓,日后的某一天李维是否会为他此时的选择而遗憾,但至少,现在的他,自以为已经念头通达,一身轻松了。 这种轻松,一直持续到他登上飞机,落座的前一刻。 而下一刻,他才忽然发现,原来无论他如何深思熟虑,如何想的天衣无缝,只要那一个人亲自出现,就可以将它们一一击得粉碎。 他,又看到了那朵风中摇曳的小白花。